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缝里的小草》童心依然

4、四

　　还有一次，我们吃罢中午饭放下碗的时候，奶奶规定谁的碗放在哪里各自指认，发现我的碗里有油花，奶奶左手抓着我的小辫子，右手朝我的头上噼里啪啦就是几个回合，当时我的头两侧非常疼痛，耳中嗡嗡声不断，奶奶的嘴里还说道：“叫你偷吃油！叫你长大当‘背折棍’！小妮子家家的，不学好，光学偷，让你丢人！还敢不敢？说！”我双手捂着头，流着眼泪说：“不敢了，奶奶你别打了，我再也不敢偷吃油了。别打了，行不行？奶奶你停手吧！”好一阵子的哭求，奶奶总算停止打我。奶奶啊，你可知道我记恨你，怕你，嫉妒你，又崇拜你。
　　奶奶把我打了一顿后，奶奶流着泪就去佛堂向佛赐求，我尾随其后，奶奶很熟练的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虔诚地祷告，我静静的听，刚开始奶奶的嘴里说些我不懂的话，最后好像是说，佛祖啊，我是你最忠实的弟子，你要赐好运降临这个家，千万别让这些孩子调皮了，我再也经受不住折腾了!说罢朝佛像磕了三个响头，又续上三炷香，带着满足的神情走了出来。每到吃饭前，奶奶就会端着饭，来佛像面前拜一拜，烧一炷香，这一直是奶奶的习惯。
　　树上的叶子由嫩绿变成深绿，有的叶子已经泛黄，地上的野花野草也开始枯萎，而石缝里的小草却昂着头丝毫不惧怕秋风的到来。我被奶奶带到了学校，报名时老师问我：“你叫什么名字？”一点也不害羞的我大声说：“心心。”奶奶看着老师说道：“是童心。”老师说：“这个名字好，希望你做一个有心的好学生。”奶奶把我留在学校。到了课堂，老师让我们坐好，脸朝黑板，向前看，把手放在背后，注意听讲，老师说：“同学们，我先点点名，叫到谁的时候站起来喊到，看看哪位同学都叫什么，老师也确认确认。”
　　“花红！”
　　“到！”
　　“张琴！”
　　“到！”
　　……
　　同学们依次回答，当叫到童宝时，他腿稍有些跛，没站好跌在凳子上，引起同学们一阵哄笑，我急忙上前扶起他，帮他整理好凳子，因为我和童宝是堂兄妹。老师让我们回家买小本、铅笔、橡皮、小刀……下午正式上课，上午的课就算结束。回家的路上，我和张琴最要好，手挽手，又说又笑回到家。在学校里同学们慢慢的互相了解，也知道了我没有娘，调皮的男孩喊我：“没娘孩儿，有啥好！没人管，没人要，有个奶奶也老了！”所以回到家，我又缠着奶奶要娘，奶奶说：“心心乖，心心听话，你要啥都行，就是要娘，奶奶没有办法给你!”说罢去抽屉找了两三块糖，还是软的，我往嘴里一放，上下牙都粘在一块儿，我就不向奶奶要娘了。
　　我们太天真太顽皮了，总是干些让大人苦笑不得的事情。童宝和我们住在一个房子的不同房间，一到放学回家，我总爱和他玩，玩着玩着，只要他不听我的指挥，我就趁机推他一把，把他摔个嘴啃泥，扭回头跑到我们的房间，把门拴上，木头门都是有缝隙的，我趴在门缝里偷偷看他的怂样，他一只手揉眼，另一只手抹泪，嘴里还喊：“大奶奶，心心又推我！你管不管了！”喊罢，二奶奶赶紧来到童宝面前说：“心心在哪儿？非打她不行！让她一直欺负你？”说话间，我奶奶也来了，童宝指着我们的房间说：“心心就在里面，我看见她进去了！”二奶奶就用手推门，但怎么也推不开，我的心好紧张好紧张，急中生智，找了一个擀面杖顶上门，生怕她撞进来，门算是遭了秧，被二奶奶推得颤颤悠悠，我奶奶站出来走到门的跟前，向二奶奶喊道：“你再给我推一下！看你还是个大人呢，问清什么事情没有？推坏门你得赔新的！”说着手就抓住了二奶奶的手，二奶奶另一只手抓住了奶奶的头发，这时童宝也不哭了，吓都吓的不敢哭了，我也觉得大事不妙，于是战战兢兢的走了出来，向二奶奶说：“二奶奶，我打了童宝你就打我吧！”童宝拽着二奶奶的衣襟说：“奶奶，算了吧，我摔的也不是很重。”他赶紧把脸上的土擦了擦，两个奶奶只好作罢，过了一会儿，我和童宝手拉着手一起到街上玩。两个大人火气还没消，我们却又没事了。
　　邻居家的小孩和我打架没占上风，就用小石头投我家的窗户，窗户纸一破。小石头就掉在了炕上，晚上睡觉的时候硌着脊梁才知道炕上有许多小石头。
　　一到晚上，我们一群小孩在街上手拉手围一个大圈，其中一个小孩依次挨着我们的空往里面钻，我们开始转圈，从快到慢，嘴里还说道：“轱辘螺圈，轱辘螺圈，哪方小孩来上堂？”钻空的小孩如果转到东就说，东方小孩来上堂，就该换下一个小孩，轮流钻孔，如果说错就一直是他钻空。这个游戏玩得有些累了，就换成别的，比如捉迷藏，老母送青菜迟去早回来。捉迷藏是众所周知的，老母送青菜迟去早回来是这样的，一个小孩捂着另一个小孩的眼睛，捂着别人眼睛的小孩说着：“摸摸哪儿回来。”我们就跑到附近的一个电线杆摸一下就跑回来，等被捂的小孩猜，如果猜对了就换另一个小孩，猜不对就一直被捂着。
　　大概到二年级时，因为别人家的女孩都说母亲给自己梳头，还带发卡带花，怎么让自己穿漂亮的衣裳，并且买好吃的……当我听到这些话是，嘴上不说羡慕心里却渴望有一个母亲，晚上梦见母亲刚从医院回来，不是没有母亲，而是没在家，梦里我还叫我的老师和同学们看我的母亲，证实我是有娘的孩子，他们再也不能喊我是没娘孩儿，心里非常高兴，直到笑出声音。
　　那时候，我们这里流行着这样的事，从上面来些干部，每家轮流管一个干部的饭。一天傍晚，我父亲和包村干部在家吃晚饭时，我在街门口又扭又摆嘴里也学着唱戏，声音甜甜的亮亮的，包村干部听到声音扭回头，看着我的每一个动作，对父亲说：“老忠啊，你的小妮儿是个唱戏的好苗子，让她去我们村学戏吧！一定能成事的。”父亲说：“孩子没娘了，也太小，不忍心让她去受那一份罪。”我却非常想学唱戏，日后如果遇上动乱年代，卖唱也不至于饿死。
　　对于吃饭的事情来说，我们都害怕吃上顿没下顿，家里的收入少，地里的粪和肥料几乎没有，粮食收获的不多，正应了那句“人哄地皮，地皮哄肚皮。”奶奶因此常常为一日三餐而叹息。
　　花开花落，年复一年，大哥当上了队长，并且娶了大嫂，这时奶奶总算舒了口气。那一天，阳光明媚，喜鹊枝头叫喳喳，我们家的运气也来了，奶奶的脸上也看见了笑容，父亲干活也特带劲，到下班时还不回来，总想多挣点工分，大哥的女儿香香来到了人间，我下午放学还没走到家，就听大人说：“小心心，你也当上了姑姑。”我心里美滋滋的，终于有人喊我姑姑了，从肩上把书包拿下来，提着飞也似的跑回家里，来到大嫂床前，气喘吁吁的说：“让我看看小娃娃长的什么样子？像谁呢？”大嫂开玩笑说：“像你呗！心心，你当上姑姑了，就得学抱小娃娃，要不嫂嫂不让你看。”“行！我一定学抱小娃娃。还不许她跌倒。”我信誓旦旦的说着就俯下身子用脸贴着小香香的脸，当时香香睡得正甜，想亲她一下，又怕大嫂不让，只要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小手，看了看她的小脚，继续说：“这么小，我一定能抱得动。”奶奶在我进屋时也来到床边，看到我那副样子说：“别弄醒香香，没有看见孩子在睡觉！”顺手指着桌子，“去，帮你大嫂掰鸡蛋。”我才发现桌上放上放着一碗煮熟的鸡蛋，随手拿起一个就掰，可怎么也掰不开，奶奶夺过去往桌上一扔，说：“你太没本事了，连个鸡蛋也不会掰，还能干点什么。”我红着脸，低下头，说：“你教过俺吗，还是我吃过呢。”“啪！”我的头上挨了一下，奶奶斥责道：“再说出去！”我只好继续抵着头不出声，眼里噙着泪，学着奶奶的样子把鸡蛋磕破，小心翼翼的给大嫂掰，我掰一个她吃一个，吃得非常快，大概是饿了，看的我很馋，当最后一个快掰完时，我想着藏在怀里准备迈步往外走，大嫂一只手拽着我说：“不是还有一个鸡蛋吗？”另一只手不由分说夺走了那个鸡蛋。我又羞又恼，泱泱的离开了大嫂的屋子，到院里没人的地方偷偷的哭了一场。吃饭的时候，奶奶发现我的眼睛红肿还气鼓鼓的，就说道：“谁惹你了，心心？谁惹你我找他去。”我摇摇头，觉得没法说出口。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过着，香香都六个月大了，一天晌午放学回家，书包还没放好，奶奶说到：“心心，去村东头义哥家把你大嫂找回来，让她擀面条，还……”不等奶奶说完，我就一溜烟跑出去了，在义哥家找到大嫂和香香，只见大嫂怀里抱着香香和义嫂唠嗑，我就立即把香香从大嫂怀里抢过来，大嫂却皱着眉说道：“别抱，看你身上那脏样，摔着孩子怎么办？还回来！”我根本不听她的，随机告诉她：“咱奶奶让我叫你回家擀面条，你快点回去吧！”大嫂说道：“你姐呢？为啥又让我擀面条？拿过来孩子，我不管！”“你不管别管，我也不知道姐去哪儿了，擀不擀面条是你的事，反正我告诉你了！”说完不听大嫂又在说些什么就抱着香香，连走带跑回家复命。大嫂这个人，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总爱和家里人闹别扭，她看谁也不顺眼，唯独喜欢大哥，我先回的家，大嫂在后面慢悠悠的走，当她回家时，我已经把她说的话学给了奶奶听，看到大嫂到家，奶奶让大嫂去擀面条，大嫂满口谎话说我骂她，怎么怎么地，她既不擀面条，又不看香香，嘴里还骂道：“死妮子，说谎话，白吃饱，不干活，光花钱……。”“我什么时候怕过你啊！”我在心里说着，嘴上反驳道：“你小时候和我一样，同是小闺女，你也是死人，你会干什么活，我又没有花你们家的钱……”我和大嫂是针尖对麦芒，我虽然不会骂但我会往回反大嫂的话，大嫂拿我也没办法，就抱了个小包袱气哼哼的快步走出家门。
　　这次可苦了香香，孩子到了吃奶时，大嫂出去好长时间不会来，香香哭的很厉害，哭着哭着就睡了，奶奶擀了面条，姐姐从菜地里回来炒了菜，这一顿中午饭谁也没吃好，奶奶把我拉到一边说：“今天下午你别去上学了，事情是你惹的，你必须看香香，如果听见她哭一声，你就挨打！”正说着，听到孩子哭，我第一个跑到香香面前，急忙从床上抱起她，一摸，她的小屁股湿漉漉的，坏了，该换尿布和裤子了，于是我把香香抱到奶奶面前，让奶奶处理，当脱掉裤子，露出小腿时，香香不哭了，两个小脚乱蹬，奶奶说：“快穿，别让她着凉！”我攥住香香的一只脚往裤管里塞，可是怎么也塞不进去，奶奶说：“往后站，你怎么会给香香穿，瞧你那急人的样，没用的东西，尽找事儿！”我往后缩了缩，从奶奶怀里接过孩子，香香一见我，她笑了，我也笑了，就这样我抱着香香在屋里来回走，起先香香也不哭，可是后来就开始哭闹，孩子确实饿了，怎么办？怎么办？突然一个念头一闪，何不叫香香吃我的舌头呢？就嘴对嘴让她吃我的舌头，吃着吃着，我听到院子里的脚步声嘈杂，可能是大嫂回来了，赶紧把香香放到床上，溜出屋子，一行人把大嫂找回来了，原来大嫂和我吵完架也没有回娘家，却在村北的芦苇坑里蹲着。让我们家人着急，还让香香哭，我在心里这样想，大嫂真坏，真能捉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