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宫（旧稿）》叶临溪

28、第二十五回(已修)

　　簇拥着我走到了沉裘殿，殿内染着十里醉，浓浓的香气萦绕在屋内，刺鼻的味道实在是令我受不了。
　　对身边的宫人道。“把薰香换一种，不要再点十里醉了。”
　　说完眼睛不经意地向镜子一扫，手上拿着的薰炉的盖子猛的掉下了。
　　镜子中的人，一身红色的衣服，没有太多的华丽的装扮，眉目如诗，淡淡的愁轻轻的抹上了双眼，还有那一头似雪一般的长发……
　　伸出手去碰触镜中的人，她也对我伸出了手，好像想要碰触我一样，指尖在碰到冰冷的镜面的时候像是碰到了世界上最冰冷的物体，又像是被电到了一般猛的抽回了自己的手。
　　这是我吗？我竟是满头的白发？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影不告诉我。
　　猛的想到了在宫门前典妃那略带震惊的表情，原来是因为看到了我这一头可怕的白发啊。
　　以手为梳，一点一点的划过银丝，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在车上的时候我总是昏昏欲睡，好像怎么睡都睡不够了；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影总是带着闪躲的眼神了。
　　他们都是在关心我，不想让我受到打击，但是他们不知道，这一头白发并没有带给我多大的打击，这打击远远比失去他的打击小得多。
　　无视自己一头银白的长发，在镜子前伸开了双手，让女官帮我换另外一套衣服。
　　红色的长袍被脱了下来，一件素色的纱衣披上了身上，之后再披上一件红色的外袍，外袍上锈了一只浴火的凤凰，展翅欲翔。
　　系上了腰带，便由女官们带到梳妆镜前坐下，一女官绾起一缕白发，用梳子细细的梳理。
　　转瞬间，长发被绾成了一个极为大气的盘髻，发着金光的步摇斜斜的插入发中，简单的装饰，却也雍容。
　　一名女官一边帮我打理最后的妆容，一边道。
　　“王，今天晚上将会有一个盛大的宴会，为了庆祝王的登基，王宫大臣们都会出席。”
　　我点了点头，随口问道。“小麦去哪里了。”
　　“小麦姐姐已经嫁人出宫去了，现在由离夭替月王殿下打点一切。”
　　听她如此说，我才微抬起眸看向她，没有太过特别的外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装束，但是给人的感觉对就很真诚，看起来很值得令人相信。
　　心中暗笑一声，这或许只是表象，外表是会骗人的。
　　“你进宫多长时间了。”
　　“回月王殿下，我进宫半个月了。”她半低下头，站在我身边。
　　站了起来，走到穿衣镜旁边，伸手抚摸着一头雪白的长发，透过镜子看向离夭。
　　“你知道本王听不见吗。”
　　只见她双眸睁大，之后“扑嗵”的向我跪下，双膝拖在地上一点一点的爬向我，脸抬起来看着我。
　　“请月王殿下饶恕离夭，离夭之前并不知道，但是离夭保证以后一定不会再犯的！”
　　轻瞥了她一眼，对她露出一个应该是很温柔的笑容，伸手扶起她。
　　“不知者不罪。”
　　想到这里，看了看身上的衣服，便对她说。
　　“告诉绣衣房，以后本王的衣服，除了大庆要用的衣服之外，其他都用素色的料子吧。”
　　离夭应了一声，马上退到了一边，在一个小宫女交代了一句，之后那名小宫女就下去了。

　　抬步向内室走去，长及地的白纱挂在廊上，内室的正中间放着一张床，那是一张圆形的床，没有太多的装饰，也没有给人很奢华的感觉，只是很简单，很典雅。
　　素色的纱曼在顶上架着，拖出下摆。
　　青铜的薰炉悄悄的吐出白烟，淡淡的青草香在屋内蔓延。
　　这就是他以前住的地方吗，竟是如此的简单，完全没有金碧辉煌的感觉。
　　走向床边，走到床上，手轻轻的抚摸着床褥，感觉他的味道似乎依然萦绕着，就好像他还在我的身边。
　　习惯，真的是不得了，习惯了他在身边，如今没有了他，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静静的闭上眼睛，靠在床边，曾经的一切都在脑子里面徘徊……
　　他执起我的手对我说，执子之手，与自谐老；他紧紧的扣住我的下巴，黑眸中带着浓浓的怒火；他抱着我，带给我从来没有过的安全感……

　　耳边传来影的声音，我睁开了眼睛，离夭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屋子里面只有我还有影两个人。
　　他看到我睁开了眼睛，便走向我，唇边带着和煦如风的微笑，带着人间春暖花开时的温暖。
　　“休息一下吧，晚上的宴会或许会拖很长的时间。”
　　“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会知道我在问什么的，他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的头发变成了白色？他会觉得我受不住吗？我的天地都已经没有了，还有什么比天地蹋了下来更令我承受不住吗？
　　他伸手轻轻的抚摸着我的白发，那双手像是带着魔力一般，暖意像是从他的手上传到了我的心里，一点一点的融化着我已经被冰冻僵了的心。
　　“我是怕，你觉得自己变丑了，所以才不告诉你的，毕竟女子最注重的是自己的容貌。”
　　听到如此说，不禁“噗呲”的笑了，影原来也是会说笑的。
　　下一刻我却换上了严肃的神色。
　　“容貌只是外表，不是内心，我怎么会是那种只注重容貌的人呢。”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影也笑了，他的笑容仿佛带动了四周的气氛，我感觉到周围都充满了生机。
　　他的手指抚上了我的发，带着一贯的温柔，从镜子的反射看到，他在帮我扶正那支已经歪掉了的金钗。
　　“影，我是不是没有一个身为王的气度。”
　　虽然我是名门的千金，但是始终还是女子，女子坐上如此的高位肯定有些人不服气的，再者，我还是前王的妻子。
　　“别多想，你的气度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有的，你身上有着人间至尊的漠然，为尊者这是必须的，再说了，王竟然把位置留给了你，他自然有他的想法。”说完伸手把我从床上拉了起来。
　　这时候我才发现，影穿得很华丽，这应该不是他愿意的吧，一件青色的长袍，腰间扣着一条用藏青色的丝线绣着的纹理，腰带下扣上了硫璃彩珠，显得落落大方，影身上原本的贵气充分的被展现。
　　“影，你想过要娶妻吗。”佯作不经意的问道。
　　他笑了笑。“我要娶妻还要经过鬼宿的同意呢。”说罢把我带到梳妆镜前，为我整理好稍微散乱的头发，指尖的轻柔像是流水一般绵长。
　　“要是我说，我要嫁给你，你会娶我吗。”
　　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情，要是群臣要求我马上成婚，那么我该怎吗办？真的嫁给另外一个男人吗？
　　我做不到，我的身心只属于一个人，要是不是他，我谁都不要。
　　“会。”影的声音里面带着无可置疑的坚定。
　　从镜子里面看向他，他正好也从镜子里面看着我，就这样四目交接，带着一抹不明的情愫，但是我知道，那不是爱情。
　　“但是你知道我不爱你的。”
　　轻轻的说出最伤人的话，虽然我知道伤害不了他，但是心中还是带起一阵疼痛的涟漪。
　　那颗石头正是我丢下的，似乎很用力，那石头带着尖锐的棱角，正要深深的刺入他的内心。
　　他把最后一丝白发勾入鬓中，之后轻声道。“所以我可以娶你。”
　　看着他，要是他能爱，或许这一席话我就不会对他说了，但是不到最后的关头，我绝不二嫁，在我的心里面，我只有一个丈夫，唯一的一个。
　　“走吧。”

　　慢慢的走向蹋月殿，原本已经是满眼辉煌的蹋月殿如今因为更加奢华的装饰，显得格外雄煌。
　　紫金色的长纱，明黄色的烛光，照映着殿内的饰品。
　　殿上已经有不少人了，文武官员早已经落座，看到我来了全部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百官齐声道。“参见月王殿下。”
　　手从袖口中伸出，轻轻的抬起。“都起来吧。”
　　虽然之前我说过我不喜欢别人向我下跪，但是到了现在我不得不接受，原来作为王也有很多不得已的时候啊。
　　穿过人群，我看到了爹，他的脸上带着从前从来都没有的情感，像是拨开云终见明月一般，像是带着少许的悲伤，像是终于放下了负在肩上的负担。
　　别开眼睛，现在我是月王，不是丞相的女儿，我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没有做。
　　慢慢走上最高处的位置，那个位置上摆着一张金色的椅子，镂空的设计，看得出来那是一只飞翔中的朱雀。
　　坐上那个位置，俯视所有人。左手边是典妃，朱颜和典云的位置，右手边是影还有息雪的位置，再往下才是爹他们。
　　今天朱颜换上了其他颜色的衣服，她不是一向只穿红色的衣服吗？
　　猛的想起，我已经是月王了，她怎么可以穿跟我的衣服一样的颜色呢？
　　“王，我们敬你。”座下右手边的一名不知道名字的臣子举起手中的杯子，脸上带着笑容。
　　换回笑脸，点点头。

　　突然有一名太监慌张中带着一点欣喜表情，从远处跑来。
　　终于气喘嘘嘘的跑到了我的面前，全宫的人都知道我听不见，所以说话的时候都会抬头看着我。
　　“月王殿下！夙王回宫了！”

　　群臣全都站了起来，恭敬的开出了一条宽敞的道。
　　眉心轻蹙，那个被称为是夙王的人是谁？为什么所有人都对他如此恭敬？
　　就在思索之时，一名素衣男子自殿门缓缓走了进来，带进了一室的药香，不浓，更像是他与生俱来的味道。
　　听到他细细的咳嗽，白皙的手从袖内伸出来捂住了嘴，使他整个人看起来都似发出了晶盈的白光，就像是一尊白色的瓷器，而那双英挺的眉则带出了他独有的皇室气质。
　　他走到我面前，静静的向我跪下。“臣宫祀凐参见王。”
　　“起来吧。”举步走到他面前。
　　他站了起来，我终于看清楚了他的样子，竟是跟王有几分相似！
　　他也有一双墨黑的晶眸，虽然不是完全一样，但是那种神情却是那么的相似……
　　定了定神，我知道他不是他。“你是谁。”
　　他终于正视我，我现在才发现，那双眼睛跟宇的眼睛是不一样的，他的眼睛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而宇的眼睛则是混乱中带着清明。
　　他的眼睛似乎藏了不少秘密。
　　“臣是先皇的哥哥，封号为夙王。”
　　夙王？我之前怎么没有听宇提起过，原来他有一个哥哥。他们之间是友是敌？
　　我想我还是应该静观其变吧，暂时还是应该以礼相待的。
　　“来人，赐座。”
　　话声刚落，只见两名小太监抬着一张宽大的椅子，似乎已经知道了我会下令一般，把椅子搬到了我的位置的旁边。
　　眉不觉的敛起，这是他吩咐的还是小太监的不懂事？这一举动我可以理解为是他的野心吗？
　　如今我才登位，时间还不够一天，这个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夙王便从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冒了出来，其野心也是不可小视的。
　　“把位置换一下，我坐在下位就可以了，我怎么能跟王并排而坐呢。”
　　抬眸看向他，他带着和煦的笑容，但是那笑容跟影那种笑容又不一样，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
　　我只觉得这个夙王，比普通人更加深不可测……

　　一场宴会在不知不觉中悄悄的带上了幕帘，黑纱轻扯，满天的星子。
　　这是我第一天登上这一个位置，马上就有一个夙王回朝，我总不能叫他回去他自己的封地去吧。首先他才刚回来，次者他如此病弱，如果他没有夺位之心，那我不是做了一次小人了吗。
　　我应该怎么做？看得出来他很得人心，连爹都好像很尊重他，要是我不小心做错了什么，弄巧成拙了怎么办？
　　水袖轻挥，落下一地光华。

　　昔和元年元月初一，早朝。
　　这不是我第一次登上这个位置，但是心中还是带着一抹不安，毕竟是新王，能不能得人心还是一个问题。
　　“月王万岁万岁万万岁。”整齐的声音在殿中响起，轻瞥向一旁的太监总管，只听得他用他尖细的声音叫了一声“免礼”，耳朵似乎有点受不了，我决定以后换另外一个人。
　　手轻指向放在一旁早就已经写好了的圣旨，让另外一旁的太监宣读。
　　“旨曰：前王之典妃，为前王尽心尽力，乃为后妃之楷模，特加封为皇太妃。”
　　“旨曰：庶女朱颜，乃朱雀之女，亲封为月国之圣女。”
　　“旨曰：典氏云女，精通星象五行，封为国之圣师。”
　　其实我一直很矛盾，王已经答应了娶朱颜，那么我是不是应该封她为太后？但是似乎也于礼不合，毕竟她跟王没有夫妻之实，夫妻之名也没有在众人面前宣布过。
　　这一个问题该怎么解决？
　　回过神看向众臣，敛起了那抹犹豫。
　　“相信大家都知道王的事情了，那么我也不多说什么了，本王继位大家有什么不服或者疑问的都可以跟本王说，但是本王不想看见朝下结党营私，偷偷摸摸的做一些不见得光的事情。”
　　“臣自当受教。”
　　曾经有过几面之缘的赵迁首当其冲的在大殿上跪下，其他大臣看到赵迁的动作，也连忙向我跪下，嘴里面重复着赵迁的话。
　　爹已经辞了官，或许是因为我当上了月王的原因吧，他不想我被人抓住后脚，所以在今天清晨的时候差人给我送来了一份辞书。
　　虽然爹不在朝堂，但是我知道爹的心一定是在这里的。
　　“都起来吧。”
　　不知道最近怎么了，总觉得很累，做什么事都打不起精神，有时候还会有一种心痛的感觉。
　　唔……又来了。
　　手捂住胸口处，那种锥心的痛是我从前没有感觉到过的，很痛苦，就像是灵魂被硬生生的撕裂了一般，像是身体被烈火灼烧，像一块尖锐的石狠狠的刮着我的心脏。
　　咬紧牙齿，假装镇定的看向群臣，他们似乎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吧，要是被发现了什么异样或许就会因为这个而令他交给我的王位拱手让人了，绝对不可以有这种事情发生的，这个位置是他的，其他人都不能占。
　　“若无事，便退朝吧。”
　　殿下的大臣面面相觑，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在推来推去的，不明所以，敛眉轻声道。“想说什么就说出来吧，别吞吞吐吐的。”
　　禹寒之被推了出来，他抬起头看着我，俊脸上染上了一丝尴尬，带着一抹红晕。
　　“王，这个……”
　　他回头看了看大臣们，身后的大臣们似乎极力的给予他鼓励。
　　他再次看向我，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闭上眼睛说道。
　　“王准备什么时候立王夫！”说完像是如释重负般的叹了口气。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原来只是这件小事，用得着如此吗。
　　“如果只是这件事，本王明天会给大家一个答复，退朝吧。”说完转身离开。

　　心脏处的疼痛稍微减弱，像是有什么在为我压抑着一般，那种类似收缩般的疼痛一旦得到缓解，脚步便逐渐轻浮，再也没有力气站稳。
　　一双女人的手扶住了我，有点好奇的看向那个人，竟是朱颜！她怎么会……
　　略带惊讶的看着她，她是真心的对人好还是假装的，如果是真心的那么之前的那种娇纵又是从何而来？
　　她带着一脸和煦的笑容，就像是带着春风一般的柔，柔美的五官染上了淡淡的温柔，这个不就是初识时候的她吗。
　　“璃……月王殿下要注意身体啊。”
　　微微点头，我还是不能相信她，毕竟知道她是怎么样的人。
　　轻轻的推开了她的手，看向殿后的纱帐，一抹紫影从纱帐后闪出，很快的到了我的面前。
　　接过朱颜的动作，扶住了我，凛眸扫向朱颜，眼中快速的闪过一抹锐利的光芒。
　　猛的抓住他的手，微微的对他摇了摇头，暂时先不要打草惊蛇，要是朱颜并没有要伤害我的意思那我们就显得很小人了。
　　对朱颜露出一抹微笑，之后跟息雪慢慢的步回沉裘殿。
　　终于放松了神经，晕眩蓦的袭来，软软的倒在了息雪的怀里……

　　睁开眼睛，素白的长纱映入眼中，嵌在床边上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默默的发出莹白的光芒，照亮了屋子。明珠柔和的光芒似乎在暗示着什么，带给我一种熟悉却又陌生的感觉。会是什么呢？那种似是故人来的感觉错不了。
　　微微坐起身子看向帐外，离夭正站在一旁，透过纱帐看到了前厅，那里只有息雪一个人，但是那中熟悉的感觉太强烈了，到底会是谁。
　　下了床，任一头银丝落在肩上，离夭眼明手快的在我的肩上披上了一件玄色的披风，欲跟着我步出，回头对她示意，表示不用跟上。

　　慢慢的走到庭院处，只见一抹小小的身影在我院前掠过，像是知道了我在这的时候会出现一般，一张带着墨香的纸飘落在我的脚边，弯下身子捡起那张纸，还是略带稚气的笔迹，唇边掀起一抹微笑，是典云啊。
　　映月归日。
　　心脏猛的跳跃，像是被什么震动了一般，映月归日！
　　蓦的抬起头向四周看着，长廊上那抹玄色的身影似乎像是要跟夜色溶合在一起一般，一身普通的缎，没有奢华的金线，没有耀眼的金边，没有一切属于白银国的东西，连他也不属于。
　　远远的，似乎看见他对我露出了少有的微笑，那句恩断义绝早就在时间的摩擦中消失不见。
　　站在风中，风带起了我的白发，在夜色中飘舞。
　　似乎看到了他的惊讶，但是我选择无视，一切都不能比得上跟他再次相见，连日，我亏欠你的，实在是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