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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重游旧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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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上的日子转眼就到了,玉扉从那日起却再也没见到过墨笙,这些日子却想起新婚当日两人对月而坐,笙歌萧鸣,琴瑟和谐,倒是一番夫妻相敬相爱的情形,而后却嫌疑渐生,没有先前的安生日子过了,他们到底不是相爱的夫妻,怎么都是不默契的。那日哭的久了,突然意识到竟然想不起哭的缘由,她是那样坚毅的女子,却失了方寸,墨笙,傅墨笙,有朝一日我真的与你相背,你会不会亲手了结我们之间的牵绊?
天气那样的热湿,找了件小衬衣,下头穿了及膝的缎布裙子,却还是出了一身的汗,玉扉站在伞下,手执方帕,纤细的手腕上套着一只白玉凝脂的镯子,傅墨笙远远瞧着竟跟仙子似的不食人间烟火,不自觉地想走进,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务必将夫人安全护送到北地的别馆里,还有,密切注意夫人的一举一动,特别是见过什么人,一定要及时汇报。”墨笙望着远处的佳人冷冷地开口道。李国兴应了一声,便向大门那边跑去。
“怎么?他送都不送我?”玉扉淡淡撇了眼內堂,有些许失望,“夫人见谅,少帅在前厅开紧急军事会议,所以就让小的来护送夫人北上。”玉扉心里早有了数,不过是个监视的借口,他到底是不信她的。“行了,走吧。”玉扉低头坐进车里,挥挥手示意可以走了,心里却是不自在的。
一路之顺利无需多说,玉扉倒是惊讶于一路上接待官员的礼遇敬畏的态度,想来傅家在南方九省中的影响力还是在的。也不知道小枝是否已经将文件平安送到平京了,想来一到别馆便要想个办法给上面挂个电话。车至江城,专列已经早早候着,玉扉想去探望父亲,但又担心小枝的情况,只得催着加紧赶路。火车上的一路风景她早没有心情去看了,就这么颠簸了许久,她模模糊糊听到有人敲门,施施然起身披了件披肩,开了门,李国兴在门口微微点头:“夫人,平京到了。”
玉扉一惊,居然这么快就到了,想起那时候与欧阳,小伍一起去平京大学报到的情形,竟似乎是上辈子的事情了,玉扉掩上门,换了身衣服便下了车,车站人流涌动,挤得水泄不通,随行士兵勉强撑开一条路给她走,玉扉拢了拢衣领,偶然抬头间突然看到一斜熟悉的身影,灰色的礼帽,深色的西服,深刻的眉眼,淡淡的神情,目光触及,两人都一时呆住,玉扉连忙转开视线,多少年了,竟然这样再次见面了,那样恍惚,心口像堵着什么似的。玉扉敛了神色,低着头快步往前走去,余光里隐约觉得那人一直在注视着自己,一时百感交集。
有多少人能在人群中相遇,不过是在乎时,你望见了,多少人都掩不了那种风华,不在乎时,你就是怎样去找,都不再见那种风华了。玉扉之风华,就是流离了百世,还是能从茫茫人海中一眼看到,他不过败在了自己的感情上。
傅家起家于北方,到了傅作义这辈由于家族内部分裂,所以不得不转移到了南方。北方多出大户人家,傅家也是其中久负圣名的榜眼之家,傅墨笙的曾祖爷爷就是清朝晚期有名的榜眼。所以在北方的这座别馆就是当年的傅家老宅改建,气势不输当年,静默百年,笑看人世沉浮。
玉扉是头次住到这样老的宅子里的,陈家世代是南方人,到了近代受西方思潮的影响,又加上早年相应袁帅的号召,留学西方,早把官邸改造成了西式建筑风格。而后嫁到福州,傅家虽然是老式建筑但毕竟年代不久,而且室内装饰皆是西式的,所以玉扉算是头次住到这样古色古香的建筑里。玉扉在平京大学选修过建筑美学,这种气势磅礴的古老建筑像极了古建筑书里说的势若飞龙,静若磐石,动而不燥,死而不腐。“少夫人,这里是您的房间。”凌嫂子是从傅家的老人了,由于年纪大了,便打发来了别馆图个清净。玉扉对这个老人是很喜欢的,灵活干练,不似一般老人拖沓。房间是老宅里采光最好的了,阳光透过层层树叶照进屋子里,不强不弱,真真的好。玉扉喝了药,洗了个澡,沉沉睡去,暂下不说。
第二天一早,玉扉正喝着茶,想着怎样往上面挂个电话,定定地入了神。“少夫人,您定的报纸到了。”凌嫂子有些沙哑的声音从外头由远而近,玉扉一愣,自己什么时候定了报纸了,只是瞧见凌嫂子走进来,将一大叠报纸要递给她,“夫人,请先给属下过目一下。”李国兴伸手就要接过报纸,凌嫂子眼疾手快地将报纸塞到玉扉手里,“夫人订的报,你瞧什么,还不放心我?难道是不放心少夫人?”凌嫂子冲着他冷笑了一声,李国兴晓得这个老婆子的厉害,只得憋下委屈,向后退了一步。玉扉一时有些摸不清楚状况,这婆子今儿是怎么了,如此厉害,平日的温和全然不见了,但估摸是有什么名堂的,便屏退了众人。展开报纸,里头赫然有一张卡纸,玉扉大惊,胆子也太大了,翻开卡纸,里头只有一行字:下午三时,钟楼,伍。玉扉赶紧将卡纸烧掉了,匆匆掩了报纸,按下心里对凌嫂子的疑惑,“阿度,收拾收拾,下午去九国同宴逛逛。”
平京之气度不同于南地诸省。南方本就是近些年才进驻了些势力,由于沿海贸易等多种经济原因方才兴荣起来。北地自古就是军政要地,平京地处核心,皇城脚下,那种磅礴的繁荣之景,是上百年来积蓄下的辉煌。五年前刚刚到此处时亦是被其恢宏的气势折服,玉扉想起那些年在平京大学的日子,一种久违的清新之气贯穿全身。
行至九国清宴,高大的门牌首先印入眼帘。玉扉记得那时自己还在此处与俄国使者谢科复交谈甚欢。想起那些光景竟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夫人是宴客饮茶还是打花扎?”店里的侍应生彬彬有礼,玉扉淡淡一笑:“429间预订过了“”夫人往这边来。”说起打花扎倒是极有意思的消遣,往往是夫人小姐约了来这儿猜花迷,踢花毽子,既怡情又锻炼了身体,玉扉是及其喜欢的。
轻轻推开门,一张小巧明艳的素颜印入她的眼中,略显婴儿肥的脸上那双活泼灵动的眼眸着实漂亮,“小伍你又长胖了。”玉扉见到昔日好友忍不住调笑一番。伍胥痴痴一笑:“你倒是还在浪费粮食。”“鬼丫头。”玉扉有些恍惚,那时候她们都不过十七八岁的年华,初次听到这个名字,她大笑,这家人倒真是省事儿,伍胥子不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宰相么?一个女孩子倒是委屈了她。
伍胥拉着她坐下,“许久未见到你了,还是你结婚的时候看过一次,想来太久了。”“你见我大可不必这么隐秘,反而让人生了疑心。”玉扉喝了口茶笑道,“今儿是还有人想见你当真要隐秘些好。”玉扉一愣,这空当已经有人从屏风后头走出来,灰色的礼帽,深色的西装,不正是那日见过的人?那人抬头盯着她看了许久,方吐出了两个字:“扉儿。”玉扉当时呆住,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只是那样痴痴地愣住,“你们说会子话,我先下去了。”伍胥叹了口气,出了门。“俞石。”终于是说出了两个字,仿佛是上辈子叫过一样,哽在心里,却那么陌生。“扉儿,你这些年倒是没怎么变。反而…更漂亮了。”蒋俞石坐在一边,视线却没有挪开过。他仰慕她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当年在各大上流社会的交际场上,哪里有她,哪里便有他。她一直以为他是为了任务,为了家族在作戏,却不知戏到深处不由己,想出戏抽身已经太难。玉扉只是看着他,竟不知要回什么话,那种超越了友情爱情的感情,她不知道怎样去表达,她的感激,她的愧疚,她的无奈。“你该知道我不会怪你,这么多年你还不明白么?我对你怎样,你只要知道,不需要回应,我不娶不因为你,你莫要多想。”她一惊,他竟然全然知道她心中所想,不禁又是一阵唏嘘,多年来,他未变,她是该喜还是忧?“俞石,这些年你该是要想想你自己的事情了,伯父伯母也年纪大了。”“不说这些了。今日见你是安排你与叶将军见一面,那些资料需要你的当面确认。”“嗯,我也有这个意思。你做安排便好。我此番前来还想去阿干那里看看。”“好,你明日早晨我让小伍带你去。我不宜呆太久,如果被傅墨笙的人盯上,你就不安全了。”蒋俞石戴上帽子起了身,犹豫了一下还是加上了一句:“傅墨笙竟让你一人独自北上,外头时局这么乱,他真是不懂怜惜。”玉扉眼神一黯,垂下眼睑:“他不在乎的。”“扉儿,他对你不论是什么样的心思,你要记住,他不是个简单的人,不要让你自己的心思陷进去,好么?”玉扉心下更是一凉,点了点头:“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在平京的日子过得很是舒心,别馆里头甚是清净,下人亦是很少。玉扉很喜欢这样自由简单的生活,多年的谨慎已经让她很难放松自己,而别馆的环境却让她有了那么一种难得的安宁的归属感。当年在平京大学读书时,只是住在郊区的女生部宿舍,条件并不是很好,怎样都是比不上现在的生活舒适的。
“少夫人,您的电话。”阿度柔柔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玉扉合上了书,缓缓踱步到客厅。拿起话筒,那头是小伍甜腻的嗓音:“扉儿,是我,今儿去外头吃饭吧,我定了集仙居的位置,也邀了那时的同学。”“好。”玉扉心下是明白的,大概是叶将军也到了平京了。“夫人这是要出门?”李国兴好像是刚刚从外头回来的样子,一脸疲倦,玉扉一愣:“是,旧时的同学约着吃饭。你要一起?到底是不方便的。”“夫人说笑了,只是二少吩咐属下保护夫人,自然不能渎职的。”李国兴将卸下的手枪又重新别回腰间。玉扉淡淡一笑,此次真的只是同学聚会,你也该是晓得平京大学今日开校友会的,就在集仙居,你不放心大可跟着我去,说到底也没什么。”李国兴跟着玉扉出了门:“那属下就跟着夫人了。”玉扉也不去说什么,由着他跟着。
往
集仙居是近些年才红火起来的江南小食店,虽然并不高档,但却是新式的交际方式盛行的场所,深得年轻人的喜欢,既高雅又休闲,玉扉在读书时还没有这样的店铺,虽然在南方也有许多这样的消遣场所,但在北方的这间却显得更为大气和宽敞。“扉儿。”伍胥从里面走出来,一手挽了玉扉胳膊,一面又在打量着李国兴:“这是哪个啊?长得呆头呆脑的。”李国兴听了这话脸上一红,自然是挂不住了,干咳了两声,不去理会小女人的调笑。玉扉呵呵笑着:“这是墨笙的侍官,他硬是要跟来我也没办法。”“这样啊,那里头请吧,来的便是客吧,尽管没有邀请。”伍胥说话一如既往的不留情面,李国兴尴尬地回应:“夫人,我就在外头转转,您结束了出来我再护送你回去。”“哦,好,你先去吧。”玉扉点了点头,又回头去瞧伍胥,“走吧,我们进去吧。”
玉扉刚刚进门就低声附在伍胥的耳边:“怎么样?是叶将军到了?”伍胥微微点了点头,面上还在和周边的人打招呼微笑着,又微微转过头对玉扉说了几个字:“三楼最右边。”玉扉了然地松开了她得手臂,低着头往楼上走。“陈玉扉?”一声不确定的叫声让玉扉抬起了头。一张温煦地笑脸落入她的眼中,长相平平无奇,但却出奇地温和,玉扉搜索了半天还是没想起来是谁。“你是?”“哈哈,你忘了我了,我是殷子齐啊,老坐你后头的那个,想起来了吗?”男子的笑容出奇地温暖,玉扉还是没有任何记忆,却不想拂了老同学的面子,只得说:“哦,是你啊,好多年没见了,呵呵。”殷子齐若有所思似地点了点头,又说:“欧阳同学还好么?”玉扉心中大惊,怎么还有人不晓得阿干这些年的境遇,欧阳家的衰落也算是瞬间的倾覆,轰动一时,他到底是存了什么样的心思,玉扉又急着与叶将军的会面,便说:“你怎么竟不知欧阳家这些年发生的事情?我还有些事情,下次再讲吧。”“好的,我们还会再见的。”殷子齐留下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便离开了。
三楼比下面两层窄了很多,玉扉敲了敲门,低声说道:“我是陈玉扉。”门从里面缓缓打开,大概一人的宽窄,玉扉走进去,瞧见竟然是这么大的一个房间,看到坐在最首位的是一位英挺健硕的中年男子,皮肤黝黑,有着不同于旁人的威严。玉扉晓得这大概就是叶将军了,这么些年总算见到真人了:“叶将军。”“这位就是陈玉扉同志。”旁边有人介绍到,叶钦温和地一笑:“陈同志,这么多年我总算是见着真人了,来来,坐坐。”叶钦将军十分客气,“玉扉同志,这次请你来是想让你当面确认一些文件。”身边已经有人将一叠文件交给她,她认真地翻阅了每一张,仔细地讲解了其中不清楚的细节,这样一轮下来竟然已经过了三个时辰。叶钦起身招呼侍从添茶,两人对坐着,叶钦说道:“此次还有一件事想要玉扉同志的协助。”“叶将军不用客气,尽管说。”“是这样的,根据我们情报人员的消息,在南方有一条纵贯大陆的玉矿,里面有价值很高的冰种玉石,我们想找到这条玉矿,为革命筹资,但我们的主力部队都在北方,南方不在势力范围之内,所以希望借助玉扉同志的力量,帮助我们找到这条玉矿。现今金矿都被各大军阀势力占尽了,而且经济又是如此困难,我们只有抓住每一个可以利用的资源,才能发展部队。”玉扉也是听说过这条玉矿的,但至今没有人找到,于是说道:“我回去后就搜集资料和实地考察,但我毕竟不懂玉石,恐怕很困难。”“哈哈,这点我早就想到了,有一位玉石方面的专家将协助你,这次他正巧也在平京,我让人叫他上来,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坐了不一会,门从外头打开了,走进来一个身穿浅色西服的男人,玉扉一愣这是多眼熟呢,细细一看,这不是刚刚见过的殷子齐吗?只不过多了一副黑框的眼镜,更显得斯文。这样一看,玉扉猛然记起,当时主修大类课的时候,他经常坐在自己后头,还被小伍嘲笑他暗恋自己呢。“这位就是我要为玉扉同志介绍的玉石专家,殷子齐同志。”叶钦笑着介绍二人认识,殷子齐笑得极为暧昧:“我与陈小姐可是旧相识了。”“是大学同学。”玉扉赶紧撇清关系,这人怎么这么自来熟的,叶钦乐呵呵地说:“原来早就认识,我也就不劳神介绍了。”殷子齐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来,眼神却停留在她脖子上的那个吊坠上,玉扉被看得有些不自然,往后面坐了坐,殷子齐也有些尴尬了,挪开视线问道:“不知道陈小姐这枚吊坠是哪里来的?”“是生日时父亲所赠。怎么了?”“这玉石用料甚是讲究,一般人瞧着既不通透,亦不纯,透着杂色,但这确实是一块世间少有的极品玉石。呵呵,请不要见怪,研究多了,自然敏感了。”“无妨。”“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这玉应该就是这些年我们一直在追踪的那条玉矿所产之玉,色泽各方面与数据都很吻合。能借我回去看看吗?”玉扉想了想,便摘了下来:“当然可以,只是希望能归还,因为是父亲送的礼物。”“那是当然。”殷子齐接过吊坠,欣喜非常。玉扉想起找回这玉石的精力,确实是费了不少人力,还半夜将自己喂了花斑大蚊虫,当真是血换来的,甚是宝贝。
玉扉同殷子齐聊了一些关于玉矿的事情,根据已有资料显示,玉矿应该位于江城和金陵之间,呈纵向分列,但很难在那方圆上千平方公里的地方摸到玉矿的具体位置。玉扉突然记起小时候在老宅地窖里看到的那块半透明的巨大石墩,像是与地面浑然天成一般,形态属性也极为相似,便如此说了,大家都十分兴奋,觉得事情有了些眉目。时间也是不早了,各自道别,暂下不说。
玉扉从集仙阁回到别馆,已经是晚间,夜色沉沉的,缀着几点星光,到了平京刚刚五日而已,竟有些思念在福州的日子,想来喜欢热闹是人的天性吧。玉扉前些日子看莎士比亚和狄更斯的小说,那些故事带着浓浓的讥诮和深刻的悲伤,她竟然是联想起了自己的境遇,一时流下泪来。墨笙之于自己,自己之于墨笙究竟有多少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