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莲》云小七

26、东方寂白（二）

　　只是云九的情路，向来比较坎坷。纵然名字看上去勉强很相配，相配的也只是很像兄弟，没有像出一对夫妻来。然而被他干爹评价为狡猾的连国破都不会衰败的东方家家主，竟然没有看出来她对小白的一番心意，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是会错意的忽悠着他们二人桃园结义。
　　是以知道真相的云九每每看到桃林心中总是忍不住抽搐，可叹当初年少无知，竟然和这样一个绝世名厨失之交臂。曾经她计划着成亲之后，为了每天都有吃不完的珍馐，还主动替小白搜集珍稀食谱食材，主动分担他训练影卫杀人放火的工作，以至于今日很多人都以为云氏是专门训练影卫的，殊不知云家世代家主，只有她一个人进了这一行当。
　　云九望着桃林出神许久，直到楚见昱来抓她衣角，她才回过神来，十分严肃的跟楚见昱说：“一失足成千古恨啊。他爹那个老狐狸，真不是个东西。要不然我孩子也跟你这样大了。”

　　用饭的时候，小白浅谈了下他是如何折损了一千多人还没将对方一个小小家宰除掉的失败，又将这个家宰形容的十分狡猾且十分的尚武。总之文武双全，非他无能，而是对方太强大，末了不忘激将一下云九，问若是她，可有什么对策。云九看在这一桌十八个菜还算有诚意的份儿上，放下筷子，喝了口茶，小白立刻俯身上前，想要听一听她那断子绝孙的阴招，云九故作不解，惊讶的抬起头道：“你靠这么近做什么？挡着我夹菜了。”
　　“你！”有事求人，总要低头，东方寂白一张俊脸立刻黑转粉粉转白，殷勤的给云九布菜，还不忘夹一筷子菜配上一句解说。
　　一顿饭吃下来，他一口水都没喝还能说了一个多时辰，云九觉得，他其实也很有说书先生的天赋。
　　“你这样看我做什么？！”小白赶紧向后移了移，“老子可是已有妻室，对老婆忠贞的很，你可不要再打我主意。幸亏我爹当年发现的早，没让老子折损在你这个摧花狂魔手里。”
　　“那个死狐狸。”云九暗暗骂了一声，果然当初就是他看出了苗头，才忽悠他们二人结为兄妹的。
　　“你干爹才是个老狐狸。”小白也回击。反正他爹经常这么叫的。
　　云九抬眼，小白立刻意识到说错话，赶忙又端茶倒水：“你说我再从你这里带走三千人，能不能把他家宰府平了？”
　　云九上下打量一番小白，觉得东方家没在他手里没落也真是个奇迹。还是说六国兵力已经不济到如此程度？
　　小白咬了咬牙道：“你帮老子平了他，老子再给你做十顿饭！”
　　“好。”
　　东方寂白是在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走的。临走的时候还信誓旦旦的保证欠着的饭他有机会一定补回来。说完又觉得这话太虚伪，转而又补了几句大实话，比如“听说你遇人不淑被人废了手脚。你的爹爹们很是担心，晚上的做的那顿饭你不要浪费全部吃掉，这可都是你的爹爹们托我带来的稀世珍品，多补补总是好的。”又比如哪壶不开提哪壶“你爹听说你得了一对血族至宝，这东西其实只能养在血族体内，平常人养着月月都要疼的死去活来，撞墙去死的也不在少数。晚上那锅鸭血汤，其实不是鸭血，是你爹的血，听书他年纪轻轻的时候就已经独步天下，就是因为吃多了血族的血，估计也算是个半血族了，多喝点有助于缓解疼痛。怪不得孩子都这么大了还长了张二十来岁的嫩脸，真可耻。”骂完之后又觉得那人家手短，该说些好的，“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你亲爹，就算当年为了不让你出生逼死你娘，你三叔不是把你剖出来了么？”说完之后觉得这话才是最不该说的，咳嗽了两声闭了嘴。
　　云九看着将要亮起的天色，不远处六艘大船在桃林外依稀可见。她扬了扬下巴，让他赶紧滚蛋。东方寂白走了出去数里又折了回来，这一次声音坚定的多：“绀碧有其他六国盯着，你也不必费尽心力的平衡绀碧诸国，管他什么大齐北楚还是西周，谁统一了谁也翻不出什么花样。你还是赶紧找个人嫁了要紧。”

　　东方寂白又一次狠狠的戳中了云九脆弱的小心脏，她不由得有些感慨，怎么就背到这种地步，看上的人都没看上她呢？云九看着东方寂白的身影从一摸小蓝花到一个小黑点，忽然大声喊道：“小白，回去告诉我爹，今天我领给你看的就是云小十，我要去成亲了！”
　　小黑点肉眼可见的停在了那里，好一会儿风中才挥出一只手。
　　本来如此隆重的一别大约算得上是永别至少是十年之别，没想到连十天都没到，小白又跑了回来。云九此时正在竹屋里关着楚见昱，觉得一个堂堂皇子连他爹都敢杀却不敢宰鸡，还言之凿凿的说什么“君子远庖厨”实在可气又可恨。
　　“亏你是个男的，真真是太没用了！”云九抽着小树枝，恨恨的觉得前几日吃过了珍馐，今晚要忍受雾香摧人心肝的煮菜（炖药？），就很痛苦。本想让这个小子动动手，开顿荤，谁知他还敢讨价还价。“真正的男人就该像小白那样，外出能砍人，在内能杀鸡。”
　　“那，那么好的小白叔叔不都被你吓跑了？竹马都不敢娶你。你再不收敛，我，我长大了也不会要你的！”十分有骨气坚决不杀鸡的楚见昱不怕死的挺起胸道，桃林深处抹过一缕幽蓝，小家伙蹭的一下从云九身下钻出，带着一丝哭腔喊道：“小白叔叔救我。”
　　东方寂白惊讶的发现，这小家伙虽然圆滚滚，却是眼尖的很。刚刚在这徘徊了半天，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自己又回来了，害怕云九见了他会不会改了林外的阵法，让他有去无回。正在纠结的不知道是只遥遥的看一眼就悄悄离开，还是看都不看这一眼，把事情交代给扶疏就赶紧离开的问题上费劲脑子，就被这个小混蛋揪了出来。
　　桃花深处，云九穿的是他前些日子留在这里换洗的衣物，月白色的男衫穿在她身上十分偏大，整个人飘飘若仙，东方寂白看直了眼。
　　她眯了眯眼，逆着光看清了楚见昱抓住的救星，小树枝啪的一下被折断，似笑非笑的站在桃花树下问道：“怎么，迷路了？还是遇上海难了？”
　　记忆中她还是小时候一副对一切十分警惕的样子，宫中被投毒，她呕了一天又一天，吃出去的东西全都吐出来，她苍白的小脸裹在锦被里，拉着他的衣角不让他回禀皇上。她说，要是干爹知道她在宫中被人害的这样惨，定然会送他回去的。可是她爹不要她，她不能没有干爹。
　　记忆中那些刻意不提的东西如今翻滚涌现，他还记得他背着家人提心吊胆的下厨房，被同期入国学的世家子弟嘲笑“君子远庖厨”，可是只要一想起她在宫中的样子，什么样的屈辱他都承得。那时，他觉得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有她在，东方家不再是见不得人的脏手，死在阴沟里的臭老鼠。
　　小白突然有些恍惚，到底是他保护了她，还是她成就了他？
　　楚见昱抓了抓他的袖子，摇了摇道：“小白叔叔你怎么了？”
　　小白回了回神，脸色立刻难看了起来：“你叫她爷爷？叫我叔叔？”
　　楚见昱向后缩了缩脖子，试探的问道：“那，那小白哥哥？”说着撒丫子跑回到云九身后，云九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他低头喏喏的叫了声：“九爷爷。”
　　她抬起头，笑至眼底，很是得意。
　　他已经多久，没有见过她这个模样？
　　他低声笑了笑，走上前去，咳了一声：“前几天我走的时候听说你决定嫁人，就好奇的去打探了一下。”说着又瞄了一眼楚见昱，“北楚宁王妃没跟冷寒凌回封州，算她还有自知之明，省的我替你除掉她了。我觉得这人还行，只要翻了宁王妃这一篇，对你一定会死心塌地。长相配你倒是刚刚好。”
　　“这几日西周和封州又开战了，你最好赶紧回去。”说着又看了眼灼灼桃花，“西周的防兵部署图我给你偷来了，说起来还听到了个有意思的事，司徒岚去北楚寻妻的事你知道么？冷寒凌以为他要找的是前妻刘浅浅，两人还在北楚结了不小的梁子，可是冷寒凌被北楚的皇帝逼的走投无路的时候，竟然还是这个宿敌救了他，条件就是向冷寒凌打探了一个人。你猜这个人是谁？”
　　云九微微蹙眉，不语。
　　小白打量了她一番，咳了一声道：“我在北楚把雾泽给你带了过来，一路上闲来无事，就问了问。”看着她依旧是一副不言不语的模样，心下先虚了两分，“你当年既然嫁了司徒岚，他此次去北楚，也是为了寻你，并且还与冷寒凌说，你是他此生唯一的妻。不过他竟然敢挑断你筋脉，就算四年后他大哥又送了你紫玉膏，又能弥补个什么。”
　　大片大片的沉默，唯有风中粉色桃花携香盈袖。
　　东方寂白皱起好看的眉头，直视她沉静的双眸：
　　“小九，当年你嫁给他，是不是因为我？”
　　他问是不是因为他？
　　她不记得曾与司徒岚成过亲，可是自她十日前回到这里，脑海中那个依稀难辨的大喜之夜，凤冠霞帔盛装之时，来挑开她喜帕的那双手，感觉很像他。
　　西周司徒家，三代为相，世代为西周暗卫，确实很像东方世家。
　　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折了一段桃枝：“记不得了。”
　　小白也不再多言，蹲到一旁去杀鸡，赶上雾香送药膳来，看到那一锅乌漆墨黑的汤药，小白同情的看了眼云九，掳起袖子，下厨了。
　　云九让楚见昱过去偷师，二人站在厨房门外看着小白一人将厨房变成一张好看的丹青画卷，就是看他做菜也是赏心悦目，云九由衷叹道：“不知道你娶了谁家的姑娘，一想到她能经常吃到你做的菜，我就很嫉妒。”
　　正在切白菜丝的小白怔了怔，身形僵住。待到一盘翡翠白玉汤出锅，云九凑上前去尝鲜，他才低声说道：“我只为你一个人下过厨。”
　　云九品汤的手顿了顿，看着厨房外桃花满天，此处桃林引了温泉活水，摆的是只进不出的阵法，与世隔绝美其名曰桃源乡。实际上是当年她被放逐时，勒令孤独终老用的小孤岛。她唯一记得的是，当年初被囚禁在这岛上，是小白日夜陪伴，悉心照料，这里的桃树只开花不结果，他们盼了许久的桃子，在他离开时没有吃到，在她破阵而出时没有看到。
　　她与他之间，亦如这片桃林。开出了不为人道的花，结不出一个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