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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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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这日,林如海前脚才刚送走了一位不甚相熟的幕僚,这边回到书房里暗自思忖,即便同朝为官,亦有个三六九等,今日接待的倒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偏生这人话里夹杂着话,有些个前言不搭后语。然林如海是何人?林氏一族便是没了世袭的爵位,仍可凭着这一身的本领夺了个探花之位,又在京里交礼往来无不熟知的,怎会听不出那人嘴里的微妙来?
朝里的事儿,未曾有过小事,便是事小,也有那些个有心人愿意伸出个手来,林如海自忖非那愚钝鲁莽之人,自娶了那贾府中的小姐以来,夫妻和睦,鼓瑟和鸣,倒也自在,便也歇了挣个头儿的心思,谋了个外放,亦不愿掺和进那一旦踏出一步,便再也无回头之路的烂潭子里,可到如今,那人口里状似无意露出的贾府私|密,竟让林如海进退维谷,万不曾想会有如此大的胆子,一时林如海也慌乱起来,倒是面上一丝不漏,直把人送走了才肯担忧。
“老爷!”林府新管事林萧喜气洋洋的在外喊道,“姑娘来信了,姑娘来信了!”
一时惊诧,林如海立时起身快步走了出来,开了房门,“可是黛玉?”
“正是,正是。”林萧颇有些激动,见了老爷出门,忙恭敬的上前双手捧着信送了上来,林夫人离世后,有姑娘在,好歹老爷也能有个舒心之时。自姑娘走后,老爷就未曾笑过了,隔几日便望着京城愣神半响,饭也不曾好好用,觉也不曾好好睡,林萧自是看在眼里,偏老爷吩咐不得告与林荣知道,更不可告与姑娘。如今姑娘来信,可不得乐呵半日嘛。
林如海知自己外露了情绪,也不在意,只接过了信件,摩挲片刻,道,“谁送来的?带来我瞧瞧。”
“是,这就去。”林萧知老爷需些时间看信,便心下暗道要慢慢走。
见人去了,林如海方回了书房,拆了外包的封纸,就见信封上女儿熟悉的笔迹,一时感慨万分,险些朦胧了眼眸,好歹小心的拆开了,看着女儿对自己的关心之语,只觉心头那沉甸甸的大石陡然消失了,压抑多时的心绪放松开来,止不住地露出了一丝温和笑意,仿若看到了女儿撒娇一般的表情,黛玉自小便体弱的很,又聪明伶俐,甚得林如海欢心,是以便是自知要绝后,那荒凉感在女儿面前也消散的一干二净。如今,女儿是他唯一的牵挂了,因是如此,他才会在那样的情境下不顾女儿的意愿硬生生送她去了京城贾府,因他知道,那里必是安全无疑的。
然事实真个是如此吗?女儿写的信很长,细细致致地描述了进贾府到如今的桩桩件件,状似期盼着父亲能如同看着她成长一般,偏生林如海越看越是心寒,脸色愈加铁青了,到了最后,便是硬生生的用手捏碎了茶杯,心头的怒火却是无论如何都发泄不完的。
“老爷,送信的来了。”半日,林萧方带着一路从京城风尘扑扑赶回扬州的小厮来了书房外,低声道,
书房里半响无话,林萧正思忖着是否带了他回去过后再来时,内里方传出了一句,“进来。”
林萧愣了片刻,一时不知老爷的声音怎会变得如此沙哑低沉,难不成被姑娘的书信感动哭泣了这般久吗?若是如此,带了人进去可不大合适,且书房素来只有老爷和打扫的可进的,旁人连边都沾不得的。
“还愣着干什么?进来!”林如海随手扔掉手里的碎瓷片,一手小心的将女儿的书信折好夹到日常看的书里去,冷声道,
容不得林萧多想,只得带人进了来,好赖那小厮也是知事的,进来后连头也不敢抬,只跪倒在地磕了头,问了老爷好,便不敢动了。
林萧确是见了林如海手上的伤口,顿时焦急万分,一叠声的喊着叫大夫来,被林如海冷声止住了,“不碍,拿些外伤药涂了包一下便是了,你自去取了,若人问,说我竟不经心碰倒了茶壶跌了伤了手。”
林萧想说话,确是被林如海锐利似刀子的眼睛给吓到了,忙应了声,反身便出了书房。到了房外,竟是发现不自觉的出了身冷汗,半响方反应过来,老爷似是恢复了精神?如此想着,竟自顾自的高兴了起来,虽仍不得要领,总归这结果是好的也就罢了。
待林萧回来之时,林如海已是问完了话,此时正坐在椅子上愣神,表情竟带了些愤怒和懊悔。顾不得别的,林萧只端了盆子将林如海的伤手洗了个干净,涂好了药方用布包扎起来。
那地上跪着的小厮竟身体有些个颤抖,偏一直强忍着,半日方听到老爷的问话,“可还有别的?”
小厮忙磕了个头,道,“再没有了,但凡我知道的,都已说了。”
林如海摆摆手,叫林萧到边上去,自己则站了起来,问道,“你既知你母子欺我女儿至此,又为何肯来?”
那小厮只道,“母亲叫我别来,说姑娘必不会说与老爷知道,然姑娘虽宽厚,我亦不能因此蒙了自己的良心。虽我那时并不知母亲那银钱取自何处,此时既我知道了,自该认罚。”
林如海冷笑道,“你倒是机灵,知道瞒不了我,便来现行认罪了。”
到此时,那小厮竟然安稳了,也不见慌乱,只冷静回道,“母亲常说,林家待我们不薄,要知恩图报。我知我母子犯了错,老爷生气责罚自是应该,只望老爷体恤母亲年迈,一时乱了心思犯了错,念在她在林府里的多年尽心服侍,将母亲那份罚一并算到我头上,我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老爷的大恩大德。”
话毕,便是实诚地一个接着一个的磕头,直磕到那脑门子都是血迹,才受不住昏了过去。
林如海只看着地上那人,林萧则立在一旁低头不敢说话,半日听到老爷吩咐,“去请了大夫,医治好了,明日带来见我。”
林萧应了,上前直接背起了人,出了书房才喊人来给抬了下人屋里去,另派去人请了大夫不提。
林如海则回身坐了椅子上,看着前边地上的一片血迹出神。
且说贾府里,果真是过了些日子,宝玉便有些个厌烦了上学之事,又多时厮混在脂粉堆里了,只因秦钟仍在,方歇了自此不入学的心思。因宝玉时常不在,也没人四处跑去给姊妹们解闷了,又因这天一日冷过一日的,越发的不爱动弹。
“姑娘这是做什么呢?”紫鹃端了盆热水来,就见黛玉拿了针线正在那里挑呢,一时笑道,
雪雁在旁整理着被褥,闻言抿嘴笑道,“老爷的生辰可是快到了,你说姑娘在做什么呢。”
紫鹃对‘老爷’一词稍显陌生,半日方反应过来原是林姑娘的父亲,心下稍显不自在,终究她口中的‘老爷’和雪雁口中的‘老爷’不是一个人呢,这一丝心思只一闪便消逝了,放下了盆子,道,“姑娘快来暖暖手。”
黛玉放下针线,侧头问道,“老太太可醒了?”
“还没听见动静呢,现下天短的很又总是阴着,一晃眼就跟没了太阳了,想是还睡着呢。”紫鹃摆好了擦手用的巾怕,回道,
黛玉点头,起身洗了脸,午间休息了这些个时候,也是精神了。
“姑娘可要出门?”雪雁递了碗热茶过来,顺手接了紫鹃的活儿给黛玉披了件褂子,“这日可冻的很,早晨我刚出去了一趟,总觉得被冻上了似的,敲敲没准还能出声呢。”
这话让黛玉和紫鹃都笑了起来,紫鹃上前便给了雪雁一下子,道,“那我可要来瞧瞧看,呦,可不是,这动静,叮叮咚咚的,跟那冰块子一个样。”
雪雁皱眉道,“哪有冰块子是叮叮咚咚的,可不是你胡乱编的吧?难为我巴巴儿的上前来叫你们瞧瞧,这人形冰块子可是个什么样子你都不知道呢。”
一时紫鹃笑弯了腰,便是黛玉亦笑意连连,小脸顿时明艳异样,与那以往的多愁善感全然不同,竟是明媚柔润的很,看的雪雁呆愣了半响。
“这什么事这样热闹呢?可不得说来我听听。好歹让我也乐上一乐。”凤姐的声音素来都先于人的,今儿个自也不例外。
紫鹃、雪雁忙出去迎了进来,就见王熙凤仍穿着大红色牡丹花的斗篷,怀里饱了个小暖炉,后头跟着的那草绿单色斗篷的正是平儿。
“二嫂子今儿怎么有空过来?”黛玉含笑起身迎接,就被王熙凤制止了脚步,
只听她道,“快先别过来,我这还满是寒气呢,紫鹃去把那炉子挪一个过来,待我暖了,我们再说话。”
果真就见她脱了斗篷,带着平儿围着那火炉子取暖,待暖和足了方过了屋子到黛玉这里来,道,“果真你这里暖和,我可是没白来。”
知凤姐只爱玩笑,黛玉便笑笑不做声,只让了茶。
凤姐喝了口便握在手里暖着,神情颇有些哀怨,只道,“好歹我来一回,妹妹就用我送出的茶来招待我?可见我多不受待见了。”
雪雁在旁忙道,“因姑娘喜欢二奶奶送的茶,每日只喝这一种,我们便时时备着,不曾想二奶奶不喜,合该是我们的错,我这便去沏了新茶来。”
紫鹃本想说话,此时只得闭上了嘴,看雪雁的神色倒是惊奇了不少。凤姐闻言也放下手里的茶,拉过雪雁的手,细细的打量了半日,笑道,“倒未曾想妹妹身边还有这样机灵的丫
头?”
黛玉笑道,“那日不是说不懂品茶?如今倒是一喝便知何种茶了,这岂是不懂之人会的?如此便可知,那日必是蒙骗与我了,可见我多不受待见了。”
黛玉用凤姐的话回了过去,一时凤姐竟笑出声响,放了雪雁的手,便道,“果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真真你的一张嘴竟让我连话都说不出了,拿了我的话来堵我的口,哎呦,我就
是哑巴吃黄连呦!”
平儿只在一旁跟着紫鹃站着,也不说话,只看着紫鹃乐,时不时的拿了眼神扫那雪雁几下子。
半响,停了笑,凤姐方说起了正事,“今日我来,可是有好东西给妹妹的,若是妹妹不好生招待我,我可是要昧了下来的。”
黛玉闻言颇为讶异,心头默算,这时候她的信将将能到父亲手里,必不是父亲的回信了,既如此,其他东西她也不在意,便抿嘴道,“我拿我最爱的茶来招待嫂子,嫂子竟说我不曾好生招待吗?若是如此,嫂子只说该如何招待,黛玉便照做如何?”
凤姐闻言便起身到黛玉旁边,见黛玉神色竟似真心难过一般,忙拿出了一密封好了的信,道,“瞧我,又引得妹妹难过。那茶妹妹若喜欢,回头我便叫人统统送了来。这是你二哥哥托我给你送来的,说是林管家转交给二老爷的,你且看看,可高兴不高兴?若是高兴了,可不许恼了嫂子我。”
黛玉接过信来,也不拆,只看着凤姐,半日笑意盈盈,让凤姐立时明白过来,恨恨的扭了一把黛玉的嫩脸,叹道,“我竟被你给骗了,罢了,嫂子我回头把那些个茶统统喝了。”
闻言,下头的丫鬟均乐了,以平儿为最,道,“二奶奶可记实了?我只记得还有好些呢,一时半响可喝不完的,若是都喝了,一日间恐连坐都坐不得了。”
黛玉也乐,凤姐见状只得假意上前去拧平儿的嘴,道,“你这小蹄子作甚都给二奶奶我说漏了嘴,若你不说,妹妹自然不知还有多少呢,我只说还有一杯茶的量也就罢了,如今可哄不得了。”
一时屋里满是笑,引得外头来了人问道,“老太太打发我来问这里因何如此热闹呢,若是好呢,只去那里说与她听听如何。”
当下,凤姐和黛玉只得忙忙收拾了,黛玉嘱咐雪雁将信好生收了,两人才带了丫头急急的往贾母的屋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