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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初识君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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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好不容易平静下的夜晚,又肃杀了起来。
楚义霄看到云九来者不善,心中骂了骂这个惹祸的小祖宗,赔笑两声要从云九怀里将这孩子领走,云九却是没有看他,只是默然的盯着冷寒凌。
“冷公子他也受……”追影看出苗头不对,正要解释,却被雾泽一柄乌木扇拦下,云九将这个“孙子”还给怀王,站到冷寒凌面前。往日他不知比她高出多少,二人每每同行,她总是只能站在他投下的阴影里,如今这般他倚在树上,她居高临下的俯视他还是头一回。
单从气势上来说,她还是很消气的
“云公子气消一些吧。”他不再费力抬头,只是拿着枝丫剥掉沉积的灰烬。
云九看着他,唇角微微扬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仍是不语。
“坏了,小九这次真怒了。”雾泽察觉到情况不对,拉起追影就要拦过来。忽而夜空中划破天际的一声箭啸,滚滚火光铺天盖地而来。雾泽一个闪身,已经错过了靠近他们二人的机会。
云九抬起头,向箭矢飞来的方向看去,北面山顶上人影重重,看来也是埋伏了许久。箭矢毫不留情的砸向皇族那对叔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纵使宁王料到今夜伏击云九不会那么顺利,也没想到会在皇城脚下被自家人坑杀。
他无奈的笑了笑,打了个手势。树林中一阵风起,那是他藏在林主的未曾露过面的护卫。她看了眼被火团团困住的宁王,淡淡的说了句:“宁王殿下今夜为了探本公子,已经是倾了老巢了吧。”
宁王拱了拱手:“今夜多有得罪。”
又是一阵箭雨攻过来,马车骤然起火,高头大马长嘶一声,热的正要乱窜。雾泽见情况不妙,对着火光外的冷寒凌道:“还请冷少护送我家公子。”
冷寒凌点了点头,拉过云九向不见十指的丛林深处走去。
身后,是熊熊火海,传来阵阵兵刃相接的刺耳声。
前方,是寂寂黑夜,却有一个人,护着她一路走过。
冷寒凌带的路十分隐秘易守难攻,全是沿着巨石山隘,避开了满是埋伏的树林。只是稍微踏错一步,就要被不规则的尖锐石物碰破,一路跌跌撞撞,竟是来到一汪水泉旁。
月亮静静的躺在波光里。静谧的撩人。
云九笑了笑:“想不到冷少真的认得路。”
冷寒凌背后的伤口早已经裂开,指尖冰冷且颤抖,倚在树干旁看着她:“我早说过,九年前我就走过这条路,是云公子自己不信。”
云九觉得被他握过的手黏黏的,起初以为是汗渍,走到泉水边洗了洗,才闻到是血腥。她转过身,看着月光下脸色偏白的冷寒凌:“你受伤了?”
刚刚她一直走在他身后,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伏兵。
忽而想到刚刚宁王动手,他就没有再挪动过地方,一瞬间明白过来道:“是你把我扔上的马车?他砍了你?”
说着走上前,一把撤去他的外衫,有些干涸的血迹粘着皮肉被她扯裂,本就止不住的血如今流的更甚。冷寒凌无奈的笑了:“云公子这是要验伤还是杀人?”
云九皱了皱眉,只是银质的面具下,她的表情可以说是毫无表情,冷寒凌盯着她看了许久:“云公子果然淡定。”
云九不去理他,从袖子的暗兜里掏出七八个瓶瓶罐罐。借着月光寻了半晌,才掏出一个看上去许久没用过的小瓶道:“我已经很久没出过血,也不大记得受伤是个什么滋味了。止血的药就这一瓶,还是四年前的了……还管不管用,冷少你就自求多福吧。”
冷寒凌扫过地上那些瓶瓶罐罐,任由她将那瓶药粉洒在后背:“那些是什么?”
云九看他脸色越来越白,估摸了一下止痛丹的数量:“我因一些旧疾,比较怕疼。那些都是些止痛的药丸。”
此次一场伏击,不知何时才能见到雾香,血蛊一旦发作,这药就少不了用,云九便无视他的惨白,自私道:“不过冷少乃是人中龙凤,挨一刀都能挺到现在,止痛一类的丹药要是给冷少,那就是折辱了冷少的硬气。我敬冷少是铮铮英雄,这药也就不与你多让了。”
冷寒凌挑了挑眉,没再接话。
一刻钟小憩之后,冷寒凌建议二人再向楚城方向走走。一来方便手下接应,而来也会安全的多。
云九看他比自己还白的脸,看着天上的月亮道:“护卫养着就是来保护主子安全的。我还从没听过,主子也要去迁就他们。”
冷寒凌沉了沉声:“今夜若是不云公子执意斩杀宁王,公子的两名亲随也不至于会伤重至此,不能保护公子。”
云九看了他一眼,笑道:“冷少是想说,当时我明明该放他走,他走了我也不会有这样的冤枉的杀身之祸?”说完又觉得十分好笑,“冷少觉得,我为何明知他林中还藏有护卫,却仍要执意杀他?”
冷寒凌摇了摇头:“云公子太过谨慎了。”
“谨慎?”云九又笑,“不过是多疑罢了。冷少定然觉得今夜我不顾雾泽追影的死活,是因为宁王手欠的看了我的脸。诚然,这是最主要的原因。可若不是在气势上先唬住他,万一反水的是他,那林中的侍卫冲出来,我们今夜可还有活路?”
“若是真的伤了宁王,林中的侍卫又怎么会放公子活着离开?”
“你觉得伤成那样的雾泽和追影能打的死那只断袖狐狸?”
冷寒凌怔了一下,随即大笑了起来。
月色静静,波光柔柔。
许久,他才看着她道:“云公子总是强压着不满称我一声冷少,刚刚也算是不小心暴露了点本心,已经直呼‘你’了。这样算不算公子已经把冷某当做了朋友。”
云九看着他,他目光坦荡,既不谄媚,也不隐藏。
“冷少想与本公子做朋友?难道不怕万劫不复?”她还是笑。
“为何?”冷寒凌不解,“云公子若还是云城城主,于情于理,你我也不便深交。可云城城主已死,云公子也只是云公子。若是云公子愿意,我封州城随时迎候公子。”
云九拨了拨水:“冷家是没养过影卫吧。”
冷寒凌不知道话题为何会偏到这里,抿了抿嘴,不答。哪一个养过三五年影卫死士的没听过云氏一族,暗里的人都一致赞同,手再脏也脏不过云氏。若不是影卫都要养在暗处,云九还曾想过每年办一次影卫大赛,看看谁家的刀子磨得亮,谁家的棋子位置站的好。
“难道真的是云氏一族太低调了?”云九像是在自言自语,却又像是说给他听,“且不说这个,你说你愿意与我做朋友。你对朋友,都是这么不要命的么?”
她侧过脸,嘴角似笑非笑的弯度勾的比月色更撩人。
冷寒凌侧开视线:“我还没有遇到过比云兄更招贼的。所以也没什么机会不要命。”
云九很是赞叹的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对。”
天边一抹红云直直的拉出一条线,似乎要将昼夜隔开。
“久久的事情。我大概没办法应你。”诚如他说的,她这样的招贼,若是再回到小叶身边,小叶那么傻,万一被人莫名其妙的砍死了都不知道。
“云兄有什么难言之隐?”冷寒凌的声音明显僵了几分。先前的融洽早已不见。
云九想了想道:“久久她,比较麻烦。”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许久,冷寒凌才道:“寒初曾经跟我说过,久久生的富贵,又从小长在宫中。新登基的皇帝与她素有旧怨,加上司徒家想抹去她。我知道她的身份很麻烦,如果被人知道她是寒初的妹妹,封州必有兵变。可寒初视她如珍宝,这些年才寻刚刚寻到她一点踪迹。再困难的事,我都想为他试一试。”
云九一愣。没想到冷寒凌对她老底知道的如此详细,即便如此还要随着小叶胡闹,忽而灵光一闪,不好意思的脸一红,好在半片面具挡了脸,只有初生红日映的银质面具绯红,她略带探究的问道:“容我猜一下,冷少早已经到了娶妻的年纪,迟迟未娶莫不是因为心中爱慕之人太过不可能?”说完又觉得既然他都以“云兄”相称,自己这般委婉实在太过矫情。不由得又有些后悔。
冷寒凌微微一笑道:“云兄有话不妨直说。”
“我就是想知道,你爱上的人是不是叶寒初。甚至求而不得压倒过一脸风骚的燕九,所以才会跟断袖宁王牵扯不清。昨夜他还亲自替你上药。”云九越说觉得自己这个推测越是准确,说出来之后,自己就已经信了七分。
虽然云九布局看人的眼力很毒,情爱这档子事,鉴于她家族的复杂性,亲生父亲和干爹都没给她树立个正常榜样,是以,她对感情的理解,偏离的有些远。
冷寒凌咳了咳,盯着她看了许久,见她不是说笑。才问道:“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能误会至此。”
他唯一做的一件事,就是替小叶少侠千里寻妹。不管是燕九的敌意还是宁王的殷勤,好像都跟他没什么关系。
“云兄误会如此之深,倒叫我有些不知道怎么解释了。”他又咳了两声,“我并无兄弟,寒初对我而言,就是唯一的弟弟。诚如云兄所言,我迟迟未娶,确实因为想娶的那个女子已经不可能。她离开后,我找了她很多年。我不想寒初跟我一样,担心牵挂一个人的滋味,并不好受。更何况这是这世上,唯一与他有血缘关系的妹妹。他看久久姑娘,总是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若是……”
日月共享一片天空,日出红光笼罩着整片泉水,月亮只剩下一个稀薄的影子。他的声音爽朗又坚定,他说:“寒初是我兄弟。”
那个“若是……”到底是什么云九自动忽略,她看着红日染红他的黑发,目光熠熠,那是让人不由折服的帝王之气。
林主起了阵阵细碎的脚步声,冷寒凌流了一路的血,这一汪泉水再隐蔽,也隐不去一路血痕,云九站起身,向脚步声的方向望去,来人是敌是友,她竟有几分拿不准。
飘然而下一抹粉衣,桃色灼灼,美目切盼。看到云九跪了下去:“扶疏来迟,主子受惊了。”
云九扶起她,她反手护云九在身后,也是望着林主细碎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我们的人还在昨夜出事的地方,只怕来者不……”
“少爷?少爷!”正说着,一群人呼啦一下跑了出来,看到冷寒凌团团围了过去。云九冷笑一声:“我就说如今的护卫怎么这么不济,走个路也要踏出点声响,原来是冷少的人。”
云九不高兴的时候就爱划清一下关系,冷寒凌听她叫了一声“冷少”心知是恼刚才虚惊一场,也没力气多跟她解释,只得笑了笑道:“他们寻我寻的心急,走路莽撞了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日过正午,云九等人也稍作整顿。冷寒凌受了重伤,扶疏为云九安排的马车,如今也要让冷寒凌先用上一用,进去休息。云九站在树荫下,训着一帮没能及时赶到的影卫。冷寒凌撩开帘子看着,她训人的时候也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一双眼睛似是看着你,却有像是谁都没有看,清冷高雅的犹如一朵幽莲。有人说君子如兰,却没人赞过君子若莲过。这个念头一起,他便觉得,云九长得确实女气了一点。若是不板起这样阴冷的气质,大抵会被人当做姑娘,想到这里,又觉得她十分孩子气。不自觉笑出了声,正见她一道寒光扫过来。四目相对,他先偃旗息鼓,放下了帘子。
训了一盏茶,云九觉得也差不多了。正想着回马车休息,让他们继续赶路。忽而又想到马车里还有个养伤的冷寒凌。招了招手道:“再去弄辆马车来。”
刚刚被训过的影卫很为难,只得向扶疏求救。扶疏美目冷冷的扫了他一眼,径直向马车走去。人还未走出几步,就被砍得他爹妈都有些认不出的雾泽拦下:“你这是要去赶人了?”
扶疏冷眼扫过他,雾泽识相地松开她的胳膊:“难道让小九骑马?”
“她也不是不能骑马。”雾泽觉得冷寒凌怎么说也是条汉子,昨天晚上好歹还有半条命,今天早上被送回来,瞧着怎么就剩下一口气了。
扶疏像是打量一颗白菜一样打量了一遍雾泽:“小九能不能骑马不重要,重要的是小九不想骑马。”
四大护卫里,旁人总觉得雾泽是最懂云九的。所以凡是都先回禀一下雾泽,让他帮忙拿捏一下分寸。然而雾泽却觉得,扶疏才是那个知道云九在想什么的人。
人人都说扶疏长的美归美,就是太清冷了。
人人都觉得,扶疏剑法俊归俊,就是太狠辣了。
人人都认为,扶疏声音好听归好听,就是说话太毒太不留情面了。
扶疏说,“小九,原来他们都是这样夸你的。”。她从小就被当做云九的影子培养,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要悉数记住。久而久之,扶疏便成了另一个云九。所以她不介意旁人怎么议论她。反正议论到底,不过都是云九的手段罢了。
此刻扶疏来赶冷寒凌下马车,云家的人没有一个人会怀疑,这是云九的心思。只是冷家的随从就不知情了,觉得扶疏美则美已,太不近人情,太没有眼色。自家主子还没说话呢,她强出什么风头。
正当两边要起冲突的时候,冷寒凌又咳了两声,正欲只身下车,被忠仆一把拦住。云九在树荫下瞧着他,阳光洒在他脸上,说不出的温暖耀眼。
她叹了口气,叫了个人传话,说是要冷少在车上好好休息。
她看着他转身的背影,心中突然有一股莫名的暖意。
她想,她或许爱上了这个人。爱上了他的至情至性。
这是她十八年的人生里,从未见过的坦荡正气。
她很想知道,若是有一日,他大权在握,还会不会念及兄弟之情。
她又觉得,小叶那么傻,也只有这样一个人,才能容得下他任性的寻一个陌生人做妹妹。
他可以不计风险的为小叶,会不会也有一日,不计一切的为另一个人?
这些念头起起落落,云九自嘲的笑了笑,自己真是闲抽了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