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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暖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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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楚顾楚。落凉默默念诵这两个简单的字,解下淡蓝色头巾,换上那根绸带。她收起桌上明黄色锦袋,认真收进铜镜前的小屉里,排在茶白、柳绿两个小袋后,唇角弯起一抹笑容。
在木椅上呆坐,三次照面情形纷纷涌入脑海。过了半柱香时辰,才蓦然惊起,小心翼翼地将右手上腕链向臂上移了移,发出“铛”一声脆响。起身推开后院木门,穿梭于十几架七弦琴中,在最偏处搬动一只小凳坐下,为膝上一架琴上弦。
这把琴与常见的素雅古朴不同,琴身皆是用银白粉漆了周身,而十三个徽位竟是用深浅不一的金粉标注。落凉手里的弦与底下散乱的丝线不一,坚硬刺手,将她白皙的腕上勒出暗绯的痕。即使这样,她凉凉的指尖也操纵轻盈,轻拨起发出金块撞击的奢华声响。
落凉微微皱住了眉,似乎这架华贵之物丝毫不合她的心意。翻转琴身,琴面内腹已被斫为圆润膛腔,看进内里,隆起的纳音柱也被银粉漆匀。落凉在小几上挑了单股丝线,双手熟练搓捻,或合拢对折,用牙咬了一端,口中细牙是碎玉般光亮。
绳绞很快合为一股,轸子颈部的绒扣被她接好,一块雕琢着大多富态牡丹的玉石傍上丝绞,闪现华贵的模样。她打量着膝上成品,目光微微黯然,轻声叹了一口气。起身安放好这架琴,转身欲出院门。
裙摆轻盈地旋了一周,却被定住了般丝毫不动。微风从桐木间悠悠穿过,在两人静谧对视中悄然低了声。
他凌劲的短发垂至额前,碎碎地遮了眼,有些好笑地打量她。他一身简洁黑衣,佩刀的剑气也散在江南的柔风之中。落凉刚斫了琴,一身木屑布在裙褶间,有几分的狼狈。
她自己倒是浑然不知,只是腾得双颊娇红,又不知他此行出现,又是为何。
“顾……楚?”她终是在他眸下败了阵,张口念出,那个心里早已熟知的姓名,“你怎么……”话出口,这时候才瞥见他怀中还抱着一架琴。羽弦已断,空落落有些颓然。
“若凉姑娘,这琴……”顾楚终于开了口,嗓音清雅。落凉接琴入屋,听他低声言语,不禁抿唇笑了,却故意皱眉转向他:“是‘落’,……不是‘若’。”虽然心里也清楚他外地生人口音纷乱,落凉还是忍不住故作严肃地纠正。
意料之中,顾楚随她又念了一遍:“若……凉。”
落凉轻笑出声,不去理他,拉开了小屉,从一只木匣子中取出新丝换上。顾楚见她静默,更为局促,不知她是否已经不悦,只好在她身侧踱步。
落凉持琴慢慢褪下断弦,他专注好奇的目光紧随,使冰凉忙碌的指尖缓缓升了温,有些发烫。他虽随主顾刘公子来此定琴。取琴已有六次,然屋内只有他们二人,却是难得。
顾楚只见她如常卸弦,却猜不透落凉心中已是如鼓擂般慌乱。
忽见她发上系了一根锻,是自己放入锦袋中赠她的。顾楚伸手触碰她的一缕乌丝:“这颜色,还喜欢么?”
落凉手中一切都被这句话震得停住,耳廓发烫。该怎么答他?或诉说满心喜悦?她鬓边斜过几丝黑发,张张口却不敢倾吐思慕。一阵水乡特有的溪风旋进屋中,十几架瑶琴七弦微震,如梦中有人呓语。
顾楚又是窃笑等她说话,注视她局促眼光。一眼掠过小屉中,若隐若现三个整齐的锦袋,茶白、柳绿、明黄,皆是他悉心为她挑选的色。出乎意料,这女子竟同样收得如此用心。
心中一喜,他压不住语气里的笑意,自顾自地又说下去:“初次见你是雨幕之中,你偏着一身淡蓝,真真觉的你是融在里面分辨不出来了的。所以,”他俯身握住落凉圆润的腕,侧脸看她,“所以,系发的缎子艳些,这腕饰繁杂,却有些声响。”
落凉怔怔地看他无征兆地俯身而来,近在咫尺的面容,心中任凭自己一遍遍刻画。他眨眼的颤动,也是她心里的惊涛巨浪。
温热的气息呼出在耳畔,她的腮边桃花瓣嫣红。这个远近闻名的年轻斫琴师,此刻却是笨拙地移不开目光。
顾楚心里虽是怜惜阵阵,可是眼底却浮了一层淘气顽童般的笑。
落凉在许久之后才终于晃晃脑袋,匆匆整下思绪,将琴一把塞入他怀里:“弦,弦修补完了,给,给你。”抽身欲走,掩饰庞上绯红,但被一声急急“若凉”而逗笑,折身好认真地念:“落,落凉。”想来他还是念不对,摆摆手,“罢了,我姓黎。黎落凉。”
屋内二人相视笑容温婉,她腕上璎珞轻摆。想起了什么,她走至床畔,取下床帷上一只银铃,递给顾楚:“绸带、腕链、腕链、踯躅无以为报,我闲来无事刻的铃,顾公子,可介意么?”
顾楚用力攥了攥银质小铃,揉揉她的发:“怎么会。若凉,以后斫琴时,当心手。”
她目送他出门,上舟,笑容不曾退。他,是怎么知道,她双手上累累刀伤?
乌篷隐在灰瓦中,水汽迷迷蒙蒙遮了视线。心里,忽然被一阵暖风,盈满了些什么。
空荡荡的屋里,是晴日般暖意。他来过,便在她心里不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