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魂录》鱼歌子

9、第 9 章

　　星辉漫天，月凉如水。赶了这许久的路早已是人困马乏。叶小鸾想，如果这会儿在府里待着，元宵她该吃第三碗了。可现在放眼望去，除了树还是树，连个歇息的地方都没瞧见。
　　叶小鸾不免悲从中来，哀叹道：“祁渊，今儿我们不会就在这荒山野岭过夜了吧？”
　　“吃不得苦还要出来折腾，”祁渊不屑道，“再往前走就到山下了，那儿有一家客店。”
　　这一听说快到山下，叶小鸾喜出望外，勒紧缰绳正想策马狂奔，却被祁渊喝住。
　　“你有没有带银子啊？”祁渊突然问。
　　“我出走之时可并未带包袱，哪儿来的银子？”叶小鸾心感不妙，忙又问道：“你不会也……”
　　祁渊咳嗽了一声，道：“方才走得急，把包袱忘在寺里了。”
　　叶小鸾苦笑道：“那你是想说我们没有银子住店，要在这荒山野岭露宿一晚么？”
　　“这个……不错。”
　　“祁渊，我能不能借你当一下靶子练拳啊？现在我有一股子火没处撒。”
　　“不能，把我打伤了，万一遇上野兽你一个人对付得了？”
　　“把你丢下不就行了？”
　　“我锤死你信不信？赶紧下马，捡些干树枝生火。”祁渊下马往林子里去了。
　　这林子一到晚上便是怪声四起，四周漆黑一片，叶小鸾可不想单独一人待在一处，立刻下马跟上祁渊。
　　就着祁渊手里的火折子，只能看到前方十步以内的范围，再远便又是一望无际的黑，仿佛要将一切吞没。叶小鸾心里莫名的紧张起来，不由牢牢抓住祁渊的一只手。
　　“男女授受不亲，你自重啊。”
　　祁渊俊俏疏朗的眉眼弯成了月牙儿的弧度，在那火光中忽明忽暗，叶小鸾怎么看怎么觉得像是调戏良家妇女的纨绔子弟，便在他手臂上狠命掐了一下，祁渊疼得把手抽出去，却又被叶小鸾抓了回来：“仔细看着前面的路，大半夜的，我用生命在陪你捡树枝，你也不知到感恩。”
　　祁渊呸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沿路已捡了不少树枝，可祁渊仍没有回去的意思。越往深处，越是荆棘丛生，槎桠交错，每当拨开那些横生出来的枝桠藤蔓，都会激起好多小虫子漫天飞舞，尽管并未落到身上，叶小鸾却觉得浑身发痒。
　　“祁渊，咱回去吧，已经捡了这么多了。”叶小鸾央求道。
　　“才这么点儿肯定不够，山里面可不比城里，晚上如果不够柴火，可是会冻死的。且不说火能御寒，还能驱逐狼虫虎豹，眼下离天亮还远着，我们还是多捡些。”
　　叶小鸾无奈，只得跟着继续往前。不过她之前身上发痒只是一阵就过去了，现在怎么感觉一直在痒呢？而且有种从下往上蔓延的趋势，此刻已蔓延到脖子上。叶小鸾一个激灵，寒毛倒竖，颤抖着用手一摸，却摸到几根细细长长，毛茸茸的东西，似乎还会动。叶小鸾一声尖叫，划破长空，惊起一群飞鸟。她伸手猛甩了一下，远远听得似有什么落地的清脆声。
　　祁渊被那一声尖叫吓得脸都白了，忙转过身来，用火折子把叶小鸾照了个遍，连声问道：“怎么了这是？哪儿伤着了？说话呀。”
　　叶小鸾亦是面如死灰，香汗淋漓，惊得是话都说不利索：“刚……刚一……一只蜘蛛……爬……爬……爬我脖子上了。”
　　祁渊翻了翻白眼：“一只蜘蛛而已，都叫破天了，想吓死我啊？赶紧，再捡一些就回去了。”
　　叶小鸾受了惊吓，打死也不想再往里走了，急道：“祁渊，若是你再敢往里走，我就……我就……”她就了半天也没就出个所以然来，祁渊懒得跟她费口舌，径自往前。
　　“啊……啊……啊……啊啊啊……”叶小鸾仰天长啸，气吞山河，那气势逼得祁渊扔了手里的树枝奔过来捂住她的嘴。
　　“姑奶奶，你是想把野兽招来还是想把人招来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了你呢。”
　　叶小鸾使劲儿扒开祁渊的手，喘着气道：“我这一喊，野兽怕是不敢来了。”
　　“行，算我怕了你，我们这就回去。”祁渊重新捡起树枝，气鼓鼓地原路返回。
　　叶小鸾长舒一口气，终于不用再往里走了，赶紧跟上祁渊。
　　那一晚，叶小鸾枕在祁渊的腿上酣然入睡。待她醒来后天已是大亮。祁渊的左腿被她枕了一夜，麻木得站都站不起来。
　　“祁渊，我饿了。”叶小鸾伸了伸腰，说道。
　　“怎么？我的腿给你枕成这样你还有脸说饿了？”
　　“真小气，”叶小鸾咕哝道，“得了，你在这儿歇着，师姐给你找吃的去。”
　　祁渊朝叶小鸾狠狠扔了块石头，只是她早已走得远了，没打中。祁渊喊道：“叶小鸟，下次你再在我面前自称师姐试试？”
　　声音在林子里回荡，经久不衰。
　　叶小鸾一边寻找可以吃的野果，一边埋怨：“为你找吃的也不知道心存感激，自称师姐怎么了？本来就没什么错……”
　　正嘀咕着，前方来了一队人马，领头的是位约莫十七八岁的青年，眉清目朗，锦帽貂裘，神姿曳然。其身后约有十几个随从，抬着三个红木大箱子，箱子上挂着红花锦缎。
　　叶小鸾琢磨着她和祁渊二人正缺盘缠，何不向这位贵公子借些银两使使？于是便冲到路中央，拦住他们去路。一般贼寇如何打劫，叶小鸾略有耳闻，只是她一个人对十几个人，明显气势不足。她叉着腰在路中央犹豫了半天，不知如何是好。
　　一个姑娘独自在这荒山野岭已经够让人惊讶的了，更何况是位有着倾城之姿的姑娘。年轻公子疑虑，莫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他下马上前，询问道：“在下昆山张蠡屏，不知姑娘为何拦住去路？”
　　叶小鸾的心咯噔猛跳，暗忖这张蠡屏难道就是自己的未婚夫？这也忒倒霉了，刚逃出来不久却又要自投罗网？不过只要她不指名道姓，想必张蠡屏也不知道她就是叶小鸾。想到此处，叶小鸾又略宽了宽心，柔声道：“公子，这条路是我的，你们要从这儿过去，得留下点盘缠。”
　　张蠡屏听完，稍愣了一下，继而爽朗大笑。他身为锦衣卫副统领，办案多年，强盗自是见过无数，而这如此娇俏玲珑又别具一格的女强盗，他倒是头一次碰见。“姑娘这话，在下怎么不太明白。”
　　“不太明白是吧？那就不废话了。”叶小鸾怕再说下去会失了先机，话音刚落，出手一掌，直取对方胸口。
　　张蠡屏没想到一个小姑娘竟也有这样的身手，毫无提防，亏得他反应快才不至于中招。他偏身一闪，叶小鸾扑了个空，再想折回来却是被他抓住手腕，丝毫动弹不得。
　　叶小鸾不死心，起脚攻他下盘，又被他踩住脚背，另一只脚没法出招，只得用剩下一只手奋力扫出一掌，张蠡屏唇角微弯，抬手一挡顺势抓住她这只手腕，此时此刻，她要是还想动，除非她有三头六臂。
　　叶小鸾四肢被箍得如同落了枷锁，只能强笑道：“少侠，我出来这许久，也该回去了。
　　“哦？姑娘方才像是在劫道啊？”
　　“那哪儿能啊，小女子如何敢劫这位少侠的道。”
　　“要不姑娘跟我到衙门里坐坐？”
　　叶小鸾一听到衙门，那还得了，急得额头都要冒汗了。忽听耳旁一阵强风扫过，一枚石子向张蠡屏直击而来。
　　张蠡屏推开叶小鸾，伸手接住石子，动作利落潇洒。
　　祁渊见叶小鸾去了这么久还不见回来，急得四处寻找，这时听到打斗声，循声而来，只见叶小鸾被张蠡屏制住手脚，以为她真遇到了什么采花贼，当即踢起脚下一块石子，直打张蠡屏左眼。祁渊自认手上力道不小，石子投出的速度可谓上乘，却不想被对方如此轻易接住，顿时心生肃穆，看来对方是个不可多得的高手。

　　“哪儿来的淫贼，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还有没有王法？”祁渊上前把叶小鸾护在身后，厉声喝道。
　　张蠡屏双手抱拳，笑道：“公子误会了，是这位姑娘想劫道，我才不得已出手的。”
　　祁渊瞪圆了眼睛望向叶小鸾：“你？劫道？”
　　叶小鸾不好意思点点头，嗫嚅道：“还不小心劫了官差的道。”说着向张蠡屏腰间悬挂的绿绦金牌怒了努嘴。
　　“好你个叶小鸾，”祁渊回头瞥见张蠡屏的腰牌，却是东厂副统领，不禁又想起无名寺血案，不禁怒从中来，可适才以石探其武功，已知其人武功颇高，奈何自己孤身一人，决计敌不过那厮一众人马，无奈只得对叶小鸾道，“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啊？敢劫官差的道。”
　　叶小鸾扯扯祁渊衣袖，小声道：“我们快逃吧，那人要拿我到衙门。”
　　不想，张蠡屏突然拉住祁渊，甚是激动：“兄台方才喊这位姑娘什么？”
　　祁渊莫名其妙，还没来得及回答，便被叶小鸾一把扯过来，她朝张蠡屏身后一指，大喊道：“有人抢你家箱子。”
　　张蠡屏回头一看，那三只箱子还好好的放在原地，再回过头来，叶小鸾已然拉着祁渊奔入林子去了。他本是要到叶府纳吉，刚才祁渊那一声叶小鸾，让他怔忡了一瞬，那不是自己未过门妻子的名讳？继而他又觉得是自己多虑了，世上本就有同名同姓之人，或许是自己听错了也不一定。此去叶府还有一段路程，须得加快步伐才是，他便不再多想，上马继续赶路。
　　叶小鸾拉着祁渊躲在树后，看着张蠡屏一行人往山下走去，愁道：“他们也下山，山下只有一家客店，这样的话我们不是还要和那官差碰面？”
　　“叶小鸟，你觉得我们有机会住店么？”祁渊问。
　　“抢到银子不就能住了么？”
　　祁渊白了叶小鸾一眼：“劫道这事儿亏你想得出来，就凭你这小身板儿也想去劫道，别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现在如何是好？我还饿着呢。”
　　“你饿我就不饿吗？眼下只能再忍忍，我想想办法。”说罢，祁渊朝林子里吹了一声响哨，只见一匹黑马和一匹红马跑到跟前，黑马脖子上挂着一只烤好的野鸡。
　　“就知道你找不到吃的，这是我刚刚烤的，你先填填肚子。”祁渊把烤野鸡取下来，递给叶小鸾。
　　叶小鸾感动得热泪盈眶：“祁渊你真是活菩萨，我都不知该如何报答你了。”
　　“报答？那就以身相许啊。”祁渊笑道。
　　“成啊，下辈子吧。”
　　“噎不死你。”祁渊白了她一眼，从怀里掏出一支白银雕花短笛，向空中放了一响耀眼的七彩礼花。
　　“那是什么？”叶小鸾好奇地盯着那支短笛。
　　祁渊也不让她多看，收进袖中：“瞧好吧，等会儿就有人给小爷送银子了。”
　　叶小鸾谋划着如何能避开山下那家客店，即是再让她露宿一晚也无不可。祁渊见她愁容满布，万分纠结的模样，忍不住盘问再三，方知那张蠡屏竟是叶小鸾的未婚夫。
　　“事到如今，我还是帮你把他一刀结果了吧。”祁渊道。
　　“你莫冲动，杀人是要偿命的。再说了，还是尽快找到那什么五大高手要紧。”
　　“放心吧，”祁渊戳了一下叶小鸾的脑门，“你只要打死不承认，他还能把你绑了去不成？”
　　叶小鸾把心一横，一副大无畏的模样，跨上马，跟着祁渊大摇大摆地往山下那家客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