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魂录》鱼歌子

12、第 12 章

　　叶小鸾站在君家庄庄口，素白衣裙在风雨中曳曳生姿，祁渊一身玄色锦袍立于她身后，为她撑一把紫竹伞。细雨霏霏，远山含黛，此间田垅交错，鸡犬相闻，男耕女织，一派祥和。想不到烽烟四起之时还有如此世外净土，一时如入梦境桃源一般。
　　其实要找一个人也没有多难，只是路途遥远，奔波之苦不能避免，再者就是，到得君家庄时，叶小鸾和祁渊的盘缠已所剩无几，打尖住店又成了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呀！来了一对神仙，”一个垂髫小儿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面前，只见他穿一身小红衣，梳一把冲天辫，粉雕玉琢，甚是可爱，指着叶小鸾和祁渊喊道，“君少爷有救了，君少爷有救咯！”说罢，便活蹦乱跳地跑开了。
　　叶小鸾和祁渊尾随着那个小孩来到君宅，朱漆大门徐徐打开。
　　“二位神仙，求求你们治好君少爷的病，”小孩央求道，“他已经好久都没出过这个宅子了，再这样下去他可是命不久矣。”
　　“我果真看起来像神仙？”叶小鸾悄声问祁渊。
　　“可能是我长得像罢，连带着我身边的人也沾染了几分仙气。”祁渊认真道。
　　叶小鸾白了祁渊一眼，“看来这君少爷应该就是你要找的人。”二人举步踏进了君宅。
　　一路行来，亭台楼阁，奇花异草已是令人称羡，而大堂前方的两亩红莲更是令人叹为观止，但见枝枝玉立，朵朵妖娆，就连那叶子也泛着莹莹之光，似是用翡翠玉石雕琢而成。
　　“不知何人如此神通，竟能让红莲在这春寒料峭时节竞相绽放？”叶小鸾叹道。
　　祁渊吸了吸鼻子，皱眉道：“你可觉得有何不妥？”
　　叶小鸾仔细闻了闻，似有些异样，可又说不清楚哪里不妥。
　　偌大的宅院，雕梁画栋，布置精巧，却是一个人都没有。叶小鸾望向大堂，那里昏晦无光，透着诡异。她缓缓走进，想看仔细里面的境况，突然一声尖利的笑声传来，一个身影自阴暗中冲出，叶小鸾吓得一踉跄，直向后倒去。所幸祁渊紧紧跟在她身后，适时托住了她，才不至于摔在地上。那个身影冲出了大堂，仔细一看，却是先前那个小孩，他站在两亩红莲之间，咯咯笑着，有种说不出的妖异。
　　“二位来此所为何事？”一个冷峻的声音响自大堂深处。
　　叶小鸾感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下意识拢了拢衣领。
　　祁渊把叶小鸾扯到身后，道：“请问阁下可是君子晓？”
　　那人自阴暗处从容走出，渐渐看清是个清癯的年轻人，青衫皂靴，玉带束发，眉目俊朗，只是脸色异常苍白，眼窝处隐约可以看见两片暗青，诚然是个病者。
　　“二位找君某何事？”君子晓沉声道。
　　祁渊双手抱拳，行了个礼，道：“君兄，我们这次前来……”
　　还未说完，君子晓便剧烈地咳嗽起来，声音在大堂里回荡，空旷异常，良久，他才慢慢止住咳嗽，道：“对不住两位，在下身体忽感不适，不如今天暂且在寒舍歇下，有什么事明天再议如何？”
　　祁渊望了望天，这还不到晌午，无奈道：“也好，那就有劳君兄费心了。”
　　“哪里哪里，君某最喜结交朋友，二位无需拘谨，”君子晓笑道，“鬼儿，鬼儿……”
　　又是一阵咯咯笑声，先前那小孩忽然在房梁上出现，纵身一跃，灵巧地落在君子晓身旁，喜道：“少爷有何吩咐？”
　　“君子晓咳了两声，道：“带这位公子和姑娘去厢房，好生安顿。”
　　“好嘞，”鬼儿应道，一蹦一跳奔出大堂，“神仙哥哥，神仙姐姐，跟我来。”
　　祁渊跟着鬼儿走出大堂，叶小鸾紧紧跟上，再回头张望时，大堂已是空空如也，君子晓不知所踪。
　　鬼儿先把叶小鸾带到东厢房，此间罗帐锦被，珠帘画屏，极是华丽，一股浓烈的檀香味缭绕其间。现在明明是青天白日，可房里昏暗阴寒，叶小鸾不禁打了个寒颤。
　　“神仙姐姐你好好歇着，神仙哥哥跟鬼儿来。”
　　“等等，”叶小鸾道，“你要带他去哪儿？”
　　鬼儿道：“神仙哥哥要到东厢房歇息。”
　　“我也去看看。”叶小鸾赶紧跨出了西厢房。
　　在去往东厢房的路上，祁渊揶揄道：“怎么？怕了？”
　　叶小鸾横了祁渊一眼，没有分辨。祁渊脸上的戏谑更甚。

　　东厢房与西厢房之间隔了一条长长的廊道，这条廊道七拐八弯，只走了一会儿，叶小鸾就已经绕晕了。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方向感竟是如此薄弱。
　　东厢房与西厢房的格局相似，光线也是一样昏暗，然而此处的檀香并没有西厢房的浓烈，仿佛隐约中还夹杂别的味道，这股味道与红莲池里散发出来的味道一样奇怪，却不知该怎么形容？叶小鸾眉头深锁，在她想到腥甜二字时，头皮开始阵阵发麻。
　　“神仙姐姐，你不跟鬼儿走么？”鬼儿扯扯正在出神的叶小鸾，问道。
　　鬼儿粉嫩的脸，始终绽着妖异的笑容，令人不寒而栗，叶小鸾猛然拍掉鬼儿的小手，道：“你先走，等会儿我自己回去。”
　　叶小鸾突然的粗暴让祁渊很疑惑，鬼儿却是不以为意，笑道：“我怕神仙姐姐不认得路。还是说神仙姐姐想和神仙哥哥睡一间房？”
　　叶小鸾抓起桌子上的杯子作势要扔，却被祁渊制住了，他对鬼儿道：“鬼儿，你神仙姐姐要和哥哥说些话，你先去玩好不好？”
　　鬼儿点头如捣蒜，“那鬼儿去玩了。”出了房门忽又倚在门边，探着个小脑袋，道：“神仙姐姐记得回去哦，男女授受不亲啊。”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叶小鸾扔出了手中的瓷杯，砸在门框上，落了一地的碎片。而鬼儿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祁渊伸手探探叶小鸾的额头，道，“一个幼童也至于你这样动气？”
　　叶小鸾扫开祁渊的手，小声道：“你不觉得此处甚是阴森诡异么？君子晓很奇怪，就连那小孩也很奇怪。”
　　“除了味道有点怪，我没觉得还有什么不妥，难不成你胆子竟这样小？”祁渊不屑道，拿起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刚凑到嘴边就被叶小鸾扫到了地上。
　　祁渊皱眉道：“别以为人家有钱你就可以打抢砸啊。”
　　“不能喝，这万一有迷药怎么办？”叶小鸾神色紧张。
　　祁渊叹了口气，道：“行，都听你的，那今晚你真打算和我睡一张床？”
　　“你要是能睡地上把床让给我，那就再好也没有了。”叶小鸾爽朗道。
　　祁渊白了她一眼，道：“做你的黄粱美梦去，别吵着小爷睡觉。”说罢，走到床边，一头栽下，闭上了眼睛。
　　“我说你这人怎么全然没有提防之心？亏你还是江湖中人，连我这闺中小姐都不如。”见祁渊不搭理，叶小鸾深吸一口气，颇有种豁出去了的气势，走到床边，把祁渊往里推了推，挨着他躺了下来。
　　一股幽香似有若无，沁人心脾，祁渊一睁眼，看到的是叶小鸾咫尺之隔的柔美侧脸，激动地从床上坐了起来，霎时呼吸急促，心跳加速。“你……你……可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叶小鸾躺着惬意道：“亏你还是学佛之人，怎生如此俗不可耐呢？灵台清明，心无杂念，男女其实并无分别，无非就是一具臭皮囊罢了。”
　　叶小鸾的豁达让祁渊觉得自己忒没见过世面似的，复又躺下，他也想心无杂念，可是活生生一大美人躺在身侧，他若没半点反应是不是太不正常了？他在自己应该表现得正常还是不正常之间纠结了很久，直到夜幕降临，叶小鸾已安然入睡，他终于决定还是应该表现得正常一点。
　　祁渊一个翻身，双手撑在了叶小鸾两侧，一张薄唇慢慢凑近。虽说这举动算不上光明磊落，颇有小人无耻的做派，可祁渊心中自有计较，叶小鸾是他小时候的理想媳妇儿，饶是自己被当做登徒子给打了，这也无可厚非，毕竟是自己莽撞了，然长至这般年纪，祁渊惊觉，叶小鸾仍然是自己想要的媳妇儿，可叶小鸾似乎不怎么待见他，这让受尽杭州美人青睐的他很不能接受，日益成为他难以解开的一个心结，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打算在叶小鸾吃到楼西画的唇之前，先把她的唇吃了，以免抱憾终生。他活了这么些年，自认还没干过什么缺德事，那么姑且这算一桩罢。
　　就在祁渊快要碰到叶小鸾的唇时，一道黑影一闪而过。祁渊一紧张又躺了回去，什么都还没做倒先出了一身冷汗，心下着实懊恼。忽听叶小鸾翻了个身，小声道：“好像有人。”
　　祁渊默默地点点头，忽然意识到这黑灯瞎火的叶小鸾看不见，便又道：“嗯，我也感觉到了。”他此时很是愧责，方才的举动，决非君子所为，自己如何就色迷心窍竟把师傅多年的教诲抛诸脑后，实属不该。
　　祁渊正暗自谴责，叶小鸾已摸索着下床打探，刚起身，黑暗中一双手突然扼住她的喉咙。她使劲挣脱却发现一用内力便全身发软，只得喊道：“祁渊，救我。”
　　祁渊闻声辨位，运力扫出一掌，却也是毫无力量，继而全身酥麻。“小鸾，我使不出力气，这檀香有问题。”
　　那双手的力道越来越大，叶小鸾越发透不过气来，情急之间，她掏出三根银针，找准那黑影的三处穴道猛扎了下去。她只感到脖子上一松，呼吸又恢复了顺畅。“祁渊，快点灯。”
　　祁渊伸手掏出火折子，弹指一挥，几点火星飞出，精准落入房中的四盏锦灯中，房里霎时亮如白昼。二人一看躺在地上的那个人，却原来是君子晓。不过他的脸色不似早上那样苍白，而是一片暗绿。
　　“你的针上有毒？”祁渊问。
　　叶小鸾道：“我那银针上只有麻药，不曾煨毒，你别冤枉我。”
　　祁渊指指君子晓：“那他的脸怎么绿了？”
　　“我如何得知，”叶小鸾抓起君子晓的手，为他候了候脉，“不对，他体内确实有一股毒气在游走，却不知是什么毒？”
　　“哦，你们坏了莲姑姑的好事，这下有你们好看的了。”鬼儿不知何时已站在他们身后，阴恻恻地说。
　　叶小鸾和祁渊都吓了一跳，转身惊望着鬼儿。
　　“鬼儿，你说什么？君子晓到底怎么了？”叶小鸾拉起鬼儿的手问道。
　　鬼儿一掌打掉叶小鸾的手，她手背立马起了五道红印，疼得她直抽气，没想到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竟有这么大的手劲。
　　“莲姑姑定会杀了你们的。”鬼儿咯咯笑着跑出了房门。
　　“我们要不要赶紧跑路啊？”叶小鸾问。
　　祁渊道：“怕什么？等君子晓醒来问个清楚，小爷我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窗外夜正浓，月牙儿弯，起了一阵薄雾，在月色的衬托下，就像野兽的利爪，蔓延肆虐，乱舞青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