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嫁衣》晏可

3、第 3 章

　　时间要回到70年前，那时的姚静宜只是个17岁的大小姐。每天的生活无外乎吃饭和读书，偶尔也会和母亲一起去上上香，或是邀了几个姐妹一起去镇上游玩一番。本以为就会这么一直平淡下去，然而，他出现了。
　　那个午后，阳光细碎得像水银。雏菊花在微风中轻舞，少女的心像镜面一样平整，没有一丝波澜。
　　“小姐，这是新来的先生。”
　　“你好，我叫墨清。因为家父身体有些抱恙，所以接下来一个月的课程就暂时由我来代授。不到之处还请谅解。”
　　他仿佛是从阳光中走出来的少年，穿着一身黑色的学生装，剃着一头精神的短发，还夹着一个有点滑稽的皮包。
　　他的打扮在姚静宜看来，既奇怪又新潮，明明不合理，却又看着那么舒服。而且，还这样大胆地与她说话，与一般的男子实在太不同了。
　　她平时所见的男子，要么与父亲一般严肃，要么像老先生一般腐朽，要么像下人一般毕恭毕敬，要么像秀才一般儒雅懦弱。从没有像他一样，爽朗如阳光的。
　　这是属于她生命中的奇遇。少女的相思跨越千山万水，就这么轻易地住进了她的心里。她住在红豆树旁，渴盼着那个采撷之人的到来。时间像往昔一样流过，将欢声笑语带入回忆的洪河。然而，少女的心境却不再似往昔。
　　墨清是在洋学堂接受新思想的学生。他的志向是救国救民，他是注定要投身于革命浪潮中的一份子。姚静宜在他看来，就是还沉浸在旧社会，被封建浪潮毒害的急需解救的苦难者。更何况，这个苦难者还是那么让他挂心。
　　两个人的感情都心照不宣，就这样秘密得享受着甜蜜。
　　每天，墨清都会向姚静宜讲述外面的世界。男女生混合的学校，洋人的新发明，军阀战争，学生运动，处在水深火热中的四万万同胞……
　　姚静宜的视野像是突然跨越了一个宽度，到了另一个世界。她已不单单是那个过着简单生活的大小姐，她要做一个救赎者。虽然不是很懂革命的含义，但她愿意追随着墨清，解救中国同胞。
　　她渴望走出闺房，她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梦想着有一天可以与墨清肩并肩。
　　然而，她的地位却无情得粉碎了她的梦。
　　“静宜啊，那天李媒人来过了，替余家三少爷提亲。你也知道，余家在这一带可是大户人家，那三少爷也是个知书达理之人，我和你爹商量过了，问一下你的意思。”姚夫人的话像一枚炸弹在姚静宜的心中响起。她知道，这一天总是要来的，不能再回避了。
　　“先生。”
　　“跟你说了多少遍，叫我墨清就行了。”
　　“墨清……”
　　“怎么了，别哭啊，到底怎么了？”
　　“我，娘昨天跟我说，有人来提亲。可是，我想跟你走。”
　　就是这样一句话，墨清带着姚静宜逃了。后果可想而知，两个人还没逃到镇上，就被抓了回来。姚家大怒，不仅将姚静宜软禁起来，更是要追究墨清的责任。墨老先生连夜派人将儿子送往上海，又托人求情，才算平息了这场风波。
　　姚静宜被软禁后，依然不肯屈服，誓死不嫁。家里人本量她不敢胡来，硬是将她送入了花轿。不想她在成亲的那个晚上，竟用发簪刺伤了新郎。在下人进来阻拦时，她因为过于惊恐，手里的花瓶竟砸向众人，余家的一个小丫鬟不幸被砸中，当场死亡。
　　虽然事后姚家借助权势与钱财摆平了风波，但婚事却就此作罢。而且，姚静宜自那之后便有些精神错乱，能够记得的就只有墨清和自己砸死小丫鬟的事。姚家人毫无办法，只能派人紧紧看住她。
　　墨清虽然人在上海，却时刻担心着姚静宜，经常向来人打听她的情况。当听闻姚静宜精神失常时，他再也无意逃避，他要回去。
　　可惜墨清刚一进村，就被他老父拖回了家里，死活不让他出来。墨清毫无办法，只得写了一封信，悄悄托人带给姚静宜。姚静宜收到信，病症稍微减轻些，只是愈加地思念墨清。她在等待着，等着墨清带她离开。
　　可是，墨清却没有消息了。他又被父亲送了回去，此后，一晃6年，都没有他再回来的消息。这时，姚静宜已经24岁，她成了人们眼中的疯姑娘。
　　“静宜啊，你让娘怎么过啊！你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墨清…娘，你去看看墨清回来了么？他说要带我走的。”
　　“静宜啊，你醒醒吧。那人有什么好啊，还把你折磨成这样！我可怜的女儿哟…”
　　“娘，你去看看啊，去看看啊，他就回来了…”
　　“回来什么，早死在外头了！你就死了这心吧！”
　　“娘你胡说，墨清才没死，他说要回来的，他不会骗我…娘你胡说，胡说…”
　　“胡说什么，死了就是死了！你给我好好呆着！”
　　姚夫人的话像一把利剑斩断了姚静宜唯一的牵挂。她是那样执着的女子，既然要追随墨清，便无论天上或是地下，无论人间或是鬼界，无论生或是死。
　　那天，她的笑像往日一样明媚，仿佛又回到了那段与墨清在一起的日子。她穿上了那件红嫁衣，她要做墨清永远的新娘。
　　7年了，那口井还和当初一样。井沿的誓言在岁月中被风蚀成一种浮雕。那背后有两颗饱受折磨却又彼此相爱的心。姚静宜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等人们将她从井里打捞上来时，只留下一具冰凉的尸体。当初那个大小姐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姚家人将那口井封了起来，对外只宣称小姐重病身亡。虽然如此，可还是止不住村里人的流言飞语。有人就说曾亲眼看见一个白衣女子在井边徘徊，然后纵身跃入其中。不乏夸大成分，可姚家人还是请了个法师做法，然后又遵照法师指示在后园加了个大门，从此把不干净的东西关起来。
　　直到解放后，墨清才再次回来。当听说姚静宜已经跳井自尽，他痛不欲生，深深自责。他曾去姚家讨要过静宜的遗物，却被拒绝。自那之后，墨清便染上了风寒，本是小病，可他却不愿医治，己欲求死。或许只有一死，才能让他的良心摆脱煎熬。
　　临终前，他曾要求与姚静宜合墓。然而，将安息的人掘出坟墓在当地是极忌讳的。最终没能如愿。
　　□□时，姚家人害怕抄家时红嫁衣被掳了去，便将其埋入了后园中，与它的主人一起沉睡。直到它再次被挖出，这个故事才又再次被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