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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十五,缘尽(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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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粗落成的街道上人潮如织,异常热闹。我不顾随从的极力反对徒步随着人流缓慢的走着,难得出门一趟,并不想错过感受热闹的机会。
拓跋宏的禁令虽下,大街上仍是有小部分人着夹领小袖的鲜卑服,大声说着鲜卑语。诏令实施得并不彻底是可以理解的,想要改掉自小养成的习惯自然相当的困难,只怕拓跋宏还要付出加倍加倍的努力才能完成他心中所愿。
如何才能将一个旧的文明快速顺利的过渡到先进的文明真是一项艰难的课题,也许他所用的方法不够正确,但他真的已经很用心。我知道他很多时候是别无选择的,所以才分外的为他而心疼。
正低头沉思着,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悦耳的声音。“这位姑娘请留步,可否借一步说话。”
转回身,抬头才发现是一位衣着寒酸却容貌俊秀的男子,白皙的皮肤上泛着大片大片的红,眸光与我对视时神情异常激动。不知怎的总觉得眼前这人像是在哪儿见过,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只得微笑着问:“不知公子贸然唤奴家有何事,奴家并不识得公子。”
他简短的诧异过后,又仔细的将我打量一番,失望的情绪顿时表露无遗。但仍是道:“只需耽搁姑娘片刻功夫!”
“那好吧!”我也注意到了四周已有不少好奇的目光,并不想与他在人群中继续聊下去。
待我安抚好几位随从跟着他到一处空寂的巷子口站定,他忽然紧紧盯住我的眼眸怀着万分期待的表情急切的道:“在下想说的话不多,仅此一句。妙莲,你是不是真的还不曾记起我?”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我大吃一惊。蓦然间记起枯草丛间那个不停的哀泣着的执著少年。他的名字很特别,我仍记得。
“你可是高菩萨?”
“妙莲,你记起我了是不是?”他闻言立即惊喜的向我靠近。
我连连退后几步,摇头道:“真的很抱歉,我不是你的妙莲,我只是忽然想起曾经在城东的冯府家庙见过你。”
“不可能,你明明就是冯家的妙莲,为什么总是不肯与我相认。”他的情绪忽然间变得很激动,与刚才完全判若两人。
面对质问我无从解释,只是一味的苦笑着向后退。心里却是为他的执著而震撼的,是什么样的感情可以让他从年少时一直坚持至今,这么长久的追寻真是让我感到不可思议。
“可城南的神算子为我卜出的卦辞上明明说妙莲还在世间,且我与她的缘份未尽仍有相见的机会。我本以为今日就是卦辞上说的那个机会,可妙莲你为什么还是记不起我来。”他低垂着头,失神的喃喃细语。
细若蚊吟的言语声重重的敲击在我的心上,敲碎了我的最后一丝幻梦。连他也找到人卜出冯润会回归本体的卦辞,看来我注定是要离开的。
只是不知道老天还愿意给我多长的时间,一个轮回又是多久,还来不来得及多给予拓跋宏一些温暖。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冯府的,只觉得眼前处处一片昏暗。当我正忧心忡忡的躺在榻上时,常氏兴高采烈的进来,拉起我的手满面笑容的对我道:“陛下午后遣人过来吩咐明日正式迎你回宫,急是急了些,不过听夙儿说陛下意欲封你为左昭仪。儿啊,你总算是熬出头来了,娘今日这心里头真高兴。”
莫不是心有灵犀,我也正想尽快见到他呢。剩下的时间宝贵,再不能浪费了。
虽没有常氏那般的好心情,但也不忍抚了她的好兴致。毕竟这段时间她对我的尽心照顾堪称无微不至,且再扮一次乖女儿陪她尽心一晚。
皇宫内的大部分宫室都是在旧有的地基上加以重建的,所以一路望过去新屋旧景错落有致别有一番滋味。
拓跋宏果真很忙,我歪在榻上挨到近天黑依旧没能见到他的人,一直陪着我的是元凯特地领来两个丫头,瘦弱高挑名唤季月的女孩始终冷淡有礼的静立在一边,另一位名唤紫云的,胖乎乎的脸蛋上有双灵动的大眼,乍看之下便知是活泼之人。
她见我长久的靠在榻上默不作声,好几次蠕动着嘴巴欲言又止,我倒不是不喜欢她们,真的是没心情与年轻的她们闲聊,或者应该说是一时间找不到可聊却又不让我心烦的话题。
“总算得空过来看你,折腾了大半日累了吧?”拓跋宏进来的时候我已迷迷糊糊入睡,缓缓睁开眼才发现外面已黑透,偌大的寝殿内只余下我与他。
“起来陪我吃些东西,她们说你还在等我用晚膳。”
“嗯!”两月未见他的面色有所好转却依旧清瘦,我在他的小心搀扶下起身,刚向前迈出没两步脚后跟不留神踩住及地的裙摆,猛的一个趔趄倒在他的怀中。
“总这么粗心,看来我得命那俩丫头随时跟在你左右。”拓跋宏拥着我无奈的摇头:“季月是我命侍卫总管调教出来护你安全的,紫云是云凯从宫仆中挑出来的。她们两个都挺机灵,可以为你所有。”
我微笑着仰头,凝眸细细看着他。“你呢,可又是整日忙得废寝忘食?”真想对他说不要那么心急,那些变革可以一步步慢慢来。
滑到嘴边的话最终还是咽了下去,因我知那些变革已在他心中谋划许久,而将魏国在他手中变得强大甚至一统天下一直都是支持他走过黑暗生活的唯一信念,他的急切我又怎会不理解。
“放心,元凯遵从你的吩咐盯得可紧。”他将我安置在矮榻上,端起碗筷放到我手中。故意板下脸沉声道:“你在冯府怎么也不好好休息,昨日我派去的人都没见到你。”
“只出去一次就被你给逮着,下次可不敢在你的眼皮底下走动了。”我笑道。
“你身子没大好,我不放心。”拓跋宏正色道:“如今洛阳处处仍在搬迁中没能安稳下来,街道拥挤人员混杂,等一切妥当之后我自会带着你到处看看的。”
“这是你说的,我可记下了。”
他笑着点头,吃下一口菜后像是想到什么突然兴奋的道:“今日早些歇息,明日一早议事完毕我带你去看一处新成的宫殿,那处你一定喜欢。”
时值仲秋,午时的日头仍不容小觑,拓跋宏才走了一小段路已是满头大汗,我的鼻翼也渐渐沁出汗珠。元凯带着侍从们远远的跟在后面,时不时小跑上来递递面巾酪浆什么的比我们更要辛苦。
拓跋宏先带着我去游览金墉宫西北角的华林园,它最初为曹魏明帝所建,一度奢华无比却因长期的战乱而毁。园中树木茂密,高耸入云,鸟雀在枝头上欢快的鸣叫着,由绿转黄的叶片随着微风轻轻摇摆。
我与拓跋宏携手穿梭在草草修缮的林间小道上,争相辨认着一棵棵高大的树木。拐弯处一连几棵石榴树上挂满了沉甸甸的果实,硕大的石榴压得一根根树枝弯下了腰。
我揉了揉眼上前仔细确认过后,忍不住惊叫出声:“哇,石榴居然可以长成这么大个,锦秋最爱吃这个了,可不可以摘一些下来让元凯辛苦一下送到任城王府去。”锦秋要看到了这么大的石榴还不乐得当下跳起来,我却一直觉得吃起来好麻烦。
“自然可以!”拓跋宏立即招元凯过来摘我指定的果子,他也在一旁不停的左右指点着,玩得不亦乐乎。
太久没见到他这么孩子气的一面,为了让他多玩会儿我索性提议他给各亲王府也送些过去,于是我的那两个丫头也加入摘果子的行列,又一阵的忙乱。
华林园的地方很大,多处旧有的亭台楼阁早已破损不堪,园中还有一片大大的水池,池中也有亭台。拓跋宏似无意大肆翻修,只择了几处喜欢的地方改建,如今仍在修葺之中。
他担心我走太多路身子支持不住,只肯带着我沿着园子外围平坦的地方粗略游赏。
当我与拓跋宏坐下来歇息过后,正欲离开时。忽闻得一阵喧哗声由远而近,几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追逐嬉闹着向我们这边跑过来。
为首的那个身材肥胖步伐却相当的灵活,双手抓着一根长枝动作利索的挥舞着向前,同时灵巧的躲避着伙伴们的攻击。
当我后知后觉的认出那个小胖子为拓跋恂时,拓跋宏已面色凝重的走了过去,沉声道:“恂儿过来,朕有话问你?”
拓跋恂正玩得尽兴呢,乍闻父亲的声音立即被吓得惊慌失色,丢下手中的树枝欲拔腿就逃,不知旁边的小孩小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才不情愿的走了过来跪下。
“儿臣拜见父皇!”
“为何不在东宫跟着太傅好好学习,却跑到这里来胡闹?”拓跋宏气得脸色发白,举起的手不住的抖动着。“给朕抬起头来回话,朕赐给你的汉服哪儿去了,怎么又穿旧衣。”
拓跋恂半昂着头,倔强的撇撇嘴嘟喃道:“儿臣不喜汉服,穿上走起来束手束脚的。”
“不便于你在园子嬉戏是不是?你若是跟着太傅认真念书就该明白父皇为何颁下这道诏令。”拓跋宏垂下头,一闪而过的眼神中流露出几许无奈,又有几许悲哀。
作为他未来接班人的太子不但一点也不理解他现下正努力的变革,且公然与之反抗,也不怪他会如斯伤心。
“太傅午后告假,让儿臣自习功课,儿臣看了好一会儿书觉得瞌睡难耐才到园子里来的。”拓跋恂将头低下,小声解释:“儿臣这就回去做功课。”
拓跋宏狠狠的瞪儿子一眼,松开握紧的拳头长叹一声道:“也罢,朕今日且不罚你,你回去好好看书,明日午后到清徽堂来朕要仔细考你功课。”
“儿臣遵命!儿臣告退!”拓跋恂领命后立即露出痛苦的表情,爬起身时肥胖的脸蛋上缀满汗珠。
“等等!”拓跋宏退后几步扶我上前,沉声命令道:“过来见过母妃!”
“儿臣拜见母妃!”刚爬起来又要跪下的小胖子的动作里明显有着不情愿,碍于父亲正在气头上又不敢太表现出来,模样有些滑稽。
我忍着笑上前搀扶:“太子殿下快快请起!”
“好了,回去念书吧!”拓跋宏厌厌的挥手责令拓跋恂退下,小胖子临走时迅速白了我一眼,匆匆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