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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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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如同一片幻影——
行云流水的街道。
车水马龙。
一对父子坐在黑色轿车的后座,中年男人一身唐装,模样威严不屈,男孩俊秀而机灵。他们俨然都十分愉悦。
“爸,我相信天鹰哥绝对能拿冠军。”
男人舒眉一笑:
“他是我最得意的徒弟。”
眉宇间是他对徒弟的骄傲感。
“爸,我有一件事一直想问你。”
男孩天性成熟。
“什么事?”
男孩问去:
“虽然你放走了姐姐,但是你根本同意她和宫日龙在一起,是吗?”
“是……”
中年男人严肃的看了一眼男孩,心事凝重:“……宫日龙太像年轻时候的我,血气方刚,本性暴戾,重要的是这个圈子太过黑暗,几乎看不到阳光,茉莉每天只能活在惊心动魄的日子里,我害怕她会像你们的母亲……。”
“我明白。”
男孩心底同样是对姐姐的担忧。
“所以……”中年男人摸了摸男孩的头,转眼望着车前,深沉了一口气说:“……我想让天鹰娶……”
“嗡嗡嗡——”
手机忽然震动。
中年男人接起电话,严肃的面色在听到电话里的声音后,变得格外的和蔼,他聊着,窗外天色越渐黑下。
一辆重型卡车一直紧跟在后面。
“嘭嘭嘭——”
忽然。
卡车撞上黑色轿车,轿车被狠狠的撞倒马路边。玻璃碎片一地。车里的中年男人和男孩满身是血,已经昏迷到不省人事。
浓烟直冒……
像是白茫茫漂浮的一片幻影,然后又一层层消失。
是飞机着陆的声响。
乘客拿着行李有秩序的下飞机。
“嗯——”
机舱里只剩下最后一个人。男子从噩梦里惊醒,额头和手心是冷汗。又做了同样的一个梦,这个梦纠缠了他五年,梦里那惨烈猩红的血迹令他满身带着如血的罪恶。
“先生,已经到了。”
美丽的空姐拍了拍男子的肩膀。
男子定神后起身缓步地走出了机舱。
五年后。
2016年刚开头。
春意盎然。
“少爷。”
身着黑色大衣的男子刚走出来,戴着黑色墨镜,高挺的身躯里是浓浓的冰冷,等候多时的管家立刻走上前来为男子拖行李。
机场外。
春光明媚。
男子摘下墨镜,仰望着天空,这座城市的阳光似乎变得格外的刺眼,他双眼一疼,低下了头。他换了发型,留了浅薄的刘海,削减了他的锐气,但依旧抹不去骨子里的冷冽。
“少爷,老爷在家等你。”
管家也为老爷感到幸福:
“老爷从上个月就开始学习做饭,就是希望等你回来,他可以给你亲手做一桌美味的菜肴。”
宾利车里,男子冰冷的沉默。
“少爷……”
“裴盛炎……”
他心底依旧唾弃这个身份,即使他原本就应该属于这样的身份。
车在红灯下停住。
窗外繁华的市区,高楼大厦林立。
宫日龙的手机里同时弹出多条新闻推送。
“《云墨痕》剧组突发重大事故,两名武替一死一伤”——
网络上尽是议论。
瞬间推上了热搜。
绿灯亮了,车缓缓行驶。
宫日龙命令司机:“先绕去另一个地方。”
*
中心医院。
两名伤者已经被送进抢救室。
记者把医院走廊围的水泄不通。
“让一下……”
“让一下……”
一名年轻女子着急的从医院楼下飞奔而来,穿着一条芥末绿的长裙,身材纤瘦娇小,洁白的肌肤如淡雅的茉莉。记者太多,她只能一边拨开人群一边快步走。
医院的护士和保安都来维持秩序。
“麻烦你们请到楼下去等。”
记者开始往后挪步。
“让一下……”
女子喊到喉咙都干涩了。
“小姐,麻烦你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好吗。”
护士试图让女子往后退。
“我不是记者,我是伤者的家属。”
女子很急。
“请你不要浑水摸鱼。”
“我真的不是记者。”
“小姐,请往后走……”
护士和保安极力的阻拦,这次事故,品莉传媒对医院有严格的要求,不允许放入任何一名记者潜入病房内部。
女子急得想咬人。
忽然——
急症室的门打开,其中一名武打替身被推出,却头被白布盖上。记者蜂拥而上的拍照,现场一片混乱。
女子浑身发痛的朝担架跑过去。
“天鹰哥……”
她惊痛的看着白布,不敢用手去碰,就像当时父亲死去时那样,她全身好像一点力气都没有。眼泪一颗一颗的落下,她哭的嘴唇颤抖:
“……天鹰哥,你不能死……”
“天鹰哥……”
她紧抓着担架床,心一度濒临崩溃:“……蓝天鹰,你要敢就这么死了,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声音哭的发颤。
“小姐,死者不是蓝天鹰。”
护士愣愣的看着。
“……”
女子抽泣的皱着眉。
“小姐……”
虚弱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急症室再次推开,被推出来的蓝天鹰看着为自己哭泣的小姐,他即使受了伤,心底还是幸福的,嘴角微微抬起:
“小姐,我在这……”
苏茉莉赶紧擦去眼泪,躲去一边,刚才失礼的行为顿时变得尴尬。她朝他的胸膛处轻捶了一拳。
“啊——”
蓝天鹰微疼的叫了一声:“我才被竹竿砸到这里。”
“你怎么不被砸死。”
苏茉莉故意瞪着他。
“我怕……”
他嘴唇虚弱的只有微弱的血丝:“……怕你做鬼也不放过我,我活着就被你折腾够了,死了还不能安宁。”
她紧皱的眉直瞪着他,但只要看到天鹰哥没事就胜过一切,很快,她朝他微微一笑,留长了头发的她,笑起来比从前温柔也成熟了许多。他喜欢与她对视的微笑,还活着,真好。
*
第三街。
午日的阳光照耀着这条老街。
像是回忆,他的回忆。
车停在第三街的对面。宫日龙靠在车背上,望着对面的街道。美好的,浓烈的,痛苦的。回忆如汹涌的潮水,淹没他好不容易紧闭的心。
为什么要来这?
他明明可以继续遗忘过去,当做陌生的平行线,永远封存一切。可是他的心却不受控制的驱使自己而来,望着那条热闹的老街,他的心却无比冰冷,仿佛无法被温暖。
她还好吗……
变漂亮了吗……
还幸福吗……
宫日龙紧闭上眼。
脑海里只有那惨烈的事故画面。
他心脏裂开似的一痛,忽然的皱紧眉。
“少爷,你是不是不舒服?”
管家关切的问。
一隅沉默后。
“开车吧。”
宫日龙冰冷的命令。
车开走了。
既然要做一个逃避的罪人,那么就要做到彻底和决绝。宫日龙冷静下来,五年前所做的决定就要一辈子做下去。给不了那女孩最完美的幸福,就还给她一片最安稳祥和的自由。
一辈子,他都不会扰到她。
沥青的马路上。
黑色的宾利轿车匀速前行,一辆公交车从旁边驶来,窗边女子一头及腰的乌黑的长发,面容秀雅。
擦肩而过。
没有任何目光的交汇。
如空气静静地流过。
*
猛京阁。
满院樱花。
“茉莉啊,你在做什么?”
沈怡梅轻轻推开房门。五年来,她明显因为操心养家而老了一些,但是还是温婉美丽。刚从第三街打理完一些事回来,就见到苏茉莉在天鹰的房间里忙和着什么,她就走了进去。
“啊……”
苏茉莉吓了一跳,但又赶紧把手中的衣服往行李袋里装:“……妈,没什么,就是天鹰哥要去外地拍戏,我帮他准备下行李。”
“天鹰不是就在附近的竹景山拍《云墨痕》吗,他说过替身的戏份只有三场,明天我们不是约好一起去餐馆吃饭的吗。”
沈怡梅看出了些不对劲。
“突然……”
苏茉莉打马虎眼:“……剧组突然加戏。”
“加戏,他一定会告诉我的。” 沈怡梅越来越感到有些情况不妙,她走过去牵起苏茉莉的双手:“茉莉,这五年来我最幸福的事,就是你肯接受我做你母亲,五年来,我们三个任何事情都是一起扛过来的,我不希望你们对我有任何的隐瞒,即使是善意的。”
五年来,沈怡梅的不离不弃,是苏茉莉最感激的事,所谓患难见真情,她做到了一个母亲,甚至超越母亲的伟大。
苏茉莉思索了片刻,沉重的说:
“《云墨痕》剧组在竹景山搭的布景台突然坍塌,天鹰哥和另外一个替身演员被送进了医院,另一个替身演员重伤而死,天鹰哥有几处骨折。”
“什么……”
沈怡梅一时承受不住打击,身体不觉地向后微倾,苏茉莉扶稳了她,她定了定神,说:
“……快收拾,我跟你一起去医院。”
沈怡梅帮苏茉莉一起收拾着衣物。
*
裴家。
灯火通明。
金碧奢华。
宫日龙冷漠的走进大厅。这是二十余年后再次的回到这座豪园里。没有熟悉,也没有可值得追回的回忆,只有冰冷,更冰冷。
“炎儿,你回来了。”
裴正奎与儿子的分离,一别就是二十余年。五年前将炎儿送出国,他就开始没日没夜的盼回他来。此时,见到儿子的归来,他刚把鱼汤端出来,围裙还没来得及解下,就急切的走过去迎接他。
“炎儿……”
裴正奎紧紧地抓住宫日龙的手臂,那种等待后的喜悦只有他自己知晓。宫日龙一脸如雾的冰冷,即使身份变了,但他骨子里依旧是那条没有血性的青龙。声音冷到底:
“我说过,不要对我的回来抱有太高的期望,我对你,远不会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足够了……”
裴正奎双眼里是泪花:“……只要你回来,我就足够了。”
对于他来说,其他他都不在乎,最重要的是,儿子能回来,能愿意回这个家,陪在他身边。
“吃饭吧。”
裴正奎带着宫日龙到了餐桌旁。
他们相对而坐。
长长的餐桌上是满满一桌的菜。一位年过六旬的老妇人从厨房端来一碟菜,裴正奎赶紧站起来帮她接过:
“炎儿,你还记得她吗?”
宫日龙只抬头看了一眼老妇人,印象不深。
“她是文姨……”
裴正奎乐呵呵的:“……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菜就是文姨做的这道红烧茄子,天天缠着嚷着要吃。”
说完,他给宫日龙夹了一口菜。
宫日龙始终一脸冷漠。
“以前叫我文姨,现在该叫我文奶奶了。”
陶秀文拄着拐杖,但是身体还算是健康的。她看着宫日龙,从当时少奶奶怀孕,到少爷的出生,她现在都记得很清楚,对于少爷过去二十多年的遭遇,她又何尝心不痛呢。
裴正奎这样看着儿子,就心满意足了。
“茄子……”
宫日龙尝了几口红烧茄子,声音还是冷的:“……味道不错。”
裴正奎喜悦溢于言表。
“只要少爷爱吃,文姨我天天给你做……”陶秀文也很开心:“……虽然文姨六十七岁了,但是炒菜这些功夫还是可以做的。”
宫日龙看着眼前的画面。说不出哪里不好,但就是心地很难受,像被什么紧紧地箍住,透不过气。
那一层隔膜,始终无法摈除。
“我吃饱了。”
宫日龙放下筷子,朝旋梯走了过去。
“炎儿,不再吃一点吗。”
得不到回应,裴正奎有些失落的站起身,陶秀文拉他坐下,笑容慈祥:“老爷,再给他多一点时间,咱们要慢慢来。”
“恩。”
裴正奎长叹了一口气。
*
中心医院住院部。
夜幕落下。
病房里,橘色的墙纸显得稍微温暖一些。蓝天鹰躺在病床上,右腿和左手有不同程度的骨折,但是不会影响经后的活动。护士刚出去,苏茉莉和沈怡梅就赶了过来。
“梅姨……”
见到沈怡梅,蓝天鹰惊了,转眼看着苏茉莉:“小姐……”
苏茉莉躲在沈怡梅身后皱眉摇了摇头。
“你师父走了,你胆子变大了,是吗?”
沈怡梅坐在病床边将煲好的汤盛出来:“开始学会教唆小姐来隐瞒和欺骗师母了吗?”
“梅姨,我……”
蓝天鹰哑口无言。
他善意的隐瞒,沈怡梅明白,但是一家人就要同甘共苦。她吹了吹汤,喂他喝汤:
“不告诉我,你怎么可以喝到你最爱的猪肚汤呢。”
蓝天鹰还虚弱着,血色很差,沈怡梅看着就心疼。因为那次车祸事故,苏家垮塌,他把家庭支柱的责任扛在了肩上,每次一想到这,她就心疼的难掩热泪。
“梅姨……”
蓝天鹰看着她眼里的泪,心很痛。他微闭上眼数刻,然后望了望窗外的夜色,平下心来说:“梅姨,你和茉莉回去休息吧,不用陪着我的,我自己可以的。”
“天鹰,你可以……”
沈怡梅刚想说,却被苏茉莉的急性子打断:“你怎么可以,你可以自己倒水喝吗?你可以自己削苹果吗?你可以自己换衣服吗?”
五年来,她依旧没有改掉急性子。
蓝天鹰试着去拿床柜上的水杯,左手和右腿都缠着石膏绷带,右手稍微用力,右腿和左手就剧烈的疼痛,右手从柜子上无力的滑落。
“所以,你是需要我们的。”
苏茉莉坐在床边。
她将自己的手和蓝天鹰和沈怡梅的手,紧紧地握紧在一起:“我们是一家人,所以我们要在一起,快乐的时候应该,有难的时候更应该。”
“小姐,居然能说出这样话。”
蓝天鹰感动但又故意逗她:“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苏茉莉还是和以前一样机灵可爱,她依偎在沈怡梅的怀里,故意撒娇的问:
“妈,他欺负我,我可不可以打他?”
“恩。”
沈怡梅故意忖度了一下:“可以,你可以轻点打。”
“皇太后下令了,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苏茉莉故意甩了甩手腕,然后朝着蓝天鹰的胸口挥去,但落在胸口上时,力气很小很小,蓝天鹰抓住她柔嫩的手:
“公主饶命,小的不敢了。”
“这还差不多。”
她乐乐地笑着。
这间病房里,充满着一家人温暖的欢声笑语。
*
那是完全不一样的画面。
别墅里是凄冷的。
宫日龙沐浴后坐在卧室的沙发上,穿着深蓝色的绸缎睡衣,身型依旧挺拔健硕。
他翻看着裴正奎搁在床上的一本相册。
里面的男孩是他,从出生到五岁时的各种各样的照片,他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些,所以在他的记忆里,他没有童年,或许说,最完整的童年是在残忍的宫氏度过的,锻炼,搏斗,开枪……
几乎接触不到任何与温暖相关的事物。
说冷血,说暴戾,是,曾经那二十年里,他的确是,而且是没有人性。但是有过爱后,他开始渐渐地去接触到了那些被赋予的关爱和温暖。而爱这种东西一旦拥有过,就会改变一个人。不是变得更残忍,就是变得人性。
他,即使骗自己是前者,但是他不得不承认,他是后者。
如果是从前,他根本不会看这样的相册,可是如今,他会打开看相册,也会因为里面的照片而微微有所感触。
“那些照片全是我和文姨一起整理的。”
卸下商业巨头的头衔,裴正奎在家里就如慈父。他端进来一碗燕窝粥:“我看你晚上也没吃多少东西,就给你炖了燕窝粥,饿了就吃一点,不饿不想吃也没关系。”
宫日龙深呼吸了一口,眼眉低下,冷若冰山。
裴正奎忍下心酸: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对你太热情的忙来忙去,我只是希望我能弥补一个做父亲的职责,我进来是有一件事要告知你。”
宫日龙:“什么事?”
裴正奎在宫日龙对面对下:
“你也在国外深造了五年,现在回来了,不管你心里如何想的,可是五年前你答应过我,你愿意回来接手裴氏的。”
宫日龙点头:“我记得。”
“那就好。”
裴正奎嗯了声,说:“五年里我也让你试着接触了裴氏的一些大小事务,现在有一件手头上紧急的事交给你处理,让我看看你的能力。”
“什么事?”
“《云墨痕》武替事故事件。”
裴正奎认真的说道:“《云墨痕》是裴氏旗下品莉传媒所投资和负责拍摄的电影,这次在竹景山不慎发生了布景台坍塌,造成两名替身演员一死一伤的严重后果。”
宫日龙眼眉一挑:“你是想让我与死伤家属私下和解这次事故,尽量减少对裴氏的影响,是吗?”
“不愧是我的儿子。”裴正奎很得意:“明天《云墨痕》的原著作者金莉心会从美国赶来,和品莉传媒一起处理这件事。”
宫日龙点头:
“放心,我会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