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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往事如烟(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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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司徒云泽剿匪,云九向各地官员道歉的这半月里,京城里也发生了一件大事:天下第一富人身份显赫的长公主驸马刘越然,思妻心切,积郁成疾,终年劳作,药石无效,撒手人寰。
听到这个消息时,云九还在城郊的帐篷里迎送一路上追击土匪的官员,手上的杯子一滑,茶水浸湿了膝上的薄毯。
司徒云泽刚刚接到弟弟飞鸽传书,也是一阵错愕,险些捏断了鸽子腿。
“岚弟怀疑,云九早已入京,否则刘越然绝对不会安心赴死。”司徒云泽长叹一声,看着云九的帐篷,决定明日与他一同入京。
夜深人静,却没有睡意。
一条黑影掠入云九帐中:“主子,司徒岚自那日在京城见了您,就派人四处查探徐太医下落。雾泽那日掩护主子出城,被司徒岚盯上了。请主子务必小心,莫要离开追影半步,明日司徒云泽就要带主子进京面圣。”
“面圣?”烛光下,云九微微侧目,脚腕上玉镯一般大小的红痕在白皙的皮肤下游荡,这才是他千里迢迢,从刘越然手上得到一对至宝,“徐太医怎么样了?”
“昨日离京,预计明日会遇到未曾剿灭的强盗,劫财之后杀人灭口。不出三日应该会被发现。”追影回禀道。
云九点了点头,抬头正好对上一脸愠色的追影,不由得一笑:“你是在怪我心狠?”
“属下不敢。”追影硬声道。
“不敢?”云九盯着他瞧了许久,轻笑一声,合了眼。
第二日百姓昂首期盼的西周第一神秘人物云九终于跟着司徒大将军进京了,只是这城门刚打开,云九就从呕出一口血,从马上摔了下来,多亏身后冷面的侍卫眼尖,一把将他捞进了马车里。司徒云泽皱了皱眉,在马车外停驻了半晌,才听到里面咳声间歇:“本城主实在是身子不适,受不住一丁点的颠簸,真是愧对司徒将军一片苦心,本想与将军一般,威风凛凛的入城,如今看来……”话未说完,又是一阵扯心裂肺的咳嗽。
司徒云泽沉默片刻,马蹄声在车外“哒哒”几步,听他苍劲的声音响起:“是云泽思虑不周,本想让云城主赏一下京城美景,想来车内也是一样的。”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司徒云泽这才驾马开路。
京城街道上,各处暗哨暗探显然是没料到云九身子这么弱,想刺杀的想探底的想瞻仰的……都傻了眼的看着捂的严严实实的马车,真想透过那黑乎乎的幕帘,看到一点点云九的轮廓。哪怕一点轮廓也好,也好各回各家,各自交差。
“追影,去探雾泽的下落。”车内,云九贴着帘子道。
追影微微蹙了蹙眉,不作答。
离开云城的时候,扶疏就交代过,绝对不能让云九以任何形式,任何机会落单。一旦落单,就盯着司徒岚,定然能守株待兔捉回主子。
罢了,追影这么有思想的下属,不是云九耍性子就能支配的。云九看着地上的帕子,刚刚吐的那一帕子血,早已经干涸凝固。这是昨夜从死人堆里沾来的。
入京面圣遇到了个大难题:马车不能入皇宫,云九又是个下半身残疾,就算是他不介意让人背进皇宫给皇上请安,皇家也不好意思摆这么大架子对这么个外族大忠臣。最主要的是皇上不好打自己的脸,毕竟两年前就下至免去云九各类礼节。
于是进宫的马车在北武门停了一个时辰,皇宫内传来消息,说是体谅云九身子太虚,特命司徒云泽领回家去好好招待。怎么说云九也是为了你们司徒家娶亲才来的。
皇上是个喜爱八卦且唯恐天下不乱的好皇上。显然是还记得,云九是个情种,一路舍命为了看西周第一美女刘浅浅而来。
接了皇帝口谕的司徒云泽脸色一寒,狠狠的瞪了眼那黑篷笼罩的马车,明摆着是给岚弟戴绿帽子!还是皇家钦赐的绿帽子!
云九在车内睡了一觉,似是感觉到了要劈死他的眼神,敲了敲车框,追影走上前:“去跟司徒将军说,本城主十分仰慕刘越然的经商之才,如今他故去本城主很是伤心,若是可以,想先去他府中看看。”
云九声音虽小,可司徒云泽站的也不远,加上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自然是听的真真切切,追影只是抬了个眼,还没能转述,司徒云泽就已经点头。调转了马头向刘府方向引路。
这世上有些绿帽子就像是缘分,躲也躲不掉。比如司徒岚头上这顶。
司徒云泽的马蹄刚刚落在刘府门前,就听到门内一恭顺的男声道:“大哥怎么也来了?”
司徒云泽微皱的眉头舒展开来,翻身下马,将马交给刘府管家,道:“云城主与你岳父神交已久,特地前来拜会。”
正说着,追影推来轮椅,抱起云九下车。立在门口的司徒岚只觉胸口一震,看着那单薄的背影攥紧了拳。
一身孝衣的女子从内院缓缓而来,云九缓缓抬起眼,看着那白衣黑发,容颜绝艳的女子,她每走一步仿佛都带了魔力,盈盈而来,扶桑花的香气圈染出点点迷蒙。
云九微微一笑。刘浅浅也是一怔,看他笑的轻挑,不觉有些愠怒,上前就要给他一巴掌,却被司徒岚一把抓住。
“岚?”
今日的司徒岚,怪的很。
刘浅浅皱眉,那眉心好像捻在一起的化不开的忧愁,看得让人不由爱怜。
司徒岚摇了摇头,看着被自己捏住的手腕,爱怜的抚过:“想到岳父如今突然离世,一时难以自控,伤了你。”
刘浅浅摇了摇头,满眼柔情只为眼前人,长袖掩去手腕上的红痕,拉着他的手就向里走,完全不把来人当回事。
“郡主深得皇上宠爱,云城主还要多多包涵了。”司徒云泽看着色眯眯的云九,好心提点。
街旁看热闹的人群不知是谁小声议论了一句:“含雪郡主身份尊贵,更是爱慕司徒公子多年,他一个残废也好意思对着郡主笑,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已经走进去的司徒岚闻言,身形顿时僵住。
云九仍是含着笑意看着二人背影,才子佳人,好不羡慕。
昔年她逼问他:是否因为倾城之姿才被她迷惑。
他揽过她的腰,拂着她的长发笑道:“你要知道,天地之大,却没有一人能有你这般动人。见到你,哪里还有倾国倾城的美人。”
哪里会有,自然是在你怀里就有了。
云九越想越好笑,竟是不自觉笑出了声。
西周盛传,云九对刘浅浅一见钟情,在刘府门前,笑的失意又落魄。
“真是不要脸。没想到云城来的人这么没规矩,还是城主呢,简直就是个登徒子!”百姓又有新的感悟。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不知是谁,装文雅的附和了一句,引得围观百姓哄然大笑。
云九微微皱了皱眉,显然,他们打断了他的回忆。
司徒云泽见打击的也差不多了,上前一步道:“我推城主进去。”
这本是句客道话,等着云九拒绝,他才好在前面开路,谁知云九竟是点了点头,真的将他当下人用。司徒云泽一愣,从追影手上接过轮椅。
百姓看着司徒将军这么重视云九,不由得面露惧色,本以为刚刚的言论司徒家定会替百姓撑腰,大家笑一笑也就没事了,如今看着人家司徒家跟这瘸子才是一路,不由得揣着恐慌默默散了去。据说这一日起哄的人,都做了半个多月的噩梦,甚至还有人吓疯了。
很多年后,司徒云泽回想起这一日,才知岚弟那句:“云九借刀杀人无人能及”不觉深感赞同。
灵堂布置的十分简单,不见富贵人家常有的奢靡派头,也许是他死的太过匆忙,刚刚嫁女不过两个月就驾鹤西去,确实让人反应不及,来不及通知的缘故。刘浅浅不见悲痛之色,时不时还跟司徒岚撒个娇,吃个果子,喝杯茶水。来送行的人很多,全是由刘府管家一手操办。云九看着看着染了层困意。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
灵堂的蜡烛已经烧了大半。没有他的吩咐,追影并没有把他推走,只是依靠在门口,看着他在灵堂瞌睡。
前来换烛火的丫鬟看见云九突然睁了眼“哎呀”一声,手上的蜡烛摔成了两半,低着头不敢看他。
云九伸直了身子,试图挑一挑那蜡油糊死的烛火,被追影一把拉住:“主子,雾泽会哄着主子收手,追影不会。”说着翻过手,看着云九指尖被火燎伤的水泡。
“那你就不能哄哄我?”云九撇开头,佯作闹脾气。
“主子要想听人哄,就赶紧把雾泽救出来。”追影也不看他,用力一压,挤破了水泡,雪白的手指瞬时染上一层青紫色,可见极痛,却眼都不带眨一下的洒上了一层白乎乎的金疮药。
低着的丫鬟第一次听见云九开口。不由得一阵脸红,他的声音真真是好听。酥酥麻麻的,还会与下人撒娇,没一点架子,一点都不像府里传的那样色眯眯,冷森森。
追影看了眼低头不语的丫鬟,一脸怀春,一看就知道在想什么,他冷声道:“劳烦姑娘把烛台架的高一些。我家主子手贱的很,万一碰了什么,扰了灵堂安静就不好了。”
那丫鬟抬起头来,懦懦的看了眼这对主仆,只见云九狠狠的拧着追影的手背,一副不解气的样子,小丫头脸一红,赶忙退了出去。
“不看路的吗!”司徒岚踏门而入,皱了皱眉。刚刚还面色绯红的丫鬟立刻噤声不敢多言,
司徒岚抬眼,看着坐在灵堂旁垂目的云九,眸色一沉:“你先下去,蜡烛不用换了。”
灵堂白纱轻扬,眼前人白衣如旧。
云九轻声笑了笑,捻掉手上的金疮药:“夜深了,追影我们走。”
司徒岚眉心一拧,身影一晃,挡住了他们二人去路。云九抬头,看着这双好看的眉眼,深情的用情的痛心的却又无比坚定绝情。
“千流。”他声音微颤,手不可抑制抖着抚上云九的脸。
云九忽而一笑,追影打掉了他伸出的手。
“千流,是你。”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份肯定。
“你早就入京了。”司徒岚长叹道,“我就知道你定然会入京。我成亲,你定然回来,我本是等你……”
“刘浅浅绝色,我确实想一亲芳泽。”云九肯定道。
司徒岚闻言,眼中掠过一抹伤痛:“千流,你可知道,我既希望你出现,又害怕你出现。你在大齐,四季庭院,冬有寒梅夏天有香荷,难道不好吗?”
“司徒公子果然好记性。我变成这样的模样,你都能认得出,不知公子觉得,美人在怀好不好?”云九仍是噙着笑。笑的烛火摇曳。
“我,我早就认出了你。却又不愿相信那是你。”司徒岚自嘲道。
“这是自然。”云九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道,“我整日去刘家的茶楼听你大婚的段子,还日日赊账在你名下,你自然是认得的。就算忘了我的脸,也认得我的字。”
“你是在怪我与你相遇,未能与你相认?”司徒岚眸子亮了亮,上前一步解释道,“你明明手筋脚筋尽数被挑断,我虽疑心是你,却更怕是有人假冒你。你易容术独步天下,就算是我,也不能分辨真假。千流,让我再看看你,看看你真正的样子。”
司徒岚正要上前,追影一个闪身,已经挡在二人中间,把云九护在身后。他本就面冷,此刻更是凶煞。司徒岚微怒,冷声道:“滚开!”
“新人在怀,何必在此会旧人。”云九淡淡一笑,烛火下,他的笑那么飘渺不定。看的司徒岚一惊。
“我司徒岚只有千流一人。”他肺腑之言,目光坦荡。
云九微微一愣,随即笑了:“想不到时隔多年,司徒公子的情话还是这么真诚,这么动听。”说着推着轮椅向前近了一步,看着这张美的不容挑剔的面庞,“司徒公子怕什么?怕刘浅浅知道司徒公子四年前就已经娶过妻?司徒公子大可指天发誓,说你昔年是迫不得已,为保清白,大婚当日在合卺酒里下足了药,为防新娘追夫,亲手挑断了她的手筋脚筋。”
灵堂里,一支烛火终于燃尽。整个灵堂骤然暗了三分。
云九抬起头,眸如清潭,亮若繁星。昔年他们二人坐在桥边,他曾为这双眸子意乱情迷,这样一双眼睛,无论是天下怎样精细的易容术,都不能夺其一丝一毫风华。
“若我是你,当年就一刀捅死她,永绝后患。”
同样的眼睛,同样的声音,昔日有多甜蜜,此刻就有多心寒。
司徒岚似是被什么击中,硬生生退了两步。俊美的脸上不带一丝血色,比起云九更白几分。他皱着眉,似是要理清什么思绪,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云九垂了垂眼:“司徒公子,我今日并非为你而来。我亦知道,你今日也绝不是为了与我重叙旧情。我双腿能不能用,你比谁都清楚,我是否真的身子羸弱,你当年的药量自然是功不可没。这样的回答,足够了么?”
司徒岚闭了闭眼,强压一股悲痛,沉声道:“我曾经劝你随我一起回来。我想娶你也是真的。你应该知道,我当年别无选择。我离开时,也说过会在西周等你。”
“云九到西周两年四个月,朝廷百姓无人不知。我来了,你娶了。”
可是娶的人不是她。
司徒岚只觉命运弄人,今日每一句话都刀刀入心,刺的他无法言语。他明明早就怀疑云九就是千流,可是无数探子来报,说云九性子阴冷,不苟言笑,下手狠毒。这哪里是他的千流。他开始相信千流死了。云九这个名字,不过是个意外的巧合。
又一根烛火灭了。
司徒岚忽而笑了:“千流,你善于辞令,引我内疚,我懂。”
越来越昏暗的灵堂,似有阴风阵阵。
“你为何而来,我也知道。”
忽而屋外风起,吹得白纱飞扬,遮了眼帘。
“我只问你一句,刘越然用什么请动了你?你又答应了他什么?”他声音沉静,俨然已经稳定了心神。
“哎。”长长的叹息声游荡在寂静的灵堂,云九颇为惋惜的眨了眨眼:“你我相识多年,你也该知道,我不想说的话,说出来的定然是假话。不如你也许我点什么,以身相许就免了,我瞧着刘浅浅长的合我心意,你要是把她给我,我就告诉你你想知道的,怎么样?”
“休想!”司徒岚冷声道。“雾泽我手里。培养一个心腹不容易,更何况是你现在这副样子,没了他,你寸步难行。”
云九笑笑:“司徒公子说的极是。那就拿雾泽换吧。”
灵堂的烛火忽的一下全数灭了。黑蒙蒙的屋子里,唯有点点星光,皎月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