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玉》目分云月

73、第二章 月牙

　　樟木刻的棋盘，幽香缕缕；美玉做的棋子，黑白分明。
　　拈着棋子的手，比玉更莹润。手的主人，气度更是悠闲，左手落下一枚黑子，右手白子随即跟上。思路竟是丝毫没有停滞。
　　“爹爹，你说这样可好？”望着云淡风轻的某，李抱玉小脸揪成了一团。
　　兰侍君抬头，淡淡看她一眼，拂了拂袖子，又在棋盘上落下一子：“你决定，便好。”
　　本毫无形象趴在桌上的李抱玉起身，站直，不吝啬地绽放出大大的笑容，往兰侍君身上扑去：“爹爹这样信任我呢，真好。”可是，这人怎么和魅影一样，总是不知道为自己打算呢……真是伤脑筋……
　　兰侍君任她趴在自己身上，双臂有些僵硬，还拈着棋子的手举在虚空。“呵。”轻笑出声，他的眉眼舒展开来。
　　李抱玉抬头，似乎受了惊吓地看着那张笑和没笑差别不大的脸，大惊小怪道：“天啊，爹爹居然会笑。”
　　知道女儿是哄自己开心，兰侍君终于放下棋子，拥住某人的背：“宝贝女儿，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即使这话语依旧平板无音调，一如既往地“冻人”，李抱玉还是察觉了其中的宠溺意味。在某人淡薄的怀里蹭啊蹭，低低嗯了一声，感觉眼角有些热意。
　　无论在哪，都有关心自己的人啊……真是……幸福……

　　“宝贝女儿，你都七岁了。”平淡的陈述句。
　　“嗯?”
　　“想个别的法子进内殿吧，一直钻狗洞不好。”继续平淡。
　　“哪里不好了，又快又简单没危险。”义愤填膺的某。
　　“长不高。”闲闲落下一子。
　　咣当——看来某人还不够镇定，又滑下了凳子……

　　夜晚，满月如盘。
　　楚流辉换了身黑色的夜行衣，发丝包裹在头巾里，平日玩笑的脸严肃起来，倒少了几分妩媚：“你等我。”
　　“恩，我相信你。只把我那小皇弟带出来就行了，其他的以后再说。”
　　楚流辉颔首：“明白。”转而又低下身子拿肩膀蹭她小小的身子，“奴就知道您只是害羞……像奴这人见人爱的模样儿……您也是舍不得奴呢……”
　　李抱玉狂汗，挥手：“快走啦，外面还有人等你呢，别让人为着你杵木桩。”
　　“那就让她们杵着呗……”楚流辉又磨蹭了半晌，才起身离开。
　　李抱玉望着他窜上房梁的身影，无声的摆了个口型：一切小心……
　　又立了许久，李抱玉抬头望着那轮满月，喟叹：“又是月圆……”带着难言的意味。
　　抬脚，往自己的院落走去，临近房门，却拐了个弯，踏入偏厅。

　　屋子里很黑，没有点灯，窗户关得严严实实，原本皎洁的月光洒落进来，也照不出任何事物的轮廓。
　　很静，角落那压抑的喘息听来却分外分明。
　　李抱玉抬腿，没有丝毫犹豫地往那边走去。明明什么也看不到，她的脚步却没有丝毫啊阻滞，就像……这里已经来过千百遍，所以熟悉到闭着眼睛月不会被桌椅绊倒。
　　“乖……不要忍着，疼就叫出来……”抱住那个比自己高大些的身躯，却用哄婴儿的语气柔声哄着。
　　怀里微微颤抖的身躯一震，似乎想推开她：“你快出去！”想大吼，可是身体的疼痛耗尽了他的力气，只能嘶哑地低吼。
　　李抱玉混不在意：“也不是第一次了，你该知道，我不会走的。”她进来的时候只是轻轻带了下门，没有落锁，有月光顺着门缝撒进来，她的眼睛也渐渐适应了黑暗，见到那人满脸的冷汗与苍白的面色，不禁更紧了紧手臂。

　　明明有床，两人却耗子似的缩在墙角，周围散落了各色药材。
　　梁素衣还想说什么，身体里骤然涌起一波更猛烈的疼痛，只得专心对付体内的毒素。
　　李抱玉抱的很是巧妙，并没有禁锢他双臂的行动。于是，梁素衣左手摸索身周的药，时不时往嘴里塞点什么，右手拈着枚银针，皱着眉似乎在思索扎哪里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下针，似乎疼痛减缓，松了眉头，全身的颤抖也渐止，但人似乎昏迷过去，紧闭着眼，一言不发。
　　李抱玉松了松臂膀，给他擦汗，面色却仍然严肃，眼睛眨也不眨地观察梁素衣的动静。
　　果然，不多久，梁素衣又开始颤抖，越抖越剧烈，像筛糠般哆嗦起来，牙关也咬得咯嘣咯嘣作响。
　　李抱玉重新把他抱起，右手抓了个布团伸到他嘴边：“咬吧，别咬破自己舌头。”
　　梁素衣听话地张嘴，却喀的一下咬在了李抱玉的左肩，也不知道神智是否清醒。
　　李抱玉吃痛，却只是低低唔了一声，讶然抬头：“真想不到……真有月圆狼人变身这一说啊……”
　　梁素衣自然无法回答。
　　李抱玉望着地上白霜似的月光，想转移梁素衣的注意力而自言自语：“两年了……你身上的毒居然还这么厉害……梁素衣啊梁素衣，平时你怎么就可以若无其事呢……不，其实，你现在也是若无其事……不要人帮，就一直自己与毒素对抗，我一直无法想象，你所承受的是怎样的痛苦……现在你咬我，呵呵，真好，我也能分担一点了呢，总是被你拒之于千里之外……”左肩火辣辣的，她却忍不住轻笑。
　　“梁素衣，你真不是一般的勇敢。”性情坚韧的男子，在这个世界也许还有不少……可是追求独立的，梁素衣算是少见的了吧。
　　“那么辛苦的学医，究竟是想继承梁家的家业呢，还是只是想独立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不做任何人的依附么？真是难得呢。”
　　静，没有任何回答。
　　李抱玉失笑：“现在你什么也听不到吧……我真是无聊，说这些。”言毕住了嘴，只是静静的抱着他，任他的牙齿继续在自己左肩蹂躏。
　　虽然很疼……可是心，却很宁静呢……
　　两人就这样维持一个姿势，窝在墙角不知多久……

　　梁素衣的牙，渐渐松了。
　　望着他平静的脸，李抱玉低声道：“马上，就该醒了呢……我也该走了……”轻轻把他身体放平，让他以舒服的姿势躺在地上，李抱玉起身，推门而出。

　　天，竟已微微亮。
　　她右手指尖抚着左肩，嘴角上扬：“居然有……意外收获……”
　　她甚至连汗也没帮梁素衣擦。因为那人，是不想让人看到他软弱的一面的吧。
　　当他醒来，也许完全不记得自己来过。
　　或许，他会心理暗示自己没有来过……

　　走到另一个房间，李抱玉揪出还正好眠的小麻雀：“咳，梅花糕回来没？”
　　小麻雀却瞪大了眼，一脸惊恐地指着某人的肩。
　　望去，李抱玉苦笑：“拿瓶伤药来吧。”夏衫料薄，那里，已经洇了一圈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