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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 棋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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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回到金风细雨楼,吩咐众人各自散去,戚少商携顾惜朝回了房间。
杨无邪何等样人,虽戚少商表现自若,与常无异,但反应的些微迟钝仍瞒不过心细如发的他,且顾惜朝始终伴在楼主身侧更是匪夷所思,虽不曾见过顾惜朝,但青衣卷发玉面修罗的形容他这个掌管金风细雨楼情报系统的大总管岂能不知?
“杨军师,麻烦请树大夫过来一趟吧,不瞒军师,适才耳朵在火药中受创失聪,内伤应该也颇重…非常时期,此事不宜张扬。”戚少商深知无法瞒过阅历甚广的杨无邪,更何况也无需隐瞒,抢先一步说了出来。
杨无邪面色一凛,知事态严重,作为京师武林的龙头,金风细雨楼一举一动皆遭人窥探,目下因着蔡京失事,六分半堂稍有收敛,若是金风细雨楼楼主受重创失聪的消息走漏,保不准潜在的敌人伺机反扑。
“刚才多亏了你,不然肯定横生枝节。”戚少商目送杨无邪离去,冲身旁一直默不做声的顾惜朝朗然一笑,诚挚无限。
“戚楼主似乎忘了顾某是导致你重伤失聪的祸首!”顾惜朝面容不再平静,语调有点尖锐,这人怎么可以这样毫不在意地反过来对他致谢?大侠都是这么当的?看着戚少商露出茫然之色,叹了口气,忘了这人听不见了,而自己此刻不可能再在他手中写字,转头扭向窗外,不再做声。
气氛一时有些静默,好在杨无邪很快带树大夫进了屋子,树大夫凝神诊治良久方才出声:“楼主情况不是太好!遭风火或巨响而伤,发病骤然,是为暴聋。”
“可有医治之法?”杨无邪追问。
“若以普通药方医治,疗效甚慢且不甚理想,除非...” 言至此,沉吟半晌,似在思索如何措辞。
“除非金针刺穴?” 一旁沉默良久的顾惜朝挑眉问道。
"正是如此,暴聋气蒙,耳目不明,取天牖,四渎,听宫,后溪、液门。”树大夫面色一喜,立时接道。
“天牖为三焦经之穴,三焦之脉,从耳后入耳中,出走耳前;四渎开窍聪耳,听宫疏耳通闭,后溪通于督脉,液门泄热开窍。"顾惜朝微微皱眉低语,似是仔细衡量树大夫之言。
“这位公子对歧黄之术如此精通,敢问尊姓大名?”树大夫面露惊色。
“在下顾惜朝,只是略通医理而已,金针刺穴本为常法,不知树大夫还有什么为难之处?”
“金针刺穴虽可治愈耳聋,但过程也较其他凶险,是以一般人宁可煎药慢服。楼主新遭重创,若能下针时灌内力于其上,疏通脉络,必能事半而功倍,不至留下什么隐患,可惜老夫不通此道。”树大夫颇为遗憾。
“若是诸位同意,惜朝可代为施针。”顾惜朝略为迟疑,看向杨无邪和树大夫。
树大夫喜形于色,杨无邪却颇为犹疑,戚顾二人那一段公案沸沸扬扬,人尽皆知,金针刺穴非同儿戏,如果顾惜朝施针过程中对楼主不利,后果难以设想,他如何敢冒这等风险。
被众人置之一旁的戚少商不乐意了,只见几张嘴开合之间各人面色迥异,全然没有告知他这个当事人的意思。
他有点黑线的看向顾惜朝,顾惜朝有点气结,鹰目回瞪,看我干嘛?问你金风细雨楼的人去,却在那人迅速垮下且带点委屈的面容中败下阵来,抿了抿唇,狠狠拉过戚少商的右手摊平一字一顿的写道:我要给你金针刺穴,你可愿意?
几乎没任何迟疑,戚少商冲杨无邪与树大夫一笑:“就这样吧,让惜朝代为施针。”
楼主都发话了,杨无邪也不好再说什么,向顾惜朝拱手道:"楼主就拜托顾公子了!金风细雨楼上下感激不尽!"
顾惜朝边从树大夫打开的药箱中翻检自己所需的东西,边截口道:“不必,我只是救戚少商,与你金风细雨楼无关。”
杨无邪眼观鼻,鼻观心,缄口不语。
施针完毕已是掌灯时分,戚顾二人皆是满头大汗,衣衫尽透,戚少商一双大眼盯着满脸倦色的顾惜朝,心头泛起阵阵疼意,张嘴想说些什么,终只道了句:“辛苦你了!”
顾惜朝身体本就不好,此次内力耗尽,已是疲惫不堪,避开戚少商的灼灼目光,看了眼树大夫开好的药方,略微思索下又提笔加了几味药,树大夫看后颔首称赞:“公子真乃杏林高手!有此药方辅助,想必楼主不日即可痊愈。”
树大夫拿着药方自去准备药材,杨无邪已吩咐人抬进一桶热水供戚少商沐浴。
顾惜朝拉过戚少商在其手中写道:“你且好生休息,过不两日应该即可恢复听力了。”
说完转身欲行,却被戚少商拉住手腕,那人明亮的双目中涌动着满满的情意与恳切,看的他心头一震,定了定心神,又写道:“你放心,在你痊愈之前我不会离开金风细雨楼的!”
戚少商微微笑着摇了摇头:“惜朝,好好休息!”
顾惜朝这两日在金风细雨楼的生活是颇为舒服的,当然如果不要给某楼主充当寸步不离的翻译,想必会更舒服些,不过每次看着江湖上人人称道的九现神龙皱着鼻子喝药的画面,他心里会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愉悦,两人的氛围难得的安宁平和。
这一日,趁着戚少商喝过药午睡的当头,去了趟神通侯府赴方小侯之约,两人前番合作各取所需,之后两不相干,这方应看不知又打什么主意?
谁知方小侯东拉西扯半天,方才扯到正题:“据闻当日郊外戚楼主为救顾公子可是奋不顾身那,这两日更是深居简出,而顾公子这两日亦寄居金风细雨楼与戚楼主寸步不离,看来两位有不共戴天的传闻不可尽信啊!”
“哼,惜朝不知小侯爷何时这么挂心顾某的事情了,”顾惜朝冷冷一笑,“小侯爷与无情总捕尚可朝堂联手,顾某与戚少商计划些什么又有何不可呢?”
“嗬,所言甚是”方应看凤目流转,轻笑出声,“只是,顾公子是聪明人,当知有些人会怀疑些什么。”
“别人怀疑什么顾某不知,不过有一件顾某很清楚,结果恐怕要让有些人失望了”顾惜朝眸色冷淡,都在怀疑戚少商的情况吗?即使重伤失聪,九现神龙是人人可欺的吗?笑话!
“这样应看就放心了,这几日六分半堂虽隐匿不出,估计过不久会有大动作,还请转告戚楼主要多留心了。”方应看言辞切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与金风细雨楼交情多深厚。
顾惜朝心底冷笑一声却是看的清楚,方应看的野心从不掩人,与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也是走的不远不近,两者一家独大的局面不是他乐见的,今日好心提醒,不过是想看两虎相残,两败俱伤的情形。
“小侯爷的提醒,惜朝会转达的,不过,小侯爷,你觉得六扇门无情总捕他们都是摆设吗?”振衣而起,“若无其他,惜朝告辞!”
方小侯的笑容僵在脸上,待顾惜朝走远,方才收扇顿足喝道:“任怨!随我去趟六扇门!”
一向高深莫测,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任怨听见自家主子的吩咐,嘴角不自觉的抽了抽。
气势汹汹的方小侯去六扇门兴师问罪,一脸和蔼的让人通传却被拒之门外,最后讪讪而归却是另一番事了。
与方应看一番迂回曲折的交谈,不想归来时却是一钩新月天如水。
顾惜朝进得院落却是一愣,只见戚少商白衣皎然月下独立,双目微闭,面容闲淡。
那个人,江湖道义担八百,在波诡云谲的京师独当一面,力挽狂澜,何曾见过如此放松的一面?
一时便有些痴了。
戚少商恰在这时回过头来,看见是顾惜朝后双眼一亮便不自禁的笑了开来,笑出了一深一浅两个酒窝,温暖,明亮,连带着多情的双目也溢满了笑意,这是真正舒心的笑容。
顾惜朝被这样的笑容刺得心里一颤,一股尖锐的疼痛从心底涌起。
从拼死一搏到被这人舍命救起后内心翻滚的情潮再难控制,惊痛、感动、失措、怨怼…
他顾惜朝并非真的心狠手辣,不识好歹,这个人对他有多看重,有多信任,有多好,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
只是,他们一开始便站在对立的双方,开弓没有回头箭,被命运之手推着走向彼此的宿命,到头来两败俱伤。
为了一展抱负,他再次辜负了那人的信任,却不料那人不仅危及关头救了他性命,至今对他的再次背叛也只字未提。
那人,怎么能对他笑得这么开怀,这么温暖,这么让人想靠近?
“大当家”叹息似的低喃,看着那人依然笑的一脸宠溺,别过头转向旁边的石桌,信手倒了杯酒抿了口,佳酿虽好,却不及曾经的满头烟霞烈火来得爽快,心下有点怆然。
“心底应该恨极了我吧!嗬,也是应该的。我顾惜朝不想对过往的一切说后悔,却终究愧对了你,愧对了你的知音之情。顾惜朝多年来辗转奔波,只想一身所学能有所施展,不料行路难,多歧路,拼尽一切,舍了知音,杀了无辜,到头来却失了妻子,成了笑柄,一败涂地。我承认,我不甘心,所以方应看找到我时,便同意与他联手。本以为从此你我再无瓜葛,相逢陌路,却不料….大当家,你总让我很意外呢?”
几杯薄酒下肚,已是红晕当头,有点头昏的扶额摇晃着坐下,“大..当…家,你我,该如何收场呢?”
戚少商静静地听着那人在酒力作用下的低语,看那人最后不胜酒力的伏在了石桌上,伸手将凌乱的发丝理顺,缓缓轻抚。
有些事,有些情,于他们已不必说,他知道顾惜朝明白,而顾惜朝亦然。若不是郁结于心,加上酒醉,这人,恐怕很难说的这么坦白吧。
要如何收场呢?惜朝!
乱世飘摇,生死难料,得一人执手相伴,笑看风雨,何其哀,却又何其幸!
一起承担吧!
次日天明,顾惜朝有些头痛的醒来,茫然了半晌方才忆起昨夜贪杯醉倒了,还胡言乱语了一通,幸好那人不曾听见。
收拾完毕走出客房,却在院落里看见树大夫拎着包袱在与戚少商,杨无邪说些什么,心下有点奇怪便走了过去。
“树大夫这是要去哪里?”
“嗬,顾公子早,老夫这下正要回乡省亲!”树大夫见着顾惜朝极是开心,对这个年轻人的医学天赋很是赞赏。
顾惜朝眉头皱了下,戚少商尚未痊愈,他马上也要远赴边关,树大夫这关头离开倒有些不便了,心下想着,便随口说了出来:“树大夫何不等戚楼主身体康复后再离开?”
“楼主昨日已恢复听力了,内伤慢慢调养即可,所以老夫才放心的离开,再说,有顾公子….?”树大夫心笑呵呵的说着,全未曾注意到顾惜朝已变了脸色。
“戚楼主,已经恢复听力了是吧?好,很好!”明明是称好,却让人莫名觉得发冷。
戚少商一脸尴尬,期期艾艾:“那个,惜朝,不能怪我,昨夜你回来后便没给我说话的机会….”
不提昨夜还好,一丝晕红悄然爬上顾惜朝耳廓,有些恼羞成怒的拂袖:“这样说来,倒是惜朝的不是了,嗯?”
“岂敢!”戚少商摸鼻讪讪而笑。
树大夫目瞪口呆,吃惊非常;杨无邪目不斜视,老神在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