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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崭新的狩猎 ...


  •   “哦,天啊。哦,天啊。我要迟到了。”——掉落兔子洞

      坐在窗台下的地板上,他抬头看向对面的白墙,时钟上的指针精确地指向六点三十分。

      每天早晨那窗外一巷之隔的噪声响动,遵从时间流逝速度的严格向来令人发指。

      作为一个观察者而非遵从者,大多数时候他都不觉得这是件坏事,至少不会有害。

      而少数时候——他小心翼翼地直起身,躲在窗边向外看去,尽量隐藏自己的存在——他觉得可能六点半是早了点。

      他所观察的对象,正是他一个月之前刚刚搬来的隔壁邻居,一对外国母女。

      从那栋房子的厨房窗户,他正好可以看到女儿正在大门后,睡眼惺忪地将门反锁,随后迷迷糊糊地走回自己房间补眠。

      这个女孩给他的第一感觉也是最强烈的感觉,是脆弱。瘦瘦小小,纤细的手脚仿佛一捏就碎,脸色也是不正常的苍白,有时浮肿,眼神总是飘忽不定的空灵,像是能看到一个不同的世界。

      后来想起来,也许是因为女孩总是穿着一件过大的纯色T恤,松松垮垮地盖到大腿,把人包裹得分外娇小,他这会儿才会错得多么离谱,忽略了那双眼睛会是多么让人出乎意料的明亮,让人不由深陷。

      但这会儿,看到女孩进了房间,他也只是慢慢坐回窗台下,继续看向墙上的时钟。直到特定的时间之前,他什么也不会做,仅仅是等待,虔诚得像是某种他还不能理解的仪式。

      他和时间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所以它只是忠实而坚定地一步步向前走去,不快不慢,永远不会以他的意志为转移。

      因为不知名原由而与日俱增的焦躁已经有了要烧尽他全部耐心的趋势。

      直到分针第三次颤悠悠地走到半点,他的不耐才终于褪去一点。

      继续等待,和静默。

      突然,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了哗哗水声,他的神经总算真正松懈了下来,重新将视线聚焦在时钟上。

      九点四十。

      他对自己笑了笑,今天起晚了。

      他觉得自己最近不太正常。

      当然是除了所有那些再也不用睡觉和经常进食,以及超人的速度和力量等等之类非人类的事情之外。

      在女孩搬来之前,他的生活习惯还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事实上,今年从一开始就透露出了不同寻常的浓厚气息。

      自从开春以来,气温就升高得异常迅速。五月中旬的天气已经具备了初夏的气势,太阳辐射出的热量向难以忍受的趋势无限延伸。

      提早宣告了这一年的狩猎季节已临近尾声。

      白昼渐长,暑气渐盛。预想之中的高温和腐烂成功谋杀了所有胃口。夏天是他一年之中最难熬的时节,但直到这一年他才意识到,正是这种特定的时候,才会让内心深处会填补出另一种完全不同的躁动。

      外界在他身上所施加的一切感受,那个女孩没有一丝一毫感受到的痕迹。他们近在咫尺,却像是活在两个互相错开的世界。

      他莫名地沮丧。

      自从入住,女孩就被告知,隔壁是一栋尚未售出的空宅,无人居住,所以自然应该对他这里视若无睹。显然那些人没有意识到,无人居住和空宅,是两个多么大相径庭的概念。

      从来无意闯入别人生活,他只是她从来不出现的邻居,到目前为止。

      以一个朝夕相处的邻居的身份,他忍不住注意到:女孩几乎每天都会在凌晨两点左右醒来,直到天亮才再次入睡。

      奇特的习惯,差不多可以说是很不正常。由此导致的早睡晚起给人造成的嗜睡假象,除了无法迷惑到日夜蹲守在窗边、听觉灵敏的他,甚至瞒过了和她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母亲。

      与此同时他发现,女孩自从搬到这里,从没去过学校。即使那时候差不多还剩下半个学期。一个拥有监护人的十七八岁少女,整日窝在家里看书发呆睡觉。这本身也足够奇怪了。更何况女孩几乎从不出门,只在每周三的固定时间去图书馆一次。

      很多时候,女孩都是面无表情的,情绪像是一片毫无色彩的巨大空白。但偶尔的,只是偶尔,她会突然微笑起来,好像想起了什么好笑有趣的事。

      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会弯得很美,如同破开终日阴霾的一缕珍贵明亮的阳光。

      很久很久以后,女孩偶然告诉他,她不喜欢笑是因为觉得自己笑起来不好看。那时候他已经能光明正大地直接告诉她,你笑起来很好看,多笑一笑。

      现在他只能把内心的想法藏起来,却不能控制自己过分地享受观察她的生活和习惯。

      这种热情让他很是迷惑了一阵,但最后才忽然想到,自己大概是迷上了一种崭新的狩猎游戏,需要异常的耐心和观察力。

      大概没有几个猎人曾经设想过,去了解某个特定猎物的行为日程,每次只攫取而不收获。这种模式既持久,也不会带来无谓的麻烦。也许听起来很疯狂,但肯定对于任何生物来说都是个很诱人的主意。

      他不清楚这个女孩到底有什么地方在吸引自己。但他知道,她和别人是不同的。她同样孤立于这个世界,让他几乎想要把她划进自己的阵营里,一起对抗剩下的所有人。

      有的时候他甚至会幻想,会不会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这个特立独行的她会自愿接受这个提议。当然,幻想而已。他崇尚现实主义和生存主义,显然和唐吉可德没有什么共同语言。

      不过今天,在观察这么多久毫无头绪之后,他对这种莫名的吸引力终于有了一点初步的理解。

      他没花多久,就发现女孩有一本极厚的笔记本,有时会拿出来写写东西。

      那本笔记和其他所有的书本一样,堆在她还没来得及置办书架的房间里,平凡的封皮毫不起眼。但可以看得出这是对她而言意义重大的东西,不费心隐藏也正是一种保护方式。

      一如既往,她的所有秘密都会自然温柔地展现在他眼前。

      今天是周三,女孩和平常一样出门去了图书馆。他终于按捺不住这几周累积起来的好奇,从女孩的房间里把笔记本拿了出来。这本笔记不是每天都会出现,相信即使拿走几天女孩也很难发现。

      好奇心从来只会害死猫,而不是冷静理智的冷血动物。

      然而一打开笔记本,他就忍不住狠狠诅咒了一次刚刚的自鸣得意。

      女孩很好心地在笔记本的第一页就图解了整本笔记本的内容和彼此之间的关系,用她的母语。

      在所有他认为重要和不重要的事情之中,女孩是个移民。这点他一直没有在意,也不认为需要在意。但对于一本私密的笔记本,女孩像大多数人一样,喜欢用自己的母语,而不是他所熟知的语言书写。

      他是天底下最大的白痴,偷了本自己看不懂的笔记本回来看。

      对着纸页上毫无逻辑可言的鬼画符干瞪眼了很久,他最后认命地翻到了后面一页,无力而自嘲地希望女孩最好擅长绘画,至少能留下点图片让他猜猜。

      尽管这个奢望不合理,但接下来的发现让他几乎想唱赞美诗了。

      女孩不仅擅长绘画,漫画风格的图片夹在一行行字迹中间,还是用双语书写的正文内容。这意味他至少能有一点点线索关于这本笔记本是用来干什么的了。

      笔记的内容偏向研究性质,除去精致的简笔画,书写也很细腻,大段的摘录注明了出处,和笔者的见解与分析用不同颜色的笔书写。可以看得出来女孩花了很大精力,也部分解释了她对笔记本的珍视。

      整本笔记的逻辑也很清晰,他来来回回翻了几遍就理解了其中大部分的字面含义。

      笔记的前部很平常,一开始是一些关于睡眠和梦境的资料,梦境的记录和对某些现象的猜想,然后是关于在睡梦中致人死亡的疾病,林林总总一堆东西,结束得很仓促。再然后是毒物。关于毒物的讨论几乎占据了笔记的整个中后部分,一直从古代传说延生到身边的日用品。之后是一些哲学,恢复到之前的零散状态。

      他又翻了几遍,借助于字符之间的比较看懂了一些首页的图解,这才渐渐在内容之间建立起了联系。长达十几页的关于埃及艳后死亡的详细记录瞬间让本来还有些模糊的一切瞬间都变得合理了。

      这是一本关于如何尽可能无痛苦地杀死一个人,或者更确切地说,杀死自己的笔记。

      和相对惊悚的内容相比,整本笔记的口吻极度冷静,思维也相当发散,不局限于所期望的目的。他简直要他的女孩喝彩了。

      笔记里甚至已经有几个已经成型的计划,勉强还算切实可行。其中少数一两个在边上打上了大大的红叉,大概意为不可行或者不成功。

      本不该工作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猛然颤动了一下。

      他一向自认为擅长剖析猎物的心理,却被看似冷淡慵懒的外表蒙蔽了观察力。看起来完好平常的外壳,实际上有着支离破碎、渴望毁灭的内在。

      这不是他的失常,就是她的超常。

      即使是独处她也从来没有失去过对自己的控制力,从未崩溃、发狂。她有疯狂的目标,却从没有过急躁的态度。

      笔记翻到正在筹备进行的一个方案。

      还好还好,差一点他就迟到了,“我最完美的猎物”。他用口型无声念道,笑意染上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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