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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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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遇到那个人,令狐冲大概这辈子也不会离开华山,不会去做尼姑们的掌门。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时间也不会倒转,他们的相遇相知就仿佛是命中注定,天意安排。
那天正是早春三月,天上下了点小雨。令狐冲睡眼惺忪地端着木盆和毛巾走出房间,他不用仔细看,光凭数步子就能来到盥洗间。华山虽然是大家大业的,但弟子们没什么贵族待遇,都是住在集体宿舍,男女弟子分别共用两个大盥洗间,如果想方便还要绕到宿舍后面的公厕去。
令狐冲毕竟是大师兄,盥洗间里靠里面的最好的位置永远是留给他的,这是老大的特权,所以他每天早上从来不用急急忙忙去抢位置。他就这么迷迷糊糊地来到大师兄御用盥洗位,放下木盆,正要往里接水,忽然发现正在他旁边擦脸的那位看起来有点陌生。
发现令狐冲正在看自己,那小师弟有点腼腆地笑笑,说:“大师兄早上好!”
说是陌生,但还有点眼熟,令狐冲仔细一想,才想起这是前几天刚被灭门的那个林家少爷,记得是叫林平之的。当初匆匆一瞥也没仔细看,现在看来,这小子长得还挺清秀的,而且声音也好听,像清泉一样。令狐冲感觉精神多了,他笑道:“原来是你啊,你被师父接上山啦!”
林平之点头“嗯”了一声,“以后我就是华山弟子了,还望大师兄多多照顾。”
令狐冲拍了拍他的肩,十分仗义地说:“那是自然!从今往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以后你的仇就是咱们华山的仇,咱们所有弟兄们都会替你撑腰,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听到这话,林平之顿觉一阵心酸,眼眶一红,眼泪就开始不停打转了。他尽力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他以为在遭逢大难之后,自己已经脱胎换骨变得坚强,没想到几句温暖的话就让他立刻软弱下来。
这时候其他洗漱完毕的弟兄也围了过来,对林平之一顿安慰,顺便拍拍大师兄的马屁。盥洗间里正是一派和乐融融。客气体己话说完了,大家才纷纷离开回去准备穿戴好后去操场晨练。令狐冲也匆匆在脸上抹两把就走了。
晨练的内容无非就是把华山剑法从头到尾演练一次。虽然大家对这套剑法已经滚瓜烂熟,但是三天不练的话手就会生,遇敌就会不灵活,所以每天晨操是绝对不可缺席的。至于新来的师弟师妹们就主要由师兄师叔们教授,掌门们一般不会下来指导,毕竟掌门可是很忙的。
传授林平之剑法的活则落在了令狐冲的头上,令狐冲挺喜欢这差事的,因为他很喜欢这个小师弟,尤其小师弟笑起来的模样真真令人如沐春风,看多了心情大好,一天都不累。可惜的是林平之心事太重,很少露出笑模样,多数时候都是眉头紧皱。有时候令狐冲真想伸手去把他的眉头都抚平了,因为这表情看起来真是太闹心了。
“小师弟,我告诉你,这套剑法你得这么练。”令狐冲一遍又一遍替林平之纠正握剑刺剑的姿势和用力要领,可是他好像天生资质很差,怎么刺也刺不好,急得满头大汗。令狐冲么,天生是练武的苗子,遇到这种怎么教也教不好的难免就会有些暴躁,但每次刚一想发作,看到林平之可怜兮兮的样子就什么也说不出了。
林平之也感觉到大师兄的焦虑,他只有抱歉地苦笑,“对不起大师兄,我……我太笨了。”
“没事。”令狐冲只好拍拍他肩,“你初来乍到的,又加上心事重重,没法上手也正常!这样吧,今天我就先把咱们华山剑法的套路交给你,你也不用急着悟,到了晚上大师兄领你出去乐呵乐呵,让你也放松放松!”
“乐呵……乐呵?”林平之有点懵,当年在林家,他也常听下人们说要出去乐呵,一般都是去那些烟花之地寻花问柳,这大师兄不会也想……
正犹豫着,令狐冲忽然朝林平之后脑勺拍了一记,好笑地说:“我说你想到哪去了?我令狐冲是那样人吗?”接着他又故作神秘说道:“放心吧,等晚上吃完晚饭,咱们就在操场东边那条柳树下会面,我再顺便叫上小师妹和陆猴儿。至于怎么乐呵……到时候你就知道啦!”
林平之摸了摸被拍痛的后脑勺,只好听话点头,“哦……”
林平之其实一直都是五好少年,在林家的时候每天都是规规矩矩,天黑之后更是从没出过门,没想到刚到华山第一天就被大师兄要求晚上会面,他偷偷摸摸避开所有视线,做贼一样往操场的方向走,心里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来到那柳树旁,发现大师兄和另外两个人早在那里等着了。那两个人一男一女,女的林平之认得,那是掌门的独生女,叫岳灵珊,掌门夫妇对她宝贝得不得了,另一个应该就是大师兄说的师弟陆大有。林平之走上前,一一拜见:“大师兄,陆师兄,师姐。”
岳灵珊笑眯眯看着他,她笑起来眼睛弯弯地,好像初二的月亮一样。她说:“既然出来了,从今往后咱们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不分彼此了,以后我们就叫你小林子!”林平之不好说什么,只有微笑点头。至于船上有没有蚂蚱,以及小林子像是太监的称呼什么的,他可以先不计较。倒是一边的令狐冲被逗得哈哈大笑,笑得站不住了便搂住林平之的肩,向岳灵珊说道:“小师妹啊小师妹!你什么时候听说过船上还有蚂蚱啊!?哈哈哈……”
岳灵珊脸一红,急道:“我,我嘴快了还不行吗?我是看到加入新成员兴奋了嘛!”一边的陆大有不敢笑出声,虽然大师兄可以随便得罪小师妹,但他可不敢,别看小师妹柔弱,拳头硬着呢,也就大师兄受得起。他忍住笑意赶忙说:“还是快走吧,让人发现就糟了!”
令狐冲“嗯”了一声,“现在就出发!小林子,你跟着我们走,可别跟丢了!”林平之忙道:“知道了,大师兄!”
几个人就这样偷偷摸摸浩浩荡荡下了华山。华山脚下是个还算繁华的小城,他们几人穿过几条街道,又转了好几个弯,最后才在不大不小的酒楼门前停下。这道路曲折蜿蜒的,林平之琢磨着如果让他自己回去,他肯定找不到路了。
令狐冲很仗义地朝林平之一笑:“就是这了,进去看看吧!”
林平之虽有满腹的疑问,但他相信令狐冲不会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从第一眼见到令狐冲时起,他就特别相信他,所以他只是默默地跟着他们走进酒楼。
这酒楼也没什么特别,一楼一桌桌的都是围在一起饮酒的年轻人,多数是男的,也有几个豪放大咧的女子。令狐冲他们四人直接奔二楼,在跟店小二说好之后,店小二带他们来到一个大房间。一进门,就看见里面几个弹琴拉胡吹箫的年轻人。
林平之有些不解,那几个年轻人也朝他们微笑致意,为首的那个笑着问他们:“几位客官想点什么?”
令狐冲过去想拍他头,却被他闪开了,令狐冲笑道:“跟我还装什么装?今天我们带了个新来的小师弟,就是不知道他会唱什么。”他转向林平之问道:“小林子,你会唱什么歌呀?”
“唱歌?”这下林平之真懵了,原来他们费这么大事辗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唱歌啊!“我……我不会唱歌……”
岳灵珊猛一拍他后背,笑道:“没事!唱一唱就会了!我跟你说啊,这方圆几百里,就这么一个地方有这种娱乐,我们也是找了很久才找到呢!”
林平之只好点头“嗯”,然后心里默念着这女人的力气可真大啊刚才那一下子差点没把他拍地上去。
这时候陆大有忙上前道:“我先来我先来!我要唱一首华山我最大!”他话音刚落,那边就开始吹拉弹起来,而陆大有则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月色高歌。要说陆大有的歌喉真真让人不敢恭维,但是人家就敢放开嗓子嚎啊!
岳灵珊也忙上前点歌,她知道再不点今晚就又要被陆大有包场了,紧接着是令狐冲,令狐冲点完歌回头问林平之唱什么,林平之想了想,只想起自己小时候听过的童谣,他试着上前去点,没想到那群人还真是什么曲子都会。
陆大有唱完,下一首就是岳灵珊的。岳灵珊唱了一首爱做梦的女孩,令狐冲则唱了首剑上争锋,林平之的童谣则有点悲,当他唱起来之后,在场的几人俱都安静了下来。
其实林平之唱歌是很好听的,他本来嗓音就好,再加上些个人感情,就连弹琴拉胡的那几位都被他的歌声迷住了。岳灵珊沉静地看着他,听着他歌声里的悲意,不由痴了。令狐冲却不喜欢他这个样子,就算他的歌声再好听,他也还是喜欢看他笑。林平之歌里的悲伤让他心里难受得很,他好像强迫症一样就想冲过去一剑把那些悲伤全都扫得一干二净。
他们一直唱到午夜,各自都困得不行了,才离开。钱是令狐冲付的,他是大师兄,理应请客。不过有时候岳灵珊也会请客,再怎么说掌门的女儿都是比较有钱的,好歹也是个掌二代嘛,陆大有一向都是蹭,而目前看来,以后林平之大概也只有蹭的份。
他们已经是惯犯,作案手段娴熟,所以一直到回到宿舍躺床睡好,都没有人发现。虽然是住集体宿舍,但是大家白天都很累,各个都早早睡下,没人会发现有床位空了,就算有人看到,也只会认为他们是去上厕所了。
这算是放纵的一夜了,林平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这真是自己度过的最精彩刺激的一个夜晚。可惜他却不能放开胸怀与他们同乐,因为他还有大仇没报呢。他倒真羡慕令狐冲的一派潇洒,只可惜,他也只有羡慕的份而已。
望着窗外皎皎明月,林平之说不上是悲伤多一些,还是放松多一些。他理解令狐冲想让自己暂时忘记仇恨的苦心,可是仇恨又岂是说忘就能忘的?就算暂时不去想,也只不过是逃避而已。
而林平之自然不知道,此时此刻的令狐冲,却正在计划着如何将林平之重新引导入阳光开朗少年的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