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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春秋大梦_3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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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个人不知道坐了多久,等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才恍觉双腿发麻。
天识是会说话的,而且他跟我说,“也许有一天,你发现我不是了。”
是了,自从他说完那句话,我便觉得一切都已经变了。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以为也许后半生就是这样,在平淡中度过就好。只是有一天,我很开心并期许未来的时候,有个我异常信任的人跑到我面前来说,其实你眼前的这一切都是一场梦,是一个早就设计好的幻梦。
只是为了让你上当。
我从未想到,这样戏剧性的狗血剧情会突然淋到我的头上,活生生浇了我一个里外通透。
很好,很好。
唇齿生寒,我竟觉得有股看透一切的解脱感。也许这世界就是这样了,没什么值得人留恋的,有的只是永恒的利益。
父皇曾经告诉我,这世界上最难看清的是人心。如果一个人莫名其妙对你好,恐怕躲不过两个原因,其中一个便是你的价值。
我问另一个呢?
他笑着揉揉我的头,眼底晦暗:“另一个原因……怕是生在皇家的子女难得有福消受。”
就在那天,他抱着我跟我说:“阿玖,也许有一天你会发现,父皇对你,也并不是纯粹的呵护。”
现在想想,小时候不懂的事情,如今倒是明白通透,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该嘲笑自己好一些。连我最亲近的父皇都无法纯粹护我,遑论他人。
我不是个不识趣的,口口声声说着不再原地踏步,却总是奢望着也许有一天会遇到那么一些不计回报的好人或者是单纯的朋友。
我以为玲玉是的,可是她转眼间就变成了行刺我父皇的奸细;我以为阿澈是的,可是他最终变成了满腹心计,甚至要致我于死地的四皇子;我也以为宿然是的,可是突然有一天我发现他想要的不过是我的血。
现在,我心安理得地享受天识带给我的一切,我天真地以为,生活平平淡淡也不错。即使不可能每天大鱼大肉,即使要对着没有银子而兴叹。
我觉得,没有烦心事儿就是好人生。
可是所有人都要打破我的幻想,所有人!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我本能地往后退。
“阿玖,你害怕我?”那人缓缓向我走来,一步步,鞋子踩在枯草上发出“剌剌”的声音。
我曾无数次听过这个声音,以往都是欢欣里带着一些期待,如今却物是人非。
我冷笑一声,没有回答他的话。
那有些熟悉的声音慢慢靠过来,“阿玖,之前你救我一次,现在换我救你一次,我们之间扯平了。”
我默然,空气寂寂,其中全是堵得发慌的沉默。
而后不知过了多久,我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遂点头笑笑:“是啊,我们扯平了。”
于是我站起身来摸索着往外面走,被我踢到的凳子依旧躺在地下绊了我一个跟头,我险险稳住没有摔倒。
行至门口的时候,迎面有一阵脚步声传来。
眼前模模糊糊的,只能看到一队人大体的轮廓。我想着,怕是有些人的接应来了。
果然那一队脚步声挺了,有一个我曾听过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慕澈,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明知故问还是故意炫耀?我面露讽刺,真是活脱脱的一场好戏,用到我这个废人身上真是煞费苦心。
里面有沉沉的声音响起,我曾经可笑的觉得,那声音挺好听。
他说:“让她走。”
于是我便走了,天寒地冻,我抱着胳膊,冷风飕飕地钻进我的脖子。我好冷,不知道路在哪个方向。
可是我不能留下来,我只能往前走,不停地走。
我不知道这条路得走到几时,可是谁又在乎那是几时?
有一滴冰冷的雨滴斜斜摔落到我的脸上,我不由停下摸了摸,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络绎不绝的冰凉水滴迎面而来,扑打到我的全身各处,很快便是湿漉漉的,浑身凉透。
大冬天的还要麻烦你下冷雨,还真是多亏你有心!我心里恨恨地,不知道该诅咒着该死的天气,还是该如何如何。
冷雨夹杂着大片颗粒的雪碴子胡乱砸下来,刮得我的脸皮生生有些疼。有一个声音说也许原路返回,回去那个虽不温暖,却能遮住风雪的地方就好了。
可是回去,就真的好了吗?
慕澈说他救了我,是的,他确实救了我。他在我最丑陋最软弱的时候把我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却一直欺骗我到现在。
他曾经温柔地将药水擦在我的眼皮,也曾经端着饭着香气的肉汤递到我嘴边,他扶着我走过一道道障碍。
我曾以为,天识是我受过苦之后,上天可怜我赐给我的礼物。
可是现在我倒有些可笑了,不知道慕澈整天面对着我,脸上心里会是怎样的不一样。
他陪我耗在这里数月,真是难为他了。不过我能存活这么久,倒也说明我还有值得他利用的价值。
我心里稍稍有些慰藉,看来父皇还是活的欢快的。
而我,也不再傻傻地期待下去……
面前蓦然一黑,我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有些庆幸,是不是我又看不见了?是不是我不用再费力地往前走了?
是不是一切恩仇都相抵,平生不过如此?
早知道是这样,那时候掉落山崖的时候还不如咬舌自尽,来个痛快淋漓。
我算是看开了。
朦胧中有个人走过来,将我揽进怀里,他清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丝的骄傲得意。
“这下,该你欠我了。”
我本能地想要甩头让自己清醒过来,我要走,要离开的!可是那怀抱太紧,容不得人反抗。
之后,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哗啦哗啦”的水声蔓延过来,一阵一阵搅得我原本头晕脑胀的更加难受。模糊中我好像置身于一个陌生的环境里面,热哄哄的,什么都是恍惚不清。
“我看这位小姐像是个大家闺秀,不知道怎么就成了这幅可怜的样子。”模模糊糊中好像有人在我身边轻声絮语。
“啧啧,”另一个陌生的女声,我的背部紧接着有一双手轻轻抚上来,伴着温热流淌的水流揉揉摩擦,“看着瘦弱的小身板跟滑腻的皮肤就是。”
潜意识里不禁有些害怕,到底救了我的是哪路人,难不成我刚出狼窝,又进虎穴,救我的人是烟花场所的老鸨?
不不不,我现在容貌尽毁,谁会拉我来做这行?
接着那温热的蒸汽又覆上我的眼睛,顺着我的脸颊滑下去。熟悉的感觉让我一个激灵便醒过来。
“哎呀,醒了醒了,可是醒了!”先前那个姑娘兴奋地拉着我的手,像是得了什么宝贝一般。
“真是醒了!宝华你先看着小姐,我去去催催翠之。”
被她俩如此这般一闹,我更加确定,是被抓到妓院来了……而且还是个独具慧眼的妓院。
我这边正犹自寻思着是怎么回事,那厢对面的宝华却与我搭起腔来,“小姐感觉好些了吧?身子又没有受伤?”
我对她胡乱摸我的身子有些不适应,于是自认为巧妙地躲过,“好得很好得很,劳烦担心。”
宝华一副不在意的口气:“那就好,小姐您在这里好好休息,有事可以叫宝华蓝雨或者翠之都行。”
“小姐,您的汤药来了。”
……
几日之后,我优哉游哉地靠在美人榻上,双手捧着取暖用的小暖炉,望着飘飘洒洒的鹅毛大雪惬意地发呆。
是的,我终于能看见了。虽然现在看的还不是异常清晰,但终究不会绕很多次也绕不过一方凳子去了。
室内一阵缭绕的香气,淡淡的却很怡人。宝华说这是他们家主子特意吩咐的,要用这种香才能安神治病。
我自问身体没什么病,除了这一张被毁的容貌以外。不过白送来的好处不要也对不起人家的苦心是不?我向来不会暴殄天物,享受的有些心安理得。
门“吱呀”一声开了,宝华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走进来,娟细的眉轻轻蹙起,活脱脱一个丁香般哀愁的少女。
“小姐今天起来了?”
我点点头,躺在床上数日,都快发霉了。
她将药碗送到我面前,“小姐的眼睛之前经过调理是吗?”
我望着那碗苦的不能再苦的汤药发愁,之前是有人调理过,不过那个人我不想提起。
于是我摇摇头:“不知道是不是调理,反正看不见。”
“阿玖,说话有时候要负责任。”门外进来一个身着深色袍子的人,朗眉星目,英挺有形的轮廓散发着之前从未有过的威严之气。
宝华忙上前做了个福:“太子殿下吉祥。”
我望望宝华,又看看已经走进来的慕澈,忽然有种彻底被骗了的感觉。前几日我曾想我是刚出狼窝又入虎口,可是现在我得纠正一下。
我他妈就一直在一大狼窝里没爬出来过好吗!
我望着他笑不说话,慕澈果然是个做储君的料子,够狠够辣,一切都在他的安排之下。
他拂手挥退宝华,坐在我对面的桌子上自己倒上一杯茶饮着,也不做声。
我自己发呆了半天,觉得这样沉默下去也不大好玩,于是刚要清清嗓子准备说话。慕澈却放下茶杯,看着我说起话来。
“阿玖,我又救了你一命。”
我白了他一眼:“太子殿下,我没逼着你救我。”
他被我噎了一下,却从善如流地点点头,一副受教的样子:“阿玖说的事,是我不小心拿了一只耗子。”
吾靠,他骂我!慕澈竟然骂我!他说自己是多管闲事的同时,顺带着骂我是一只耗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我抽抽嘴角,冲他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太子殿下,我再怎么不济,也算是大成国堂堂一公主是不是?你我又不熟,干嘛叫我叫的那么亲热?”
“好,”他继续点头,深邃的眸子望着我,深沉如海,“玖安公主近来还算安好?”
我摇头:“没什么好的,哪里也不如自家好不是?”
“玖安公主还真是不客气。”
这次换我点头冷笑,撇过头挑眉看他,这张脸真是长得英气逼人正直善良,不过做出来的事情却真够让人恶心的。
“哪里比得上太子殿下的手段?”
这世界总是有那么一类人,觉得自己才是最高明最聪慧的,其实他们永远不知道,得意忘形是他们的致命伤。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干坏事儿的时候小心点儿,说不定啥时候就隔墙有耳。
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背后的黄雀,我失去了朋友,毁掉了容貌,看不见光明。而现在我要说其实我识破了慕澈的诡计,是不是有些事后诸葛亮?
好吧,你笑我也罢,怀疑我也罢。我淡定地告诉你,慕澈不是好惹的,阿玖更不是好惹的。
“玖安公主,你还记得这个人么?”他仿佛没听出我话语里的嘲讽一般,依旧是淡淡的样子,面目坚毅又冷峻。
怎么会不记得?望着他手里那支玉簪,淡雅的玉兰晶莹的绿,温柔的仿佛快要散开的水流。
只是,那都是曾经了。
我敛敛眼睫,笑的更盛:“太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我记得这簪子早已经被我交给一个故人卖了。”
“故人?”他挑眉笑,眼底有危险的气息涌上来。
对我来说,什么都可能是可怕的,偏偏恐吓我我不怕。你去大成国打听打听,谁不说玖安公主是吓大的?
“可不是故人吗?”我冷笑一声,我认识的那个天识,早就在几天前死了个干净。
“阿玖,”慕澈俯身靠过来,迫人的气息更甚,“记得你问过我,是不是忘恩负义的中山狼。那我告诉你,中山狼不是忘恩负义,只是他们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我嗤笑,不过是条会咬人的狼。
他将手中的玉簪搁到我手边,一脸高深莫测的模样:“物归原主。阿玖,你笑我卑鄙也罢,恨我忘恩负义也好,别忘了,这次是你欠我的。只能你还给我,只能是你。”
我瞪他:“尽管把我的命拿去好了。”
“我不要你的命,”他笑着钳制住我的下颚,粗糙的手指捏得我生疼,“阿玖,我要你好好活着,我要你助我铲平子楚国。”
“呵,子楚国?太子殿下怕是找错人了吧?听过贵国三殿下乌赞不是新纳了子楚国的宠妃么。或许你可以找个人把她推下悬崖去,与她相依为命大半年,应该可以顺利……”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声止住我的话。
“怎么了?”我捂着火辣辣的腮瞪着他,忍不住嘲笑出声,眼前这人哪里还有方才的半分克制坚持?“忍不住了?戳中疼点了?要打我了?慕澈,就这么点能耐?”
他攥拳头良久,最终广袖一甩,拂袖转身。
“别把自己的路走绝了,阿玖。忘了告诉你,”他踏出门槛的一只脚收回来,笑得开心,“这支玉簪的主人你真的认识吗?”
你知道他究竟是谁吗?你知道为什么他时时处处接近你?你爱的人怎么是个处处算计你的小人?
你知道为什么吗?
“子楚国下任国君,宿然。”他留下这句话,飘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