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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血淋淋 ...

  •   回到帐篷里,小辞仍在床上安睡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然而我一走过去,她便睁开了眼睛,眼冒亮光地想要舔我。
      “不要碰,脏。”我把流过汗的手缩了回来。
      我知道,自己现在全身已经糟糕到惨不忍睹。
      但我似乎没有力气再去做任何事情。
      所以,对那道从我进帐开始就黏在我身上的目光,我视而不见。
      踢开鞋,我心无杂念地躺到床上,面朝枕头闭上了眼睛。
      四周一片沉寂,只有外面的雷声在锲而不舍地响,沉重又踏实,清晰得像从我身体里发出的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头发忽然被牵动,一缕接着一缕发丝被抬起来。
      木梳轻柔地划过我的头发,与头皮磨蹭发出的细碎声音,在雷声的间隙里响个不止。
      我的眼睛没有张开,因为已经累得毫无力气。然而我已经累到了这个地步,居然还睡不着。
      还是没有说话。
      证明帐中还有人的,似乎只剩那种让人无端忐忑的声响。
      我们没有人说话。
      很长时间过后,我都快要怀疑我们是不是失去说话功能了。
      但他终于还是开了口,“我知道你没有睡。”
      我仍旧没有作声。
      “不要觉得上天在折磨你,他至少给了你权利装傻。”
      我的脸被埋在软枕里,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上面挂着什么表情。
      “你仍是不肯理我?”他苦涩而疲惫地笑了,“为什么那些死人总能在你的心里占据这样重要的位置?”
      我想为自己解释几句,可是始终无话可说。
      微微一顿,他又继续说下去,“只因为我还没死,你就可以这样对我?”
      我翻过身子,拿背对着他。
      他沉默了许久。
      当听到一点微微的声响时,他的手臂已经紧紧拢上来,凉寒的体温刹那间如空气一般裹住我的身体。
      我下意识地挣扎,可是并没有挣开。
      心肺仿佛都被他冰冷的手握住,攥紧,几乎要被捏爆,散成一堆湿淋淋的灰。
      我以为,他想杀了我。
      但他开口的时候,声音是极度温柔的。
      “如果你实在不愿意留下来,我可以放你走。”他在我耳边轻声地说。
      我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
      但他接下来又说,“只要你好好保重自己,不抱任何怨恨地活着,对我来说已经一切都值得。”
      他的声音很轻柔,带着不易察觉的懦弱。
      不久之后,他放开我。
      我听见帐帘在风中掀动的簌簌响声,晃荡几下,又戛然而止。
      我继续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却依旧睡不着。
      天上开始下起密集的雨,我想着出去看看,刚动了两步,小辞却又醒过来,放开嗓子嚎啕大哭。
      我皱了一下眉。
      记得刚刚回来时,她已经与我分开过这么久,却一派平静。
      如今殷雪随离开,她也不安分了。
      折身回到床前,我轻轻抱起她,她脸上的泪水还没有干,然而嘴却万分欣喜地咧开。
      我借着灯火仔细地审视她的脸。
      干净透明,仿佛不曾沾染一点尘埃。
      这样一个干净的生命,如今却在我的怀里,整日跟着我在各色纷争下面消磨生命,连呼进的空气里都带着血腥。
      现在其实天已经该亮了,但由于下雨的缘故,帐篷里仍然点着灯。
      灯火下孩子的眼睛随着角度的变化而反射出不同的幽光。
      外面的雨成串成串地打在帐篷上,接二连三发出哒哒的响声。
      我默默坐着,恍若无事地逗弄着孩子,只是在那片尖锐的光芒即将刺入眉心的时候,我单手将小辞举了起来。
      所有急速的画面都在一个瞬间内静止。
      我抬起头,望见夭凝熟悉的脸。
      她的唇角紧紧抿着,双眼都闪动着复杂的神情,而她手中的利剑,则像被凝固了一般僵在原处。
      她看了我半天,突然说道,“为什么,你可以丝毫不把孩子的生死放在心上?”
      “因为我知道,你并没有疯。”
      我低下头去,看着小辞那张与夭凝微微相似的粉唇。
      夭凝手中的剑坚持了半天,才抑制不住地掉了下来。
      我的唇角牵出一阵笑意,“说实话,如果你真的想为你的夫君报仇的话,也应该去找凉才是。”
      “以后我当然不会放过他。在此之前,我只想杀掉你。”
      “为什么?”
      “只要你没死,为了不让你的身份泄露出去,我都必须当一辈子疯子。”
      “当疯子什么都不用去做,不是很好吗?”
      她的眼睛闪动了一下,然后俯下头,悲切地注视着我怀中婴儿的面孔,“可是一个精神不正常的人,连自己的孩子都无法保护。”
      “你现在看到了,她很好。”
      夭凝的目光仍然没有从小辞身上移开,“把她给我。”
      我没有动。
      她沉默地走到我面前,将一脸懵懂的女婴自我怀中夺过去,后退了几步。
      离我稍微远了一些,小辞便不安地扭动身体,放声大哭起来。
      “连自己的母亲都无法亲近的孩子,你认为真的能好吗?”她冷笑地看着我。
      我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寻常,“怎么回事?”
      “皇兄给她下了三寸蛊。”她的声音慢慢转为一种奇异的略带沧桑的平静,“蛊毒的解药在你身体里面,一旦她与你的距离超过三寸,就会痛不欲生。”
      我的手背突然一热,像是被小辞温暖的舌头舔到了一样。
      “不可能。”我盯着小辞号哭的样子,茫然摇头。
      “这世间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夭凝惨笑着一步步逼上来,“皇兄为了留下你,还有什么事情没做过的?”
      我竟然被她的气势震慑得连连后退。
      “夭凝,你冷静一点。”我说。
      “你想让我怎么冷静?这是我和引池唯一一个孩子,现在被自己亲哥哥毁成这个样子!”
      原来她并不知道小辞父亲的真实身份,我无端松了口气。
      “不要怨恨陛下。”我对她开口。
      夭凝的脚步顿住,面目呆愣地僵了一阵,才木然叹息,“我怎么会怨他,他从小在我眼里都像神祇一样,我恭慕他还来不及。”
      “既然你都没有因为女儿而怨恨他,可见你因为女儿而想杀我不过是个借口。”
      “当然是借口,我不过是想杀你。”
      “我不明白。”
      夭凝在床沿坐下,一只手缓缓抚摸着小辞长着浅色毛发的头颅,自顾自地说道,“三皇兄九岁的时候,想跟花园里的老花奴学武功。花奴最初不肯,为了打动他,三皇兄在大雪天里动也不动地跪了三天三夜。”
      我轻轻用手指摩挲自己的脸颊,发现它已经开始发冷。
      以前我还惊异过,然而如今终于恍然。他小小年纪就已经在冰雪之中呆了这么久,大概早已和冰雪有了同样的温度。
      我没有说话,于是她接着讲下去。
      “从懂事开始,我就一直觉得,这天下,最终都是要属于三皇兄的。他聪明绝顶,冷漠镇定,从不感情用事,是比任何一个皇兄都要适合当皇帝的人选。“夭凝眼中带着一点向往的神气说。
      “现在整个奉幽国的确已经被他掌握。”
      “可是他已经变了,你不知道吗?”她微微仰起头,面带绝望地看着我,“你知不知道,去年我发现你的身份时,皇兄做过什么?”
      “我猜不到。”
      “他求我,求我帮他保密一辈子。”夭凝的声音开始轻轻颤抖,“当他在我面前低下那高贵头颅的时候,我几乎想杀了他。那一刻起,我就明白,那个天生要当君王的三哥,早已经被自己毫不留情地杀死。”
      “你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恨我?”我的声音冒出来的时候,像雨水渗进地底的一样。
      “如果你是我的话,你也没办法不恨阮沫合吧。”
      “可是我什么都没做过。”我摇头。
      “我最恨的就是你这一点。”
      我上前两步,拾起地上的剑,拿在手里,反反复复地抚弄,“这就是你们皇家的优越感?不喜欢谁,就可以除去谁的性命?”
      “现在剑在你手上,想除去誰就除去谁的是你。”
      “也是,如今刚好下着雨,外面的守卫估计不严,如果有人问起,我随便就可以说,你病情发作,想杀掉我,我奋起抵抗,最终不小心把你误伤了。事情的真相好像也是这样。”
      夭凝不出声,低下脸去继续凝视怀中的孩子。
      我将剑指向她,犹疑了一阵,还是直直朝她的头顶刺去。
      嘶吼的风声在我周围来回扫荡。
      在离她的头不到两指宽的地方,剑刃却突然静止下来。
      她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为什么不动手?”她问。
      我的手随着宝剑垂下去,“你是这世上最后一个对殷雪随忠诚的人了。”
      她沉默了一瞬,然后癫狂地笑起来。
      “连你都不把我当成他的妹妹。”她翘着的嘴唇简直无法合拢,“忠诚的仆人,我的价值不过如此。”
      我静静地看着,无言以对。
      她又看了我半晌,抱起小辞,一言不发地走出去。
      小辞惊天动地的哭声才响起没多久,就赫然止住了。
      像被人一把堵住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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