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降魔》6699

30、第二十四回

　　第二十四回：
　　陈蔡之间众仙聚，
　　铜钱十枚赌将来

　　天界逍遥，不知日月。酒喝多了便容易慨叹，悟空掐指一算，自家生于公元前578年六月初一，此时已公元前489年了。
　　山中不记岁月，天界的时间流逝与人间也不同，不知不觉来至这个世界，堪堪九十年矣！

　　正感慨间，灵珠子忽然目光一凝，又坏坏一笑道：“六十三年前，文宣王下世，如今在人间碰上了麻烦，于陈蔡之间被困粮绝，走，咱们下去看热闹去！”
　　文宣王？被困于陈蔡？悟空不解地挠头，忽然灵光一现道：“你说的文宣王，可是孔丘？”
　　灵珠子眼珠一转道：“你居然直呼大成至圣先师文宣王名姓！”别看灵珠子言语调侃，可对这“大成至圣先师文宣王”还是十分敬重的。
　　杨戬摇头道：“不然。文宣王本尊下世，并不知自己是谁，在人间他就是一个周游列国、四处宣讲的夫子而已。”
　　悟空问道：“二郎，你还记得咱们碰上老君的那次么？似乎跟孔子的情况有些不同哩。”
　　杨戬点头道：“老君本尊下世，托生于凡间，其实未入轮回，仍带着仙家的神识、记忆与法力神通，与你我下界走一遭并无区别。而文宣王不同，他封印了自家记忆与仙家见知，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行走世间，不知要求证什么？”
　　灵珠子忙忙道：“管他要求证什么，咱们下去看看不就得了？”说罢摇身一变，收了火尖枪，变成身着坎肩、手戴金镯、腰系红绫的模样，裸露的双臂在金镯的映衬下如同出水嫩藕。杨戬和天蓬都收了铠甲，变作道士打扮。悟空仍穿着他那身箭袖，不必换装。

　　见孙悟空、杨戬、灵珠子、天蓬元帅均欲下去看热闹，卷帘大将本不待去的，又恐这几个惹是生非，少不得跟他们下去了。

　　在此，稍微多解释一下仙家下世的区别。（其实前文已经解释差不多了）
　　最常见的便是如悟空一行人这般下界行走，仍是仙家身份，并未入轮回。
　　二是是像太上老君下界托舍为李耳那般，除了一些其他目的，主要就是为一世见证，在轮回中并知仙家事，灵台中仍有着愿心留印指引。不论这一世发生了什么，一世尽后仍然回归仙界本座。这其实也不算真正的重入轮回，只是在轮回中走一遭。但太上老君在寻找降世的帝星杀星而走的这一遭中，竟然求证了太上忘情而不可见，不得不说道法玄妙不可言。
　　其三是发愿下界自入轮回，若一世尽宏愿心未证圆满，就算修为再高仍托舍轮转。若宏愿心终不可证圆满，便永堕轮回之中。但这种轮转之身带前世的福缘和福报，同时也有愿心留印指引，虽无仙家神识却明晰所欲所求。一旦求证圆满则归天复位，轮回中的见知便是修行。文宣王孔丘目前的状况就是这样，正在求证愿心的途中，只是不知他所发何愿。
　　其四是发愿重新修证。仙家托舍为凡人一切从头开始，仙家见知封印，唯留前世的福缘玄妙。若够在轮转中再次超脱轮回，成就不生不灭，仙家灵台见知也会恢复。但新造化的灵台世界可能会大不相同，甚至连修行发端都会改变。比如与师弟一战后，接引道人洗尽神识法力，发愿重新修证，经过十世轮回，走上另一条大不相同的道路，求证了佛果。
　　最后就是真真切切的被斩落了。身堕入轮回之后，多少世修行尽消，神识重新洗尽，这个仙家就算彻底消失了。比如观音大士曾经就是一位金仙，人世间甚至还有他为慈航道人时留下的道统传承，但在插手世间事时被斩落，从此以后世间再无慈航道人。不过，被斩落后重入修行门径的机缘非常之小。像观音大士这样被斩落后仍然成就仙道是可遇不可求的。毕竟修仙的各种机缘巧合和福报不可复制，这个被斩落的仙家的一缕残神就算有幸化生出现在轮回中，管他是猫是狗，是人，是兽，是草木，与别的阿猫阿狗、人^兽草木又有什么区别呢？

　　心念动处，五人已到了陈蔡之间。只见一群面黄肌瘦的学生簇拥着一个深衣纶巾的儒生。那人身高九尺，年逾花甲，面色苍黄，神色安详自若。他与学生一般，都是几天没吃饭的模样，却在那里兀自弹琴唱歌。
　　灵珠子先笑了，文绉绉道：“君子亦有穷乎？”（君子也会穷途末路、穷困潦倒吗？）
　　学生们面有愠色，孔丘听了，却放下琴道：“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悟空微微一愣。他读过不少道家佛家典籍，对于儒家思想却并未涉猎。听孔丘一言，心中隐隐有所感——君子之所以是君子，就是在穷困的时候愈加地顽强坚定，而小人在这个时候就没了底线，胡作非为了。
　　孔子所言，虽非修行人之语，却暗合修行之道。君子固穷，难道不是真人行止？
　　悟空隐约觉得这是悟道机缘，便上前欠身行礼道：“在下孙悟空，花果山水帘洞人氏，不知夫子为何被困于此？”

　　孔子微微叹了口气，给五人讲解了经过。
　　原来，孔丘带着弟子周游列国十几年，前些日子来到了陈蔡之间。这时吴国要伐陈，而楚国要救陈，两国眼看又有一战。楚国听说孔子在这一带，派人来聘请孔子。这时陈蔡的大夫慌了：孔子素有贤名，指出诸侯的过失都恰中要害，现在他已在陈蔡三年了，只是看不上那些大夫的行为才没有辅佐哪一国。现在大国来聘请，如果楚国用了孔子，楚国又救了陈蔡，这以后陈蔡的大夫还有说话的地方吗？于是这些陈蔡的大夫就派人把孔子和他的弟子围困在旷野上。

　　听罢，悟空冷哼一声就要发作，灵珠子紧紧握拳，天蓬卷帘沉默不语，杨戬叹道：“这世间总有些人，总觉得别人欠他，却不知自己亏欠他人、亏欠天地多少。”
　　听了杨戬所言，悟空的怒火就消了，他淡淡道：“此乃人性使然。”又默默道：“怪不得要‘修行’哩。修行修行，修的是行止，自己不愿这样被别人对待，便也不要这样，看来这就是修行的心性发端了。”
　　孔丘笑道：“小兄弟所言极是，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五个人一齐愣住。两句八字，便将修行发端形容的淋漓尽致，何况孔丘根本不是修道之人！
　　孔丘看出了众人的疑惑和惊叹，解释道：“丘虽非道门中人，可这行游天下，广收门徒，教化众生，未必不是另一种形式的修行。”对五人行了一礼，召集门人道：“汝等随我周游列国十四年，为何沦落到这种地步？”

　　子路答道：“我想也许是我们的主张和追求并不完美，也没有达到仁的程度。”
　　孔子叹气道：“天下哪有完美无缺的追求和主张呢？无非是两相权衡罢了。”
　　悟空忽然插话道：“夫子，你所追求的标准未免太高了。如今的诸侯各国，大国要争霸，小国要自保，战火纷纷，所有国家都被捆绑在历史的马车上不能回头。仁义礼智信，天下太平的时候才容易被推广与接受的，夫子这般行止，实在是知其不可以而为之。”
　　孔子对悟空拱手道：“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就算明知道阻且长，难道还不走路了么？”
　　杨戬以神念对悟空道：“此人虽无真人神通，却有真人心境。”
　　悟空亦以神念相答道：“后世给他的名号不是真人，而是比真人更高的存在：圣人。”说罢，从怀中摸出一把蚁鼻钱，数了数，恰好十枚，谓孔丘道：“夫子，不瞒你说，在下是修道之人，也会些推演之术。我今天以铜钱十枚与你打一个赌：不出四百年，吴楚、陈蔡、齐鲁各国都已不在，而夫子所宣扬的仁义、礼乐、忠孝将大行于天下，被世人奉为圭臬两千年。”
　　孔丘的弟子、杨戬、天蓬、卷帘、灵珠子一干人，瞪着悟空目瞪口呆。此时正是中华文明的初期，还没有人领会到“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悟空这一番推演，当真惊世骇俗！

　　孔丘看了悟空半晌，笑道：“百年之后，世上再无孔丘！也罢，老夫今日就与你打这个赌。”又问道：“诸位既然是修行中人，能否请教一问，解丘之惑？”
　　五人一齐点头道：“不敢，不敢，好说，好说。”
　　孔丘问道：“这世上可有仙家鬼神？”
　　五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有！”
　　孔丘疑惑道：“容丘一言：如今百姓生于水深火热，流离失所，人皆相食，神仙何在？”
　　悟空大笑道：“你想升官发财而不能时，神仙何在？你想弘扬正道而处处碰壁时，神仙何在？你想长生不老时，神仙何在？”
　　孔丘愣住片刻，忽笑道：“老夫明白了。神仙观世人咎由自取，神仙并不欠世人一分一毫。”又道：“丘年少时曾问礼于老聃，不想今日又受道门中人指点开悟。”
　　悟空笑问道：“夫子所悟何事？”
　　孔子捋须笑道：“所悟者一：敬鬼神而远之，非其不神，其神不伤人。只要心存正念，所行无亏，鬼神也不会作祟，不是鬼神不作祟，而是世间与鬼神无伤，也就不必刻意谈论。所悟者二：达则兼善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丘周游列国十四年，竟然在被困陈蔡这一刻豁然顿悟，谢小兄弟指点！”
　　悟空笑道：“夫子，您老人家百年之后，也可以成神啊，弄不好便是功德显圣之神。”他所言不虚，孔子百年之后，被历代帝王加封了各种尊号，在曲阜孔庙享世代香火供奉，流芳百世受万民称颂，的的确确是功德显圣之神。
　　令众人诧异的是，孔丘并没有反驳，而是淡淡一笑道：“生前身后事即便如此，也不是尊崇现在你眼前的这个我。做为夫子，我常有教化不了之人。作为儒生，我今生难以看到所愿的世界。世间所尊的不是我孔丘，而是有教无类、仁以为己任的济世之心。”孔子并不矫情。

　　济世之心……师父在离去之前，也曾告诫自己，逍遥于世，常怀济世之心。

　　后来，孔子沿原路返回，六十八岁回到鲁国。余下的日子里，校勘、整理了无数典籍。不仅他的语录流传于世，连饮食原则、饮食礼仪、烹饪技术都被后世奉为圭臬。
　　孔子天年尽后，复归仙界文宣王本尊法位。他到底求证了什么？很难一言以蔽之，却能从孔丘的一言中略窥一二：
　　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