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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地狱、过去、跟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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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矮的小树在小路两岸奋力扭动着身躯向上生长,错落稀疏的房屋一间又一间,遍布在草野之上。茅草屋顶上阵阵炊烟,往天际散开,似乎和白云合到了一起。
小村庄里一派祥和安宁。
有个老妪站在自家门槛内,浑浊的眼睛里充斥了疑惑,看着门外二人。
“多谢老奶奶赠饭,叨扰多日,我们该走了。”门外有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五官端正,眉眼干净,面目虽然英气,然而眼里盈盈的笑意却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如女孩一般柔和。
那老妪心中奇怪,这一男一女来到自家已经三日,每日只是吃几个窝头,就连睡觉时也只要一卷席子躺在大门外。要的倒不多,却又不给钱,倒像是乞讨的。然而瞧那男孩子面目干净淳朴得很,衣着完整也不算褴褛,笑起来端的是极为舒服,又怎会做如次奇怪之事?至于男孩旁边那个黑衣女子……老妪缩了缩脖子。
那是一个奇怪的女子,身形单薄,寡淡苍白——若是不算那双异常凌厉的眸子的话。
那张脸本是极为清丽,然而在那如刀锋一般的双眼映衬之下,却让人顿觉寡淡。哪怕三天来日日相对,她也几乎想不起那个女子的面容,只牢牢记得那双如刀锋一般的眼睛。
老妪一辈子接触的都是普通人家,眼睛里或市侩或淳朴,却从没有如此犀利的。
心中如此想着,嘴上也未停顿,老妪回笑:“这不算什么,娃儿,一路好走啊!”却仍不敢跟女子搭话。
那男孩看了看身旁的女子,那女子淡淡“嗯”了一声,男孩便回过眼来,笑着与老妪道别后,两人双双走远了。
老妪回房后,心里仍有疑窦,坐在板凳上发愣。怔了不多一会儿,忽然听得老伴儿惊讶的声音:“老婆娘,快来看呀!”
老妪慢腾腾地起身,口中数落不停:“老头子,你都多大年纪的人了,一惊一乍什么……”脚下一步步挪。
那老头看自己的老伴儿走到了屋内,便让开身子,便于她看清他身前的东西。
“老伴儿,你快看看,这东西是不是那贵重无比的金子打造的?又怎会在我们屋里?我看着怎么有点眼熟……”
在看清物什的那一刻,纵然是方才还数落着老头儿大惊小怪的老妪,却也不由“啊”了一声。她惊慌地上前:“这、这好像是村东那个经常在外抢劫的劫匪的东西!”
老头闻言,也不禁吞了口唾沫,慢慢道:“可是……听说他在三日前,已经被杀了。”
三日之前?
老头老妪对望一眼,心中忽然掀起惊涛。
而这个时候,洛淅和流云已经走出老远。
流云叉着双腿,腰间使力,猛地扑出去。翻滚半晌后,他躺在地上,开心地笑道:“姐姐你看!我一下就将兔子捉住了!”
洛淅点点头:“是个练武的料子……非常好。”
流云坐起身,一边将手上兔子糊泥,一边说:“姐姐,不如你教我武功吧?”
洛淅靠在树根上,闭着眼,也不知是在假寐还是不喜太阳晒着眼睛:“那不是好学的。”
“我不怕。”流云偏过头看她,神色很平静、很认真,“我虽然比不得你们这样从血泊里冲出来的,也比不上那些历尽沧桑、在红尘的翻滚打拼的人们。但我没有家,我无牵无挂孑然一身,我有一颗坚定而决然的心。况且,你也说了,我是个练武的料子。所以,我想学武。”
他顿一顿,“那样的话,就不会一直是你辛苦。”
洛淅的睫毛颤了一颤,仍未睁开眼。
流云也不看她,自顾自说下去:“这一路来,无论是打劫那些富贵恶人、还是惩戒那些劫匪、小偷,都是姐姐你出的手——这一路的吃穿用度,都是从你手下的鲜血和白骨中挤出来的。”言及此,他打了个寒战,眸子里却愈加坚定,“我想,如果我也学了武,便不用只你一人孤单奋斗了。你打累了我可以上,你手上染满鲜血,我手下也收尽人命。无论是做侠盗、还是做亡命徒,都有我们两个一起。哪怕有一天,你因为屠戮人命而遭了报应,你身边也会有一个人,陪你一起下地狱。”
洛淅终于睁开眼,看着他,然而眼里却没有一丝一毫温暖的神色,只有淡漠,“第一,我和你不过相识短短数十日,值不得你如此相待。第二,你少估计了手染鲜血的痛苦和挣扎,或许你根本到不了我这一步,便已先被自己的心魔毁掉。”
流云糊完泥,将死兔子扔在一边,看着那死去的兔子笑着说,“我来回答你这些话。第一,我本已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姐姐、你对我而言便是这世上唯一值得放在心上的人。第二,无论我少估计还是多估计,不让我试试,你怎知道结果?若哪一天,我真的受不了刺激癫狂成魔,那麻烦姐姐你、手刃了我这个无能的弟弟。”
他站起身来,温和地笑笑:“我去找柴火,烤兔子。”
洛淅冷眼瞅着他忙里忙外,鼻间是草野的清香,树上的鸟儿发出不安的鸣叫。太阳已快落山,渲染着血色、遥遥地坠在地平线上,残忍而妖冶。林间小路曲折细长,伸向远方,像是通往那血色的唯一天梯。
不多一会儿,他便升起了火,用树枝串着兔子架在火上烤。火苗相隔,他们又隔得很远,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纵然睁大眼睛,也只能看到一片跳动的虚影。
洛淅看着流云,缓缓开口,声音清冷如冰河上的雪莲:“我记得,你说过,你不想成为一个霸主、不想成为我这样的人。”
在那跳动的火苗的映衬下,他们彼此的脸,愈发地不清晰。
他低下头:“那是因为,在这几十天里,我终于看到了江湖。”
从前幻想过的,江湖。
他幻想中的诗意如雪、自在潇洒,原来不过是一个梦。真正的江湖,是一个隐在洪荒巨流中的怪兽,它变幻出鲜亮诱人的外表,吸引一颗颗年轻的心投入进去,却不能再出来。在这样的江湖里,唯有变得强一点、再强一点,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她笑了笑。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竟然用如此快的速度,选择了最好、最准确的路。
——却也是最痛苦的路。
洛淅看着他的眸光冷如冰雪,嘴角还勾着一抹乍然的笑意,然而隐藏在心底的思绪却不受控制地被带回从前。
幼小的孩子、用稚嫩的左手握着那柄染血的剑,身旁还摆放着许多枪支、刀、毒针、药剂,然而却都干干净净。唯有那柄剑,开出了妖娆的红色。
站在她身旁的女子喃喃自语:“啧啧,我给你准备了这么多工具,你仍选择用剑,难道这便是你最趁手的武器?”转而又对女孩妖娆地笑,“阿洛,你看,纵然你拼死抵抗,不也杀了人?”
不……不……不是的,那是你逼我的!你让他来杀我!我当然要自卫!我当然要尽力活下去!
她心里这样疯狂地想着,恨不得吼出来,恨不得大声地喊出来!但却仍没有出声。年幼的女孩缩在墙角,手不住的发抖,然而眼睛里却是令人心里发寒的镇定,平静得可怕。
女子仍不住娇笑:“你若是好好表现,我说不定还能少派你执行任务、让你少杀点人,你若不识时务……”
“不。”
女子一愣,看着打断她的女孩,奇怪道:“你说什么?”
女孩低着头看着剑上的鲜血,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睛,却比杀人之前更显冷静,“我只要……你把最好的都教给我。”
——杀了人,便踏入了江湖,而一旦踏入江湖,便再也无法回头。
唯有一步步、站到最高。
洛淅回神,看着流云。
如今想来,他们果然都是同样聪明的孩子。
天色渐暗,夜开始泛凉,远处草丛中窸窸窣窣,似被风吹过。洛淅手一动,眸光暗凝。
她将眸对紧流云,声音忽然带起一丝嗜血的味道:“你想要学武?”
流云虽不明白她忽然之间的变化,却仍还是肯定地点点头。
嘴角勾笑,带起晚风拂动。她似乎开口说了句话,然而人却片刻转远,只听到一句轻轻的话语氤氲散开,“我现在便教给你。一个武功高强之人,首先要有最敏锐的警觉。”
剑光清凉如水,一往无回,握剑的手纤细苍白,却使出了最凌厉的剑法。
流云紧盯着远处草间穿行的女子,心紧张得想要从嗓子里蹦出来。就在这时,不远处的草丛中忽然跃出四个黑衣人!
当先一人手中握剑,一手剑法很是精妙狠厉,首先与洛淅的剑碰撞。
“铛——”
剑与剑相碰撞,发出清亮高昂的相击声,那持剑的黑衣人却惊骇欲绝,脚下步伐散乱,连退几步才抵消了冲力,虎口被震得发麻。洛淅合身向前,本就借助了冲力,又岂是刚跃出草丛、匆忙抵挡的黑衣人可比拟的。
黑衣人急退,洛淅便凌厉地逼上前,然而这只小队却训练有素,比不得之前洛淅杀过的几人。转瞬之间,其他三人也持兵器冲上来,隐隐形成包围之势。
洛淅隐隐笑了。
这四个黑衣人与追杀她的那几人的确不可同日而语,但她也不似当时。她现在,完好无损。
“第二。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流云仔细听着,心脏忽然不正常地跳动一下。忆起自己奇特的预知厄运的本领,他骇然开口:“小心——”
剑风凛冽,有一个黑衣人已刺到洛淅身后。洛淅面上浮起一抹冷笑,唇间轻柔地吐出一句话:“剑,不是这样用的。”
剑光陡起,并不特别华丽,甚至相较那几个黑衣人也差得远,但却异常缜密。流云甚至只能看得见清凉的光,却看不到女子倏忽闪逝的身影。
在绽放的剑花之中,两颗头颅冲天而起,血花与剑光相映妖娆。
另外两个黑衣人见同伴在这女子手下如此不济,顿时有了决定。其中一人猛地催动功力,扑上前缠住洛淅,另一人借着与洛淅刀剑相交的反击力,冲天而起,向远处遁去。如此默契。
送死的那人持剑前冲,被洛淅轻易侧身闪躲而过,他刚要向侧面横劈将洛淅腰斩,却发现有一双纤细苍白的手拿着剑,绕过他手中的剑、已到了肋下。那样之快,甚至只来得及看见,而来不及闪躲!
“嗬……”刀剑猛地刺入身体,黑衣人蓦地砖头,紧紧盯住洛淅,眸子里尽是震惊与疑惑。
血光迸现,沉重的尸体摔落在地,发出闷响。洛淅身形不停,直追已经跑远的那人。
“第三。心要够狠,斩草要除根。”
逃跑的那黑衣人并未听见身后有任何声响,本以为已脱离了危险,刚要舒口气,却感到后心一阵凉意。
她追上来了!这个认知让黑衣人骇然欲绝,急忙加快步伐,几乎是用尽毕生的力气往外逃!
洛淅运足气力,手中的剑如鬼魅一般猛地前刺,带起丝丝细碎的光芒。
然而就在即将得手之际,忽然有一个沉静如水、不怒自威的声音在黑夜响彻。
“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