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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晓梦随疏钟,飘然蹑云霞。因缘安期生,邂逅萼绿华。秋风正无赖,吹尽玉井花。

      那无涯的的梦又袭向我。
      青蓝的稻穗长满了田畴,我晕晕沉沉的行走其间,步步绝望。
      “彼黍离离,彼稷之秒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是个孩子在唱,异常忧伤。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

      脚下穿来一阵钻心的痛,不知什么时候被划破了,酱黑色的血染了一地。
      我双手合十,希冀着这个梦快点结束。
      被染红的田地晃悠起来,饥饿和疼痛一点一点的吞噬着我的意识,将我拉进黑暗。

      公元前701年,齐国。
      正是初春时节,难得的田间也插满了果树,桃霞红雨,梨云如雪,洋洋洒洒的落了一地。和风带着碎花的香,擦过重重青麦,荡起浅浅的绿波。
      我深深吸气,压住饥饿和疲惫,把心放在这飞花田野中,平和起来。
      几个月前,我被那诡异的梦境拉入了这个遥远的春秋乱世,灵魂依托在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身上。
      她叫涫菽,涫是沸的意思,菽是一种谷物,我叹气。
      涫菽原是没有名字的,是个无家,无亲,无名无姓,无营生之计的苦命孩子。
      那个给她取名字的少年说,涫菽是濒临饿死时被他救活的,所以我的名字,就是煮谷子的意思。其实,是还有另外一层含义的。
      “涫菽,看着桃树发什么呆呢”
      前面的白衣少年忽然回头,风中,他衣褶飘起,芝兰玉树,翩翩而立。他的眸子宁静悠远如清泽,淡淡的望向我。
      少了几分大气纵横,多了几笔清逸飘洒。这就是少年时期的管仲,海纳百川,至贤至智,助桓公成就霸业的管仲。
      而他旁边的蓝衣少年,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正是管仲的莫逆之交鲍叔牙。
      涫菽,涫菽,她被管仲和鲍叔牙所救,收留为随从。
      我没有邂逅安期生,萼绿华,却遇到了他们。抛开年代问题,抛开温饱问题,还是很幸运的,只是……
      “桃花,你要么?”蓝衣少年笑呵呵的退过来,伸手去指我身旁凋零的差不多的桃树。
      十一岁的我显然是被视为无知孩童。
      “小孩子”鲍叔牙的长手指回来,猛点我的头。“要摘快摘,别耽误了行程”
      且放我的实质年龄不说,就算是涫菽,也没比他小几岁。这样被他点来点去,我到真会生出小孩子心性的。
      星星点点桃花绽放在高处,娇烂漫红,丹彩灼春。
      本是不想摘的,可看到这儿,忽然想起周朴《桃花》

      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不看来。
      可惜狂风吹落后,殷红片片点莓苔。
      作了莓苔倒不如装点我的粗衣。
      我右手向上提了提沉重的包袱,踮起脚,左手伸手胡乱抓了起来,半天就是摘不得一朵,我这个个头,怎么可能够到。再加上连日赶路未进滴食,这样乱晃一气,头更晕了起来。只好作罢。
      鲍叔牙看我放弃嘲笑起来“哈哈,够不着啊”
      “还以为你会替我摘呢”揉去眼里冒出的星星,我抱怨到。
      “怎么可能?”
      “怎么说我也是个女孩子啊,你的君子之风哪里去了”
      鲍叔牙憋着笑看了看我,瞧,管仲褐色的粗布长衫很不协调的挂在我身上,因不会挽花样的垂髻,涫菽的长发被他们随便插了个衡笄固定住冠帽,因年龄还小再加上连日赶路脸上覆了灰,根本就看不出是个女孩,倒像个小书童。
      怎么看都很滑稽,我自己也没禁住,低下头偷偷笑了出来。
      喀嚓,是折枝的声音。
      抬眼,一枝粉桃递了过来。“该走了”清清朗朗的声音。
      白衣少年染了一身桃瓣红也不在意,笑容温和。
      我顿时满心欢喜,接过花,摘了一朵别在头顶神气的瞪了鲍叔牙一眼,应到“是”。看,我真的变成个孩子了。
      “彼黍离离,彼稷之秒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远处不知道是谁在唱。我听着耳熟,也跟着哼唱起来“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越唱我越饿,越饿我唱的越起劲。
      “涫菽,你知道什么意思么,跟着瞎唱什么啊”鲍叔牙又来点我的头。我当然知道黍离讲的是亡国之悲,可是我现在是十一岁的涫菽,快要被饥饿折磨死的苦命人。
      我随口胡诌“看这小米长满了田畴啊,高粱开始抽苗啊,我飘飘忽忽的走着,知道我心中的忧愁的人啊,我快饿死了,不了解我的人啊,也能感觉到我对大米的渴求……”我斜眼去看鲍叔牙和管仲,他们应该听懂我的暗示了吧。只见他俩哭笑不得,非常抱歉的看向我。
      我吸了吸鼻子,现在的他们还是穷书生,能带着我这个拖累已经很不错了,我努力安慰自己,现在咱已经得到了齐僖公的召见前往临淄,好日子就在不远的将来。
      “那个,我说的不对么,就是这个意思啊”
      管仲笑着摇摇头“和本意相差甚远,这支歌唱的是国家昔盛今衰之悲切,是西周灭亡后,一位周朝士大夫路过旧都,见昔日宫殿夷为平地,化为农田,感慨之下所作”
      “刚才唱歌的那人,听口音象是许国人”鲍叔牙接到。
      “许国亡了么?”我问。
      “名存实亡”管仲皱眉“齐鲁郑联盟伐许,许国是小国自然无力抵抗,大国碍于礼制道义束缚,不好侵吞许国,后又商议重建许国,命许一国之君低头认错,随从盟约,许国已然成为大国宣扬国威的工具。”
      “宣扬国威有什么用”我不满,这样假惺惺的,最后还不一样,倒不如吞了实在,如此反复,倒拖累了中国历史进程。
      “国之愈强,国威愈累,号令诸侯,一匡天下”。管仲答道
      管仲眸中的深泽漾起了清波,他面向广阔的苍穹,大气激昂,我仿佛能看到他的抱负,伸向了云之彼端,那是无人能触及的地方。
      鲍叔牙好象也被感染了,过去拍他的肩“敬仲……”
      两个人颀秀的身影在万丈光芒下都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看,这就是后人为表达他们知己情深友谊极厚,经常作比的管鲍之谊。我揉揉眼睛,也跟着激动起来。
      直到鲍叔牙忽然对我粲然一笑“敬仲,休要对牛弹琴了,时候不早了,牛,快驮上行李上路”我才从梦中惊醒。气的呼哧一声。
      “瞧,真的发出牛的声音来了,哈哈哈”

      天黑之前我们终于到了丘牡。丘牧虽是座小城,但因离临淄近的缘故,商旅来往都要在这处歇脚停留,也是热闹非凡的。
      夜晚,烛光闪耀,灯火辉煌,各处的小贩扯着嗓子招揽顾客,原来春秋时代就已经有夜市了啊,想了想高中时的历史知识,夜市好象是在唐朝末期繁荣起来的。
      汤面的香气飘了过来,我吞了吞口水,努力的按住肚子不让它叫起来。
      “好饿……”
      奇怪我明明是在心里说的,怎么发出声音来了?回头看去,是鲍叔牙一脸愁容的叫着,拖拖拉拉的已经落队到了我后面。管仲也停了下来,等着我们磨磨蹭蹭的赶到他身边。
      “大家把自己身上的钱或值钱的东西全拿出来吧”管仲说着已经摊开了手,里面是两个刀币。
      我哪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包袱里的不过是那两人的书和衣物罢了,又很不甘心,仔细想了想,好象,涫菽是有一个一直不离身的小布袋的,怀着愧疚的心情掏了掏涫菽留在身上的私有财产,一抹冰凉滑过指间,我一阵狂喜,是玉!
      “喂,你不用装模做样的掏了,你要是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也不会饿死在田里被我俩捡到了”鲍叔牙从身上拽下一把匕首和几个贝壳形的铜币,笑容像星空一样灿烂,冲我显示着他的富有财产。
      不知道以前涫菽和鲍叔牙的关系怎么样,反正这一路上不知道为什么,鲍叔牙一直把我当阶级敌人对待。
      管仲看了看手里的钱,清秀的眉目间点了愁容,苦笑道“这些钱不够住宿和吃饭的了,只能挑一样。”
      鲍叔牙撇嘴,眼睛瞪着我,瞧,我们只带了两个人旅行用的盘缠,因为多了你的缘故,我们连温饱都成问题了。
      我没了气力跟他较劲,光是按着肚子不让它叫起来已经费了我不少精神。
      可是它还是叫了起来“咕咕咕……”越来越起劲~我的脸刷一下烧了起来,我看见管仲轻弯起来的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光,我在那里找到了涫菽绯若红霞的瓜子脸。
      管仲淡淡的笑“还是去吃饭吧,走路也能有些气力,附近有个马棚,能凑合一晚”询问的看向鲍叔牙,鲍叔牙已经饿的要死了,欣然同意。
      我充满感激的看向管仲,白衣的少年依旧温温雅雅的笑,冲我点了点头“吃什么?”
      “面!”
      我把手里的玉放回去了,涫菽哪怕饿死都不肯换钱的,一定很重要吧。

      呼噜噜,哗哗哗……这是什么声音,我看过去问“是猪在吃食么?”
      鲍叔牙一下呛住了,总算放慢了筷子。
      “慢点吃,我不跟你抢”我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布丁,递了过去“擦擦嘴吧”我的面还要一会儿才上来,我生怕他快速吃完然后抢我的。
      我热乎乎的阳春面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我吞了吞口水,还是把面推到管仲面前“你先吃”我饿的要死,但我更希望管仲是饱着的。“我哪怕饿死了也不能让我的救命恩人挨饿”。我豪气万丈义薄云天。
      管仲笑着点点我的头“你有这份心是好的,可你又饿死,我们就徒劳一场了”也是,我又饿死,他们不就白救涫菽了么。
      管仲真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嫡仙,他给我和鲍叔牙点了面,自己却什么都不吃。说是钱应留一些,以备不患。
      我吞着2000多年前的面,食不知味。
      酒楼里忽然肃静了起来,原来是一个弹琴的女子不知道何时坐在了正中央,轻纱掩玉容,蔻指挑琴弦,秀口微张,清莺般的声音便随着流水琴音轻泻出去。
      一曲作罢自是满堂喝彩,我虽不懂曲但也能听出凄凄婉婉的哀怨,弹进人心里久久回荡,我想她弹的真是好啊,我都想家了,想那个有吃的,有空调,有电脑的,有母亲唠叨的家了。
      那女子得了好些金子,亮闪闪的,我想,我也是会弹琴的,要是这里有钢琴就好了。
      鲍叔牙显然也是这么想的“涫菽,你会弹琴么?”
      我摇了摇头。
      鲍叔牙一阵失望“到了临淄我教你吧。”
      我点了点头。
      “哑巴了?”
      我瞥了瞥眼睛,示意他看我旁边。正有一伙人为难那女子,拉住她的手,扯掉了她的面纱。倏然周围一阵抽气。“好美的姑娘。”
      是呀,眉如翠羽似含愁,凤眼半眯藏流光,白雪淡胭脂,峨峨挽云髻,一袭瑰绸更衬的她璀粲妩媚,芙蓉灼姿。
      这枝芙蓉竟没有恼,她盈盈一笑“各位看够就可罢了。”说完复带上面纱,施施向我们这边走来。
      那伙人居然没拦她,春秋,这个未经封建教化的时代,好象对女子是有尊重的,女子大都奔放开朗,以前讲静女的时候提过,这就不难解释了,只是……
      鲍叔牙询问的看向我和管仲,熟识?
      管仲摇了摇头
      芙蓉已经到了我们桌前,含着一泓秋水,轮番瞅把我们瞅了个遍。我心里打鼓,看样子管鲍是初遇到她,莫不是涫菽认识她?
      以涫菽的背景,不应认识她的。
      “不知道密岚能否有幸请几位喝一杯?”密岚也不等着答应,从袖口抖出一小块铜币,自顾喊到“小二,上好酒再上几碟下酒菜。”
      管仲淡淡一笑“姑娘有事?”
      芙蓉飘然落座,颔首道“看几位的样子也是去临淄吧,是去经商还是从仕?”
      无端端的生人,关心这个干什么?鲍叔牙却没有警惕感“从仕,几月前,得侯主召唤,前往临淄,姑娘打听这个作什么?”
      “这太好了,密岚也要前往临淄,只是孤身一人,想寻个伴儿罢了。”
      那么多人要去临淄,偏找咱们,是何居心?我想着竟顺口说了出来。
      密岚看了我半晌“这是……”忽又笑了,这一笑我身上戴的桃花都落了,她点点我“好机警的侍从,我看人很准的,两位公子一看就是有学识有礼数的读书人,值得为伴”凤眼有意无意瞥向那群摘她面纱的人,惹的那群人一阵脸红。
      酒菜已经上来了,密岚替管仲和鲍叔牙都满了酒“不知两位同意否?”
      鲍叔牙接过酒,推辞道“姑娘过奖了,姑娘愿与之为伴当是幸事,只是和我们两个穷书生一路风餐露宿,奔波赶路,怕委屈了姑娘”
      密岚爽朗的一笑“我又不是什么金枝玉叶,委屈什么,这么多年不是一个人一直漂泊过来的,最近听说丘牡到临淄那条道上有鬼怪出没,虽是些谣传,但我这人生来最忌怕这个,所以……”说罢,一碗酒就灌了下去,面若桃花。
      疑虑顿时烟消云散。
      因为有密岚的关系,我们不用挤马棚了,我和密岚一间房。
      鲍叔牙嘱咐道,和生人在一起,凡事都注意点。
      不知道他说的是要我注意礼仪,还是是要注意密岚这个人。
      我细细的瞧着密岚,她正在梳头,青丝如瀑。
      “密岚,你为什么要去临淄?”
      玉指抵住桃梳,密岚的凤眸里燃起一片火云,我分明看到了仇恨与无奈,就在我想要抓住些什么的时候,那云又变的含情脉脉。
      “涫菽,我的梦在临淄,我活着的希望也在临淄,你呢,你想去临淄么?”
      我脱口“当然,管仲去哪里,我就去哪”
      密岚抿着嘴,过来拉我的手。
      意识到刚才说了多么引人误会的话我的脸绯红起来。
      桃梳又动了起来,擦过我的脸,一缕一缕的梳下去。涫菽的发,也是长如墨流的。
      “其实涫菽不是普通的侍从吧”
      “怎么?”
      “哪有侍从有的吃而主人饿着的道理呢”
      可是我一直在被当牛使唤啊,我含冤。
      密岚又笑着问“涫菽知道赠桃枝代表什么意思么?”
      “什么?”
      “桃花是管仲送你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一直佩着啊”
      我彻底被击倒了“姐姐,你饶了我吧”这要是被那俩人知道,我以后还有什么颜面跟着他们。
      “好了好了,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我被反将一军了,本来是想打听下密岚的来历,谁曾想……
      我果然应该听鲍叔牙的忠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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