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住在离我最远的那颗星》sigure

1、第 1 章

　　我家和他家离得近，打小就是穿一条裤子的交情。听说当初两家大人曾约定，若有一家生了女儿，那就是定好的娃娃亲。结果谁也没料到生下来两个都是带把的，关系没变，只是不能亲上加亲，未免可惜。满月酒，抓阄，起名字都是隔着一堵墙，一个大院里办的，上同一个机关幼儿园，读同一个小学，初中，高中，文理分科，读同一个大学。
　　我妈从我小时候起就老拿他和我比，而且是怎么比都比我强。当时谁喜欢前面杵着一个推不翻的敌人啊，从考试成绩，到小队长大队长几条杠，最后能数落到我长得一脸磕碜就是不如对门儿他英俊利落。我简直没别的话说，前面的我都能忍，最后长得不好这能怪我吗，你们说对不对。他的黑历史我有一箩筐，说出去他妈能用衣架揍他揍断好几根，什么泡妹子，打架，放学去游戏厅……但是没有用，被念叨得多了，我也试过作业比他写得好，考试比他分数高什么的，多少改善一下周围对我的印象，别小看单纯的渴求证明自己的心，哪怕现在我不好不坏地这么混着，当年也曾经为了这个目标熬夜早起，什么背书啊做练习题啊上课认真听下课问老师啊，全干过，期末考完我感觉良好，简直都不拿正眼看默认全班第一的那个女生。我觉得以我这半学期的努力吧，不求个前三，前十也跑不掉吧？结果出来分数我就傻眼了，对门儿考了个第四，十几分我就能给甩到第八去。
　　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什么？我两家离得这么近，我真是天天眼睁睁地看着他放学和张三李四的出去游戏厅玩，上课睡觉，下课抄作业，照现在看吧，他小小年纪就能和隔壁班小姑娘传绯闻。后来我妈再说我，我都不反驳，是彻底服气了，因为我做不到，亲自尝试过就是做不到。

　　他人吧，其实也算讲义气，有了什么好玩的也记得我，说是补偿我帮他写情书，偶尔甚至帮他抄作业。只是他所谓的好东西，当时可是足够让家长抄家伙揍的，一般人吧，拒绝个三五次的，后面也就应该识相点，少整那些事。他偏不，现在想就凭他这股子劲儿迟早能干出一番大事业的，他依旧和我走得近，不管好坏，都记得捎我一份。
　　理论上我是该感动的，就冲他的深情。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每次事后被批评的就是我一人，我要是说，这是他先搞起来的，后面的批评就更是腥风血雨，绝对是一口咬定，我带坏的他，配合他那小委屈样儿，低头一言不发，半晌来一句“对不起，我不知道，是我不好下次不敢了”，马上就能脱战，然后大批火力就向我集中。再后来我就不和他一起走了，看着他眯眼笑就心里发毛，绝对没好事。
　　这大概还是初中的时候，现在想想，要是当时真的一下就断了，可能后来也没那么多事儿。人一辈子都会遇到这么几个人，特别可恶，老招惹自己，遇上就倒霉。要是真有聪明人，躲过去也就算，可是我傻啊，就是不忍心看他瘪嘴的委屈样儿，搞得好像我欠他欠大发了。
　　说是恨吧，确实恨，好多次都想揍他，觉得他凭什么就能把我的美好青少年时光搞得乱七八糟，每一页都有他的存在。
　　说是爱吧，那也确实爱，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而且特别苦情，我的心里从没有放进什么女同学，无论她多好看，就好像雏鸟一张开眼睛看见的第一个会动的东西，他从我的身边挤进我心里，当时我想如果他身边的女生是我就好了，或许就是当我开始羡慕那些女生能被他那么照顾着，我已经踏上另一颗小星球，和大部分人的轨迹都不一样。
　　读完紧张的高三，我们大学也考去同一个城市，离家不算远，家里面也说说这算是照应，但他的生活被他过得有声有色，对比之下我的未免太过单调无趣。我们保持着联系，周末小聚，有什么好东西他自然还是记得我的，只是我平日里极少能在校园中遇到他，只是偶尔从同系女生口中得知，他又换了女友，他又参加了什么活动，诸如此类。
　　他始终给我一种感觉，他在追求他想要的东西，而我一直在逃避我不想要的东西。

　　有一年，我们大二的寒假，我们做了一件不得了的事。
　　最先是他提议的，说是离家出走，没有原因，没有目的地，随便买了两张最便宜的火车票，终点站都没怎么听过。我想都不想就答应下来，我想跟着他，好像把自己的人生和他的拴在一起就能得到升华，就能沾染上我一直羡慕的那些东西，更因为我喜欢他。事出突然，钱带的不多，一个书包，几件换洗衣服而已，那一天的火车票没买到，没法出发只能住一晚赶第二天的，出于节约，我们在火车站周围四十块订了一间小旅店，黑咕隆咚的就不像是能创造什么开心的回忆。火车站的食物贵的离谱，全是什么山寨牌子。唯一能吃的东西还是我从家里带出来的一盒方便面几条鸭脖子。
　　我们面面相觑，打来的热水一股消毒水味儿，竟然也凑合着吃了。开始他不好意思吃，我把面推给他，坚持拒绝了好几次最后还是屈从了肚子。
　　“你不知道。”他吸溜吸溜地吃着面，闭塞的小旅店的房间里一股子卤肉面的味道。这房子说实话我是真看不上，感觉黏糊糊湿漉漉的，天花板上一块水迹，边缘吧还带着一圈儿绿毛，什么娱乐设施都没有，桌子上两个热水瓶，没电视看，插座连个充电器都插不进去，那股卤肉面的香味还让我觉得还有那么一丝拉暖意。他注意到我大口闻着方便面的香味，就毫不吝啬地递给我。我刚迟疑一下，他伸长胳膊往我那儿又递进一些：“拿着，跟女人似的。”
　　“我知道啥啊？”既然他都不介意了，那我更要显得毫不在乎，接过去呼哧呼哧把面捞光。
　　他接着翻捡我那一小包的鸡爪鸭脖，直接咬开封口，声音听起来恨恨的：“也对，你肯定不知道，跟个和尚似的。你说那些女的喜欢什么是吧，主要是我觉得她们喜欢自己身上没有的那部分东西。”
　　我眉头都皱了：“狗日的你好恶心。”
　　“什么啊！”他抗议，“□□，你才恶心，我是说，女生吧，一般都比较柔弱，她们呢会比较向往依靠依赖一个男的。别不相信，我谈了好几任女朋友，她们都是一样一样儿的。”
　　我没接话。
　　晚上的时候是洗的公共澡堂，我实在受不了买了个单间票。他笑我穷干净，小时候就是。我没理他，一方面是确实嫌那澡堂子脏，更主要的是我怕面对他会有反应，那个澡我洗了很久，满脑袋想着晚上他在那张类似单人床的双人床上的光景，没出息地激动个半死，心脏砰砰跳。推门进去的时候他躺在床上冲我多情地招手，小破被子被踢在一边，什么大腿啊肚皮啊白花花的招摇。
　　我觉得全身血液来了个飞流直下。
　　当时我还在想，幸亏今天太累了，不然绝对能在他平行的视野里搭个帐篷。
　　那天实在是又饿又困，他没再折腾，卷了卷被子翻个身就睡了，还好心地给我留了一截儿，我和他躺在一张床上，心脏砰砰跳。开始吧是背对背的，但是我睡不着，觉得好科幻，这一幕根本就不在我人生的剧本里，是拿错了还是怎么的。我也不知道折腾到了多晚，那小楼就是个炮房品质，嗯嗯啊啊依依呀呀的，我以为他睡了，结果他转了个身，我感觉到他呼吸吹到我的脖子，一身的鸡皮疙瘩。
　　忽然他开口问我：“你睡了吗？”
　　我说：“你离我远点，一身鸡皮疙瘩了。”
　　“切。”他往后退了退，紧接着我这边被子就紧缺了。我扯了扯，他也跟我争，最后我转了个身面朝他：
　　“你明天要起来赶火车闹屁啊。”
　　他呆了一下，我顺利地抢走了被子，攥的死紧，压在身下以防他反击。这个无赖直接往我这边挤了过来，我推他：“干嘛啊，让不让人睡啊。”
　　“得了吧。”他眯眼笑，我觉得自己好像被洪水猛兽盯上了，少有的睡意都被惊走，“干嘛这么矜持，我知道你也睡不着的。”
　　“切，你又知道？”
　　“因为我也睡不着。”他继续往我这边蹭，“狗日的四十块一晚果然不行，他妈的俩大老爷们连张床都睡不下。”
　　“还不是你选的。”我翻他白眼。
　　“你不懂，其实我就是想体会下。”他打哈欠，我踢他一脚：“□□，你体验拉我干什么。”
　　估计踹得重了，他嘶地倒抽一口气：“哈哈哈这是青春必经的一个步骤，我这是组队完成，将来你会为了这个感谢我的。”
　　我呸他一脸。
　　“不开玩笑。”他又打哈欠，扭了扭身子，“我以为我像是孤独的风中一匹狼，内心犹如脱缰的野马，自由驰骋天地间。结果吧，二里地都没到，就想回家了。”
　　太他妈恶心了，配合他一脸陶醉的样子，那半碗卤肉面都能给我呕出来。
　　“还是家里舒服啊。”他突发感慨。
　　然后是我俩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我想了好多好多事，他是想单纯体验，但是他不知道，我是想和他一起走，就我们俩人。他说想家，我也想家，因为我觉得自己好像就是在跑，跑了好多地方，没办法安放我的心，但是即使是暂放在家，我依旧感到温暖舒适，衣食无虑，我在能在的最近距离里看到他。
　　他说，女人因为想要依靠去爱一个男人，男人其实也是一样，因为我想要依靠他，所以我爱他。
　　“明天，我们回家吧。”我说。
　　他没回答，回头一看，他呼吸绵长，闭着眼睛，脸朝向我，离得那么近，睡着了。

　　回家之后，两家的大人当然联手把我们胖揍了一顿，我的人生好像在那个离家出走的寒假里沉淀下了一些东西，他依旧吊儿郎当，可我知道他也是如此。
　　前几天看电视里说，所谓成长就是你对自己的不断背叛和折衷。我深以为然，因为在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以为我会和他亲如手足，不离不弃，我是他圈子里距离他最近的那个男人，我长大后知道这是一个多么真实的假象，它有着迷惑所有人，甚至我自己的外表，然后等我伸出手去却根本碰不到，好一场用心良苦的镜花水月。
　　就好像我站在这里，看到光，以为近在咫尺，殊不知这束光走了好久才来到我面前，仅仅是光鲜如初。

　　他结婚的时候，我去了他的婚礼，和他拥抱，我觉得有什么东西和他相融，然后离我而去。我低头看胸口空荡荡的，哗啦啦一下子飞出去好多凝结成丝的时光。
　　从今以后，一定不会有比这更近的距离了。我住在与他，与大部分人都不一样的那颗星，还不能让他发现，或者他根本就不会发现，宇宙中还有这样一颗星。
　　我帮他写情书，写检讨，追妹子，帮他背过黑锅，替他补考；他带我泡吧通宵，离家出走一碗方便面两个人分着吃。最近的时候，睡过同一张床，盖同一张被子，呼吸擦着脸颊，差一点就能亲吻到嘴巴。他不知道我那些情书都是写给他的，更不会知道我都是想着他的脸打飞机。

　　或许你这一生都不会感受到我爱你，因为你住在离我最远的那颗星。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