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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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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等到最后一次把成品穿在身上的时候,何荣平没有像之前一样仔细检查衣服在她身上是否合身,而是眯起眼睛来退后,一直退到三四米以外,抱着双臂细细地打量她。
阮梅第一次觉得紧张,极为拘谨地并腿,双手收在身前,拔起背脊,感觉自己仿佛是一条待宰的鱼。
许久,何荣平走过来,站在阮梅面前,仔细地看着她胸口衣襟处大片大片几乎消失在衣料原色里的青灰色的绣花。
阮梅发现他的喉结上下动了一下,她胜了。
这身衣服太过合身,以至于上身的一分一毫都被表现得淋漓尽致。
何荣平伸手过来,手指擦过她的脸颊,一直伸到脑后,把她的头发拢起来,露出少女独有的细长脖颈。
他说:“漂亮的脸就要露出来,不要学何荣安,总把脸用头发盖着。她害怕面对自己的脸,而你无须如此。”
阮梅抬起眼睛来看他,很是诧异:“什么意思?”
何荣平帮她把鬓边的碎发挽起来夹到耳后,动作很是温柔,一边用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当你顶着一张和旁人不同的脸出现在他们的世界里的时候,难免要学会面对各种各样的眼光,和……部分比较特殊的迎接方式。”
“她害怕?不可能,她一点儿也不害怕。”
“那是因为你体会不到。”何荣平说得很无奈,甚至有一丝叹息在语气中。
阮梅往前靠过去,伸手环住了何荣平的腰,抱着他,抬头看他:“那你害怕么?当你变成另类的时候,你害怕么?”
何荣平笑了,他说:“小家伙,我一直都是另类,不论在哪里,一直都是。”
而他,活得很好。
阮梅说:“那么,就不要害怕,让我进到你的生活里来。”
也许这就是阮梅当年所犯的一个错误。几年之后,当她为自己犯下的这个错误埋单的时候并没有明白她的错究竟出在什么地方。而当后来时间这个词变成了岁月出现在生活里的时候,有一天,她才忽然明白过来,这个是多么天大的一个错误,多么不可救药,多么的……痛彻心扉。
……
何荣平说:“就这样,看着我。”
他坐在高高的架子上,手指里捏着木炭条,在巨大的画布上细细勾勒。画室里烟雾缭绕,就好像那是一片将他们联系在一起的纽带,同时包裹着画中的人和现实中的人。
阮梅曾经不止一次地告诉自己,总有一天,何荣平会透过教和学这一层关系好好地,仔仔细细地看她一眼,用现在这样真正看一个心爱的人的眼神看她一眼。这个时侯,她终于能把握住了何荣平的心,不再因为他的喜怒无常而小心翼翼,终于能让何荣平因为她的开心而开心了。
他们在铺着柔软棉被的模特台上靠在一起,拥抱,亲吻,做^爱。这一切发生得自然得不得了。阮梅喜欢何荣平身上的一切,他脱掉熏满烟味和油味的马甲,解开沾满颜料的衬衣扣子,用带着一点点青胡渣的下巴蹭她的脸。他很小心地解开阮梅的扣子,用他极其小心地维护每一张画的手那么极其小心地抚摸她的身体。他夸她漂亮、聪明、勇敢,夸她贪婪和不知死活。他亲吻阮梅细长的脖颈,亲吻她眼睛和鼻尖,轻轻的咬她的嘴唇和耳垂。
他说:“小家伙,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喜欢到不舍得碰你。”
阮梅把双腿缠在他的腰上,小身体挂在他身上扭动,十足诱惑到让何荣平恨不得紧紧抱着她不让她跑掉。
她说:“幸好我足够贪婪,有时候不知死活也是一笔人生财富。”
不然,他们就将眼睁睁地错过。
阮梅趴在何荣平胸口,指腹在他的脖颈上描摹肌肉的形状。
“我还是有一件事不明白。”
何荣平一手抱着她,手掌覆盖在她娇小的肩胛骨上,一言不发,以沉默的方式允许她说任何话。
“以前你说还不是时候,但是到了现在我也不明白你指的究竟是什么时候。”
何荣平不急着回答,缓缓吸气吐气,就像抽烟一样。几次之后才轻轻抚摸她:“我不是说你的时间,我是指我。”
阮梅似懂非懂。
“我是在想,我应该想清楚点,我不应该折了你的翅膀。”
“你没有。”
何荣平抓过她的手来亲吻。这双手,是他亲自训练出来的,是他最喜欢的孩子身上的。
“你什么时候抽空整理一下自己的创作稿,过两天,安排你见一下几个人。”
阮梅动了一下,像只兔子一样双手拢了拢自己的头发,咧开嘴笑起来:“见公婆啊?”
何荣平失笑:“你这脑袋瓜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呢?”
……
何荣平有几处住所,除了宿舍外他偶尔也会回自己家。
也许是因为阮梅的缘故,比起画室和宿舍,她更喜欢何荣平的家,于是何荣平花了些时间去打理这个几乎尘封了的老宅。那个地方离得学校比较远,还是老式的清末民初的建筑,带前门花园,两进两出,留有些许异国情调的建筑雕刻在其中,白生生的从木结构里脱颖而出却没有意思违和感。门牌和匾额早在动荡时期已经被砸烂了,所幸的是,由于当时这里并无人居住,大门紧闭,□□也无从进出,里面的廊柱和窗花才得以保留至今。
何荣平整理出三间做了他们兄妹二人和阮梅的卧房,将剩下的空屋在不破坏结构的前提下都改做了画室和书房。
何荣安占去了一间阁楼,用来摆放她各种各样的教学模具。
他们躺在遮荫蔽日的花园里,一人一把宽宽大大的藤椅,互相画写生,拍照或者泡一壶好茶慢悠悠地喝着,翻看那些精致的画册。懒洋洋的,好似一群午后小憩的猫。
何宅始建于清末,院落的总体风格还是规整中轴对称的形式,而后期多次修复中加入了不少殖民色彩的装饰,例如窗台外白色的科林斯式的柱子和略带些巴洛克风格的檐角。可惜何荣平与何荣安全然不知家中过去如何,阮梅对于这老宅的来历的探究也只能不了了之。
她钟爱那些细节,喜欢拿着纸笔蹲在角落里仔仔细细地描绘下来。
何荣平总是笑她从来不缺让她开心的事,这么一座院落,足够她玩上好长一段时间。
阮梅总是喜欢幻想着去架构安排这些屋子。
她靠在何荣平胸口,用手比划着,想着将来要为他在这栋宅子里办一个画展,作品很多,都是他随手而作的稿子,一张一张都用最简洁的镜框装起来,整整齐齐地挂满墙面,周围放着他们的生活用品,还有何荣安那些稀奇古怪的解剖模型。
何荣平微微皱眉。
他并不喜欢生活里的一切都变成一种艺术形式,就好像把自己剖开,从里到外都赤裸裸地展现给别人看。
阮梅狡黠的笑起来说:“你看这就是我们的区别,你告诉我艺术就是身边的一切,却依旧执着于架上绘画的形式,而我接受了这种形式,却无力去实现它。”
何荣平反应过来,笑得很无奈。
“你其实就是想说我老了。”
阮梅说:“我没有想过哪天你会变成别人口中的曾经。你始终都走在最前面,我一直去追赶,用尽全力,但是我追赶的依旧是你的影子。我想,你要的从来都不是一个影子,那么我是不是应该在你放手让我自己走之前就迈开第一步?”
何荣平说:“你想多了,我只是不喜欢这种形式,并不代表我不接受。”
他腾出一只手来,拿过茶几上压在烟灰缸底下那叠凌乱的资料。修长的手指捏着纸页的边角,在空中挥了两下,抖落掉在上面的烟灰,把它们递给阮梅。
“这是国内几家比较知名的画廊。我把之前叫你整理出来的那些作品的资料给几个老板看过,他们都觉得你非常有灵性……你先听我说完”何荣平把从他胸口抬起来的欲言又止的脑袋给按了回去,“就像你自己说的那样,你早晚会迈出你的第一步,那么现在,你就试试看吧。这里的每一家都有不同的定位和趋向,究竟要跟哪家,我想最好让你自己来选。”
阮梅用一只手撑在何荣平胸口,支着自己的身体,目光在他的脸上和手上那叠资料之间转来转去。
“不要急着做决定,等你冷静下来再说。”
“冷静?”阮梅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何荣平。
何荣平依旧靠在藤椅里,甚至不曾改变一下姿势。
“我要冷静什么?你究竟什么时候办的这些?”
何荣平淡淡地把资料塞进她手里说:“我说过要带你见几个人,是你自己理解错了。”
阮梅眯起眼睛来,阳光照在身上,有些太过明媚,让人晕眩。
“是,是我理解错了……我以为我们之间会相处得越来越好的,但是你怎么能……这些东西在这里放了不止一天两天了吧?你原本打算什么时候拿出来的?是不是我今天不这么说你就打算一拖再拖?还是怎么样?”
何荣平的手轻轻在她腰间摩挲,指尖滑过身侧的扣子,垂眼看着这个恼怒大于惊喜的女孩:“我原本是想再帮你筛掉几家的,但是你刚才这么说,我觉得让你自己挑说不定更好。你看,你总是在不停地做各种事,却很难自己把它们归结起来,你现在的状态和年龄需要有人能帮你把控大方向。宝贝,我们在谈的是你的将来,你的发展,你不应该把它和太多的感情扯在一起,是不是?我们现在相处地难道不好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明白的,我的将来,不就是我们的将来么?为什么我们的将来需要你用这种方式来定夺呢?”阮梅摇头。
何荣平皱眉不答。
阮梅又说:“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是,我想我们既然是两个人,你为什么不能提前把事情告诉我。这和惊喜不一样。哪怕我在学业上在发展上依旧处于向你学习的状态,但是我们的将来,难道不应该就是和感情在一起的么?”
何荣平细细地看着阮梅双眼。
这个孩子早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他的心病。
他希望阮梅能单纯,一辈子只专注于一件事,快乐,投入,心无旁骛,他愿意去为她扛下剩余的一切。他希望她能成就能飞翔,变成一只鹰让所有人能看到能承认,于是注定阮梅要面对那些即使他愿意去承担也不能代替的东西。
阮梅太过单纯,太过……纯粹,让何荣平不知道该从哪里渗入,所以,他只能去打破。
“宝贝,感情不是一切。”何荣平安抚阮梅腰侧。
“我以为是。”
“你该有你自己的人生。”
“那么,”阮梅那双含着怒意的眼睛牢牢地盯着何荣平,“你告诉我,我们之间,除了感情,还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