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2、(七十二)劫后 ...
-
她才像是一下子清醒过来,猛地反抓住我的手,大步跑向门外,只是掉下的横梁挡住了去路,这火势实在是快得离谱,隐约间听到外头有嘈杂的叫喊声,是她们来了。我试着大声喊,却丝毫使不上力气,屋里的浓烟越来越多,如窒息一般,我托着脑袋开始晕沉起来。
“清醒一点!”身旁之人用力捏着我的手,想要用痛觉刺激我,我猛吸一口气,满鼻的浓烟呛得我重咳不止。“你腹中还有永琪的骨肉,你不能死!”一声高喊,一盆冷水便兜头而下,她决然道:“我背你出去。”
她将我背在身后,可毕竟也是弱小女子,此时因为焦急害怕更是使不上力气,几次两人皆是倒翻在地,她愈是焦急,愈是几次不懈地将我背在身后,不停呢喃道:“不能死,不能死。”恍惚间有人影冲进屋子,是小凳子的声音,“两位福晋快随奴才出去。”欣荣道:“先救你家主子出去。”小凳子没有犹豫,背着我快快冲出了屋子,冲出火光,外面的人都上了前来,几张嘴开开合合,听不清在说些什么,一张张脸庞也变得模糊不清,迷糊间我渐渐失去了意识。
那是不是一个梦?我梦见了我和欣荣在火海中,在我昏沉间她并不撇下我,却使尽全力要救我出去,她说“你腹中还有永琪的骨肉,你不能死”。这是梦么?怎么又是那样真实?欣荣你是怕永琪伤心难过?看来你确实也爱他很深。眸中渐渐湿润,我睁开眼想要看看她在哪里,看到的却只是悬挂在榻顶的帷帐。
“醒了,醒了!”有一把欢喜的女声响在耳旁。
榻边围满了人,乾隆俯身下来,关切道:“觉得还好吗?”手上突然一阵刺痛,我皱起眉头,乾隆又道:“是常太医在给你针灸,忍一忍,很快就过了。”我点点头,却实在是不喜欢银针扎进手中的痛感。
竟然是久违照面的皇后,她探头问:“腹中的孩子没事吧?”手上的痛觉突然消失,常寿道:“没事,还算是及时,想必没有大碍。”乾隆松一口气,仍旧心有余悸道:“听小桌子来禀报的时候,朕和永琪都吓坏了,赶紧就过来了,好在没事。”
愉妃探了头过来,懊悔道:“都是臣妾的不是,若是不应小燕子抄佛经的请求,就没有这些事了。”我连忙道:“都是意外,与额娘没有关系。”
乾隆颌首道:“没事就好,那你先好好歇着,朕还得去看看欣荣。”
等他们走净,永琪才坐到榻边,眼眶微红,像是刚哭过的样子,他微怨道:“你怎么总是要人担心?”我笑着宽慰,“我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你真的有事,叫我怎么办?”他狠狠瞪我一眼,替我掖好被子。
我心中还有放不下的,于是道:“永琪,你去看看她吧,她可还好?”他轻轻一叹,“我已经看过了,太医说多吸了几口浓烟,没什么大碍。”他道,“不管怎样,这一次,我真的很感激她。”
回想着火中的场景,回想着那句“我对永琪的心一点也不输你”,于心不忍,于是心中一软,温言道:“其实她对你也。。。。。。”话还未成,他立刻打断:“我只是说感激她,并不是因为感激就要改变对她的感情,这样对她不公平,若你因为感动要推我到她身边,这样对我也不公平。”
一句话压得我哑口无言,是啊,难道我真的可以大方如此吗?永琪决决道:“小燕子,这种话以后不准再说,若你下回还有这样的想法,我就要怨你了。”我明白过来,点头,淡淡一笑。
那一场火对我实在没有伤害,不过三日我已经能下榻行走,欣荣也在芸儿悉心的照看下逐渐好转,我对她仍是存着感激,总想着当面谢一次才好。可她就连场面功夫也都不做了,一如从前那般,对我不冷不热,我却也不再介意,也许是懂得了一些什么,明白了一些什么,也放开了一些什么。
尔康会遣人入宫来说麦尔丹的消息,一日复一日,他终究是沉不住气了。那日紫薇进宫,正和她在宝月楼与含香说笑时,外面却有奴才禀告:“五阿哥,福大爷到!”我们都是一怔,片刻三人走进来,打发了所有的宫婢,身后跟着一个小厮直立不动。
我总以为是学士府的人,待看清面目时,我们皆是骇了一跳,不是麦尔丹又是谁?含香震惊得瑟瑟发抖,身子重重地压过来,像是要倒下一般。紫薇自是不晓得他们的思量,诧异道:“你们怎么敢这么大胆?”
尔康将麦尔丹往前推了几步,道:“成人之美,只好冒险了。”说着又看向痴楞着与含香对望的麦尔丹,“时间不多,把握时机,长话短说。”然后眼神示意我们全都离开。我们退到宫外,为一对有情人留下了私谈的空间。
四人并肩行至御花园,尔康问道:“我听说前日永和宫佛堂失火,小燕子你还好吧?”我道:“我没事,只是在榻上歇养了三日,如今什么都好了。”紫薇接话道:“没事比什么都好,这可是万幸了。”她又迟疑着问:“那日欣荣是与你一块在佛堂里的?”
我感叹道:“多亏有她。”
还没说上几句,却见乾隆由一众侍从拥簇着迎面走过来,叫住了我们。我们依礼请安,乾隆笑着说:“紫薇尔康也在?你们一同逛花园吗?”永琪道:“正好紫薇进宫,所以我们一起走走。”
乾隆道:“那你们好好玩吧,朕要去容嫔那里坐坐。”我心中“咯噔”一下,无数的不安冒上心尖,脚下不稳,左右忙被扶住。乾隆察觉,问道:“怎么了?病还没好全?”
我强自冷静下来,扬起一抹笑道:“都好了,只是皇阿玛说要去容嫔娘娘那里坐坐,我就想着有好些日子没见娘娘,也想随皇阿玛去坐坐。”乾隆听罢笑道:“那就一块去坐坐。”说着提步在前,我们赶紧随步跟上。
一到宝月楼,维娜吉娜还在外面守着,一见乾隆立刻面色一白。我努力向她们使着眼色,她们会意,请了安一溜烟赶紧先跑了进去。怀着忐忑入了楼,只见含香独自一人正襟危坐,微微颤动的臂膀还是泄露了她的慌张。
她起身问安,乾隆笑着大步过去,“容嫔,朕最近忙于朝事,有两日没来了,你可还好?”含香故作镇定,道:“都好。”我不安地环顾四周,较隐秘之处都有可能是藏匿的地点,直到乾隆掀袍坐到榻边,含香面上闪过一分骇怕时,我就晓得榻下便是藏匿之处了。
我们面面相觑,怀着万分的小心。
乾隆丝毫不觉异样,含笑道:“今日来是替太后带个口信,让你明日陪着她一块出宫祭拜求佛,你来宫里这么久了,也要尽快熟悉一下这里的风土人情才是。”含香应得漫不经心,一双眼总是戒备地盯着榻下。
乾隆突然道:“怎么朕来了这么久连一杯茶也不上?”正说着,维娜已经端了过来,越靠近床榻越是身子颤抖,还没等乾隆接过,已经尽数泼在他龙袍上。乾隆一下站起,看着下方吓得跪倒的维娜,含香见势不妙,出声求情:“维娜是不当心的,求皇上饶恕。”
乾隆含笑扶起跪下的含香,道:“朕多早晚说要怪罪于她了?”又看向我们,“那朕就回寝宫换身衣服,让几个孩子陪你说说话。”说着已经叫了小路子进来伺候着走了。
一场风波,总算未起,为防再生意外,尔康和永琪连忙将眷恋不舍的麦尔丹强行带离了宝月楼,含香犹自在惊骇中,一下跌坐在椅子上,我扶着她,问:“该说的可都说了?”她双眼无神的点点头。
我看她的样子,不敢再问,紫薇道:“决定了吗?你可愿意?”含香的眸子渐渐有了神色,又是期盼又是害怕地点点头。
那一日,终究是要来的,只是不知早晚。
又是几月,时光飞逝,肚子越来越显了,少了别人的搀扶就难以行走。我害喜的现象也已经越来越严重,每日干呕之外,除了酸的,什么都不想吃。其间染了一场伤寒,常寿诊脉,却诊出了我腹中怀的是双胞胎,说来也可算是因祸得福。晴儿常常奉了太后的意思过来看我,在这永和宫的后山,又多了与箫剑照面的机会。紫薇不常入宫,却也时时遣人来对我嘘寒问暖。一切都仿佛很是平静的样子,这样的平静又让我回想起了宫外与永琪的那段清闲日子,怀念屋里那只鹦鹉每日的叫唤声,还有屋前他亲手移栽的一片腊梅花。
乾隆二十六年的大雪来得比以往都要迟,遣退了明月彩霞,独自坐在房檐下看白雪纷纷,一个晌午,已经积了白茫茫一大片。放下手炉,伸手想去接雪,积雪直直从屋顶下坠,融在掌心,一片冰凉。我探出身子抬头去看,一个脑袋蓦地自屋顶探出,我唬了一跳,待看清时,重重向他投去一个白眼。
他飞身下来,拂去沾染在衣上的雪迹,我懒懒看他,笑趣道:“郡王爷真是有闲心啊,不做‘梁上君子’,甘做‘顶上君子’了?”
他听我说趣,更是一笑,“只要是君子,都可做得。”
我朝他身后看了一眼,笑问道:“你的小随从呢?怎么不见她?”这一句却是叫他神色冷寂了下来,拂开阶上的雪也坐下,语中颇有叹息之意,“今日心里烦得很,就想找你说说话。”
他如此开阔之人难得也有心烦的时候,于是洗耳恭听,他仰望天边一片雪,淡淡道:“我已经有好几日没有见她了。”我问:“怎么了?闹了矛盾了?”他摇头道:“不是,是我躲着。”
“你躲着她?”
他点头道:“是我摸不透自己的心思,我不晓得该怎样待她了,亲近疏远,好像都不妥当了。”听他一说,就知小女子终是藏不住自己的情意,楹洛那样开朗无顾忌的人,定是与他倾诉了。
我看他这么茫然无措,于是试探道:“你可拒绝了她?”
他转头看我,眸中略有苦恼之色,“你怎么看?”
我道:“这还得看你自己的想法,你是怎么想的?”
他侧过头去,良久才说:“我只视她为妹妹,从没想过别的心思。”顿一顿,又说,“况且她阿玛已经有意将她许给观保家的公子。”我听得一怔,转脸去看他的神情,他面色淡淡,丝毫看不出喜悦还是悲伤。
他神色平静,“这辈子就没想过被儿女私情牵绊,至少现在没有打算。”他猛一站起,展颜道:“果然与你说说话就已好了不少,我先回了,天太冷了,你自己不要待得太久。”话罢已经大步离去。
他虽如此说,心里应该还是有些放不下的,也许只是没有看透自己的心。我盯着伟岸的身影,默默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