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第六节 ...
-
-----
明河看着迦若,心事重重也没有了丝毫睡意,索性走出寝宫绕过神殿,望着祭台下的圣湖,湖面上朵朵血莲依次绽开,远远看去一片妖异,肃杀之气已经随着秋风遍布整个月宫,明河下意识的紧了紧外袍,从前那种安宁已经被彻底打乱了,四个主殿看似与平常无异,其实已经被术法的结界包围,放眼望去尽是层层秘密的咒语,甚至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术法本身没有形制,只是拥有月神纯血的教主能看出施法后留下的痕迹,明河甚至能看出那些阴毒且遍布着瘴气的是清辉孤光施的咒语,而看似细密柔软却能杀人于无形的便是出自祭司之手,那个人做事从来都是云淡风轻却滴水不漏,从五年前的教中叛变直至今日雄踞整个南疆一切无不牢牢的掌控在他手里,外面的世界一定很凶险吧,然而属于她的岁月一直很平静,迦若到底还是不是从前那个迦若,如果是,为何如今就在拜月教举兵入侵之际,舒靖容竟然被他带回,还以性命要挟来为她治伤,如果不是,如果不是的话,那日在凤凰树下又是怎么一回事。
百余年来除了上一任教主华莲,祭司与教主从来都是一种惺惺相惜的存在,这种依存让两者互不猜忌,甚至还一直保持着一种更加隐秘的关系,开山祖师辉夜与当时的大祭司玄武便是一对恋人,两人的后裔正是华莲与萧忆情的母亲,拜月教的教义规定侍月神女只能是月神的妻子,然而无人知晓月神其实根本就不是一个人的存在,而是一股可以操纵天地的力量,因为力量源自太阴星,所以教主只能是女子,以肉身作为容器传承月魂可以净化救赎的守护之力,可惜女子虽然纯净但往往没有那么强的灵力,于是就形成了教主与祭司的两权分立,祭司继承了月魄里毁灭杀戮的力量,要是没有了教主则不能化解术法的反噬,因此祭司永远都不能背叛教主,尽管如此随着功力不断精进历代祭司的造诣往往越来越高,明里教主位于万人之上,暗则祭司手握生杀大权,
明河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对迦若有了爱恋的感觉,原本只当他是整个拜月教中可以接近她的一个人,是这个寂寞宫墙里的陪伴,可是有一天她突然意识到迦若是个不一样的存在,明河那一日厌厌的躲在藏经阁里一整天,不肯见任何人,可是满脑子都是迦若的影子,迦若就站在座前殿下修长宽阔的背影,领着她接见信众朝拜时,握着她紧张颤抖的手,时不时看向她的平静如水的眼神,她见过那双眼在惩罚冥顽不灵的叛道者时的无情,喝下那些甘愿献出生命的信徒的胸口热血时的妖异贪婪,这所有的一切都在不长不短的岁月里成为了她的生活,她的习惯,甚至是她的信仰,十六年来,她试想过渴望过不做这看似神仙的神女,可是如今因为迦若,她愿意与他一同守护着拜月教直到时间把他们共同变成一个神话,
花香艳,眉目羞,白衫隐隐,情深旧,缱绻三生,共白首,北边进贡来的绣片上整整齐齐的绣着这样一句,从前明河只当这就是普通女子的生活,原来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动情,她终于推开门,只见外面跪了满地捧着食盒杯盏的侍女第子,个个脸上都是惶恐,这众人之前的殿门外,一个人悄无声息的垂袖等着,就这样没有只言片语但满是忍耐的看着她,“明河”祭司叹息般叫了一声,仿佛一眼看就穿了眼前少女的所有思虑,明河眨眼一笑,一脸的娇嗔,这个任性的少女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心事。
想着从前,明河站在秋日的圣湖边,心里还是暖暖的,是啊,迦若从来都是明白她的心事的,外人不会懂他们之间的心心相印,那种不用定任何契约的,祭司与教主本来就是生死与共,连阎王爷都妄想分开,她低头拍拍脚边追着夕照西斜的小兽,提着衣袍离开,
此时角门边一个青白的衣角一闪而过,仿佛那人适才一直远远的看着她,明河一惊,想了想立马追了上去,这是朱雀门,平日里多有人走动,可是傍晚已过了关闭宫门的时辰,怎么还会有人进出,明河走上回廊,看见那人已经转过了弯,身形好熟悉,长发在身后松松的约成一束,腰间没有兵器,看装束不是本教弟子也不是武林人而像是一名术士,衣带当风,步履平稳却快似飘移,明河追着,身后的嘲兽飞跃过来,朝远处的人扑去,就在快要一口咬住那人臂膀时,那人一转身,正对着明河消失在夜幕里,
明河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迦若?!”,方才那人不就是迦若么,可是他已经醒了过来?为何要见了她躲躲闪闪?她停住,看着嘲风咬牙发出凶狠的吐气声,心下暗想不妙,莫非迦若出了什么事?她坐上嘲兽,往寝殿急急的赶去,
“迦若你醒了?”外殿的长明灯下祭司起身,披着及地长袍的女子疲惫而惊喜的叫了起来,
只是这祭司的脸比身后神龛中神像还要白,黑气倒是退的一干二净,眼神略有些暗淡,听见了明河的声音,便用手撑着桌沿欲站起,怎奈头还是昏沉,有些力不从心,对着明河说了句什么,明河走近扶着他,
“你说什么?”教主显然禁不住祭司的重量,两人都站不定,明河试图用手顺着他的前胸抚定气脉,心下想着哪里来的这么毒的鬼降,好生厉害,便漫不经心的问,
“她呢?”祭司调了一下气息,再度开口,终于说出了两个字,
然而,拜月教主本来带着一丝惊喜的眼眸却陡然冷凝,倔强的咬着嘴唇,不回答,看向别处,眼神冷厉起来,
“冥儿呢?她好了么?”见明河不回答,迦若也是徒然变色,急问,用手正过眼前气鼓鼓的脸,金月牙却闪着幽暗,一时没了光泽,
教主沉默,轻声一哼,忽然抬头,微微冷笑起来,眼色阴郁而冷漠,“死了!她死了!那时候我都来不及救你了,干吗还要救她浪费时间?”
试图站稳的祭司蓦然定住,目光闪电般落在明河身上,
“你再说一遍——冥儿她怎么了?”迦若的语气,却是极度平静的,平静得如同冰封雪塑,注视着明河的眼睛,一字一字的问,
“她死了!我放着她不管,所以她死了!”执拗的回看着大祭司深蓝色的瞳仁,拜月教主瞪着眼,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挑衅的看着眼前从不显露丝毫感情的人,等着看他心急如焚的样子,“怎么,你是不是要因此杀了我?”明河扁着嘴,眼角泪花不争气的泛出来,
迦若也只是冷冷的看着她,忽然间转过头去,自顾自的走开:“你们女人真是莫名其妙,”
拜月教主怔住,看着大祭司沿着大理石的台阶走下圣殿,去往圣湖边,她追了出来,追上去和他并肩走在廊道里,眼睛里却有掩不住的喜悦的光,扯着他的袖子,“你…你居然不生气?我杀了她,你也不怪我? ”
“你在玩什么把戏……”然而,一路疾走着,迦若依旧淡漠,头也不转的淡淡回答,“你不是已经把冥儿救回来了,”
拜月教主一愣,顿住了脚步,抬头看着他,惊诧无比:“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迦若笑了笑,继续往前走,声音因为毒性侵蚀依然有些衰弱,“冥儿死没死,我心里有数,你骗不了我,再说,你答应我的事何尝反悔过,”
明河呆在廊道上,看着白衣祭司一路走过去,风从远山上吹来,吹得廊道下的护花铃一片乱响,迦若从廊中走过,黑发和长衣一起在风中扬起,一如往昔,只是时间好像从没有这么缓慢过,
“真是莫名其妙啊你,她现在应该在圣湖边上等待月升,好把毒性彻底逼出体外吧?”
明河张口结舌的站在那里,半晌,才回过神来,揽起衣襟再度追上去和他并肩走,忘了那些猜忌的心思,有些迟疑的问:“那听雪楼要灭我们,她是萧忆情那边的主将,死了不是不正好?”
“你就是这样自顾自的任性”迦若走着,看着圣湖中开放的红莲,眼神淡淡的,“冥儿要活着才好,有她在月宫,萧忆情就不敢攻上灵鹫山半步,”顿了顿,仿佛有什么喟叹,白衣祭司摇摇头:“像他那样的人,能为冥儿忍让到如此,已经算是难得了。”
拜月教主一震,恍然明白过来什么似的,颔首,看着迦若,然而这一次眼神里面也有丝丝的喜悦“啊,是这样原来,那个靖姑娘对听雪楼这样重要……我都不知道呢。”
“你又在笑什么?”迦若有些莫名其妙的看她,问。
明河神色却是蓦的明朗起来,抿嘴一笑,止不住的开心,摇摇头“嗯嗯,不笑什么~”。
待两人走到了湖边,一轮圆月已经缓缓升起,湖水中央,漂浮着凤尾香竹扎成的竹筏,里面沉睡这一个面色安然的女子,迦若站在岸边,竹筏缓缓的被什么牵引似的靠拢了过来,随后祭司看了呼吸匀称的女子一眼,手负上颈下的那团恐怖的毒,许久后拿开,只见黑气还是不断翻滚,像是活了过来要四处蔓延,然而却被发丝一般粗细的银针牢牢锁住,怎么也冲不出来,女子的周身有星星点点比衣服还要鲜艳的红色,那是明河咬破手指滴出的--月神的纯血,在月光下闪着和宝石一样的光泽,中毒的女子肩头有个被鬼降抓伤的裂口,可以看出曾经流出的淤血是如何腐蚀了周围的肉,
“开始吧”祭司终于沉不住气说道,慢慢的放下了女子的手腕,让舒靖容继续沉睡,抬头对着高台上凝神观测月冕的明河开口,
“再等一下,还要半个时辰”明河赶忙提醒,拜月教主一袭华丽的长袍在月下奕奕闪亮,然而绝色女子眼神凝重的看着银针在石面上投下的细细影子,注视着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移动,用心掐算着时间,“太阴星方位尚未到天宫正中,此时还不可。”
迦若没有反驳,虽然他灵力惊人,但是在疗毒这件事情上,却无人可以和明河相比,
明河的手,一直放在神龛上,凝定如水,就在那里高大的月神像下,神庙的最高处,供奉着拜月教的三宝之一--天心月轮,以传说中的西昆仑美玉琢成,嵌着八宝璎珞,上面用金粉细细密密的写满了符咒,这个符咒是拜月教开山教主用血亲自写下,用来压制圣湖中可怖的怨灵,
而这个天心月轮,也是圣湖的唯一控制水闸,一旦转动,湖底的闸门将被打开,有禁锢死灵作用的湖水便会泄入地底,而那些死灵便会失去控制而四散逃逸,这样的结果,即使是拜月教的人都无法想象的。所以数百年来,从来没有人敢妄自动过月轮。
“你是最强的术士,所以血鬼降的毒对你来说尚自可解。但她却是个普通人,”望着昏睡的绯衣女子,拜月教主眼色冷淡的对身后的祭司说,“何况以我的血符疗毒情况来看,她中的毒也比你深,若不是你将一半的毒性分流入自己体内,她哪里能撑到如今?”
顿了顿,明河想起了另一件事,眼神更加冷漠犀利“迦若,清辉护法呢?”
白衣祭司震了一下,一时无言,
“是不是,被听雪楼的人杀了?”拜月教主皱起了眉头,咬着牙,“传灯大会被扰乱,散回来的弟子和我说,萧忆情和舒靖容联手闯入,截击了清辉。”
“我去的时候清辉已经死了。”然而,说起同门的死讯,迦若却是毫无介怀,淡淡道,“他的那个血鬼降吃了他,我怕血鬼降噬主后成为大患,就和听雪楼主合力除了它。”
“你们中的是他的毒?你还和听雪楼主合力除了它?”明河怔了一下,唇角露出不知奇怪的笑意,正准备说什么,忽然看着月冕、眼神就是一凝——
“时辰要到了,快快去!”
迦若眼神也是一敛,声音未落,人就幻移到湖边,右手闪电般抬起,手腕连点,出手如电,分毫不差的拔下了阿靖肩头的银针,同时,左手便是断然往前一推,轻轻一声响,竹筏沿着湖底白石的滑道移动,翩然入水,向着万朵红莲之间飘去,
与此同时,高台上,拜月教主的手微微用力,极其小心的、转动了一下天心月轮,虽然只是极小极小的转动,然而明河的眼神却是凝重无比、仿佛生死一线,
圆月升到了天宫正中的位置,那一刻月光投射在圣湖上,泛起森冷的银光,也就在这个刹那,湖中万朵红莲忽然仿佛燃烧,在月下化为千万缕轻烟,氤氲的满绕湖面,每一丝的雾霾中都透着一张张痛苦扭曲的脸,长大的嘴像在无声的呐喊,从嘴里又不停地无限复制出更多张脸,下一秒却立马消弭在空气中,那是在月下升腾的怨灵,想逃入阳世却被湖水禁锢,
然而,正要回归于那一片碧水的千万怨灵,随着天心月轮的微微一转,仿佛敏锐的感觉到了湖水欲泄的趋势,瞬间沸腾,变出了半个完整的身体,挣扎着往空中跃去,
明河不敢懈怠,整个人的力量都扑到了月轮上,双手用力,死死将稍微转动的月轮一点点扳回原处,
只是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却仿佛让她耗尽了所有力气,
湖里那些怨灵已经如愿的被惊动,在湖面上瞬忽来回,陡然发觉了竹筏上沉睡的绯衣女子,空气里听不见的嘶喊声越来越旺,那是死灵们看见了生魂的惊喜,呼啸般的,那些怨灵迅速集结在竹筏附近,集体缠绕了上去,
迦若的手拢在袖内,看着那些迫不及待的阴魂,虽然站在岸边,他任然能感觉到湖面上涌动的是如何可怕的力量,微闭着眼侧脸躲开,仿佛怕被滚动的湖水溅到,那些死灵簇拥着,不一会儿就湮没了冥儿的竹筏,白衣祭司的手不自禁的有些因为紧张而颤抖,
“不用担心,它们没法伤害她,我的血是它们的禁忌,”显然是看出了迦若心中的紧张,转动了月轮的明河伏在月冕上,微微喘息,看着绯衣女子又对祭司说“拜月教主是月神的纯血之子,我画下了血咒,圣湖的怨灵们,是伤害不了她分毫的。”
果然,那些凶恶的怨灵虽然一窝蜂扑到了阿靖身侧,却无法再逼近半步,沿着绯衣女子的周身的血滴在月光下连成了一个小阵,发出震慑的光芒,有些已经靠近的幽魂突然被烧成了什么都没有的空气,
然而,因为银针已拔去,舒靖容颈下的死灰色却是毫无顾忌的蔓延开来,疯狂滋长着,
那些怨灵陡然又是兴奋起来,低低嘶叫,显然知道了美食的到来,不顾一切的云集着呼啸而来,奋力贴着血咒边缘攒动,转瞬间,那一缕活了一般的死灰,就被吞噬得干干净净!
“毒这样才算是拔完了……”拜月教主疲惫的看着风起云涌的湖面,显然也是为这样强大的阴毒力量而震惊,待湖面恢复平静,喃喃叹息,“你的冥儿的命,算是彻底保住了。”
“多谢你,明河。”祭司的声音里,也有掩饰不住的疲惫,看着被传唤而来的弟子个个都谨慎的把竹筏抬走,对着那边的明河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