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游行》易十一

1、乍暖还寒采茶时

　　三月初的时节已是漫山绿意，只是在这闽北的山里还有着一丝凉意，一股晨雾在山腰兜兜转转还不肯散去。两顶软轿一前一后地在山间小路上前行，虽是这清晨，几个轿夫已是满身的汗，想是从山脚下来，走了许久了山路了。山间风光虽好，可山路窄小，仅留两人通过，饶是这满山美景，轿夫也不敢稍作欣赏，突然后面一个轿夫被一粒石子绊倒，轿子猛地一颠簸，好在他赶忙撑起，又稳住了。就听一声娇斥：“做什么哪，连个轿子都抬不稳！走了这大半天啦，姑娘都闷死啦！还愣着干啥，还不快点呀！”前头轿子中传出一个温柔的女声：“羡儿，娘是来礼佛的，在这山中可不能失礼了。”后头轿帘一掀，露出张气鼓鼓的小脸来，微微有些圆，配着双瞪圆的眼，显得十分的有生气，仿佛连雾也在此时散去了些。“娘，我就说让我骑马先去的嘛，我先到福林寺里给您打点好了等您去就是啦，你看现在，他们几个慢吞吞的，到了寺里还不抵什么时候呢，天黑前我们还赶得回山下吗？”中年妇人似是叹了口气：“你呀，就知道玩，说是替娘去打点，还不知道让你一个人去在这山里要疯到什么时候呢，再说这山里或许有强人，还是乖乖和娘一起吧，一会儿就到了。”小姑娘不服气地摔了帘子，任命地坐到轿子里，口中还不服气地嘟哝着：“我可是人见人怕的于羡儿，哪有人敢打我的主意，也不怕我打断他的腿。”一边还跺了两下脚，惹得轿夫心中又是一阵哀叹，真不该碰上这位难缠的小祖宗。

　　说话间，羡儿似是嗅到了一股清香，挑起窗向外张望，山间碧油油的一片，一陇一陇种着些小树，也不见有甚花开，却又有扑鼻的香气，有些熟悉但又分辨不出来。羡儿扭头冲后头的轿夫喊:“这什么呀，好香，我看也没什么花儿呀。”轿夫心中暗骂这大小姐平日锦衣玉食的，只管吩咐下人要这要那，连个茶树都不认识，可脸上还得堆着笑给她解释:“小姐平日都是喝的现成的好茶水，这茶树恐怕是没怎么见过，这儿是我们武夷山有名的茶园呢，正赶上现在第一批春茶的好时节，小姐闻见的就是茶香，您瞧，那儿还有人采着茶呢。”“诶，采茶？”羡儿一下子来了精神，“我还没瞧见过呢，我看看，怎么采的，我也去耍耍，娘啊，你们先走，我一会儿就赶上来！”也不待那妇人说上一句话，掀开轿帘，一个鹞子翻身便落到了田间，往远处走了。那妇人看离福林寺也不是很远了，谅是现在喊她她也是不肯回来的，索性由着她，留了两个轿夫下来催她别误了时辰，就一乘轿子先往福林寺去了。

　　话说羡儿走到茶园中央，看着漫山遍野的茶树尽是绿油油的，一陇一陇地排得整整齐齐，也没看出来和别的小树有什么不一样，到底是采了哪儿的茶叶却能泡出醇厚的红茶来，一时间也无从下手。可是这来都来了，要是就这么无功而返，羡儿哪能服气。凝住双目，看似意态清闲地欣赏这山中美景，其实在憋着劲儿看别人怎么采茶呢。不远处似乎有个少年，背着个竹篓，手势极快，在茶树间这儿一拂那儿一捋，背篓中就多出了不少嫩绿的茶叶来，看来是个采茶的好手。羡儿心想：看样子采茶也不难嘛，那就随手摘点，怎么处置呢，待会儿再说吧。也就学着那少年的模样采起茶来。羡儿也不分哪些是有用哪些是不行，看田间有一棵茶树长得甚是枝繁叶茂的，连个头都比别的茶树大了好些，就跑到那个茶树边，尽挑着长得又大又绿的叶子摘，碰到扯不下来的，索性连树枝一起揪下来了，摘下后也没处放，就顺手卷在了外衣里。这一通折腾，也没在意一片茶园已是被她糟蹋了个七七八八，还兀自沉吟着要怎么找人把她这”辛苦“才来的叶子做成好茶。

　　这时候从旁边伸来了一只手，按住了她，一个毫无起伏的声音响起来：“请别再糟蹋这些茶树了，您...”尾音有些奇怪地上扬。那只手匀称修长，似乎该是个书生的手，但却能感觉到劳作后手心粗糙的茧子。羡儿随即拍掉那只手，皱着眉抬起头来，却不禁愣住了。原以为是个招人厌冰脸大叔，却不然是个涨红了脸的少年，穿着一身青灰色的布衣，一双沾满了泥巴的布鞋，裤腿显得略微有点短，露出了里面洗的发白的布料，紧抿着唇，背后背着个竹篓，看身形似乎就是之前在茶园里采茶的那位少年。羡儿看那竹篓里整整齐齐的叶子，再瞧瞧自己手里的，不禁有些尴尬，但又不愿就此道歉，硬是拉下脸来“怎么啦，我怎么糟蹋你的茶树了，不就采几片叶子么，至于这么小气么，哼，值多少钱，姑娘双倍还给你就是了。”那少年脸涨得更红了，手都不只往哪里摆，一个劲地搓着，压得自己的声音更没了调子：”不是的，这不是我的茶园，这，这，“说着往身后的远处看了一眼，还有好些人弯着腰在采茶，”不是这意思，不是要钱，不过，不过...“”不要钱要什么，一个大男人说话吞吞吐吐的，什么破茶叶，臭死了，我还不想要呢。“说着把手里的叶子都扔到了地上，不解气又踩了两脚，看得那少年直皱眉头。羡儿想了想又从头上拔下一根玉簪来，递了过去，“喏，这个给你，今天没带银钱，这是上好的翡翠，够抵你一个茶园了，哼，别再来招惹姑娘了。”尽管嘴上装硬，羡儿也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做得不太对，也不等那人再说什么，拔起身形，几个起落就到了路边，一下子钻到轿子里，“还愣着干啥呀，走啦，娘还在等着呢！”轿夫忙抬起轿子往山上去了。

　　田间的少年手里还捏着那根簪子，眼看着轿子走远，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还只得叹口气，转过身来。旁边一个茶农模样的中年汉子走过来，拍拍他的肩，“小沐啊，算啦，今年收成还不错的样子，剩下的这些应该也能交的了差的吧。”“恩，勉强吧，要是制茶的时候不出什么岔子的话。”那个叫沐叶的少年，面色有些沮丧的说。“没事啦，车到山前必有路，实在不够，往年总还有些存货吧，凑合凑合也能应付过去的，别太担心，这会儿先把茶青采了吧。”那人又拍拍他的肩安慰他。沐叶也只能点点头，收起了那根簪子，往路上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认命般低了头，摘起茶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