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葳蕤》千夜弦华

35、嫂子......

　　哗啦啦~~~~寒风吹啸，雪花飘零落地，地面上则是一堆人形冰雕。
　　人人都哑然地看着那个在轮椅上脸容苍白的少女，她一身月白，领如蝤蛴，云银霰金，面貌虽只能称上中人之姿，但娴静的神色优美得就如同从画中走出的高雅仕女。
　　但是刚刚那句话……
　　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甄秋云在心底里暗暗地想，虽然见到二哥和那个女孩子在一起很奇怪，不过……她在心底里自我安慰道：不可能的，怎么可能有人能够用那种文雅到极点的神态，说出那种尖酸的话呢？而且……
　　那边厢她在那里做心理安慰，这边厢方意芜略略昂起下巴，摆出与纯真脸蛋极不相符的冷笑，双手离开轮椅交叉相握道：
　　“——吵死人了。”
　　……美丽的画作瞬间被毁。

　　……竟然真的有人能用那种脸说出这种话……|||||
　　甄秋云的嘴角在抽搐，甄秋煜反而因为刚刚的几度吃惊而变得饶有兴趣。另一边的狗腿女C则是摆出了一幅坚决护主的样子：“放肆！竟然敢对轻云郡主这么说话！”
　　方意芜瞥了一眼，果然发现和甄秋云对立的一帮贵族小姐中的确是有个领头的，美丽的凌霄花尽情开放，头上的赤金三宝攒珠金钗华贵的惊人，只是长裙上的点点污渍却稍嫌失色。她神色清冷如冰，尽管身形不高，但是漂亮的丹凤眼、端正的五官已经可以看出是一个美人苗子。
　　……原来如此，是冰山美人啊。
　　方意芜点点头，就看到甄秋云一溜烟地来到甄秋煜的旁边，抓住他的手说道：“二哥！”
　　甄秋煜朝她微微一笑，道：“怎么了？”他朝着那个领头的女孩子展开人畜无害的笑容，声调温柔如水：“蒋小姐，不知您是怎么和舍妹起了冲突的？”
　　“你怎么知道……”
　　甄秋煜笑得没有一点不耐烦，态度始终维持着彬彬有礼的风范：“如此美丽的凌霄花，再加上‘轻云郡主’之名，我若是再不知道蒋小姐，那可真是瞎了眼了。” 正式的朝服最重要的作用，就是可以让人第一眼就认出对方的身份地位，再进行结交。
　　方意芜眯了眯眼，既然这样的话……那丫头是白痴吗？
　　蒋秀菁高傲的脸色没有分毫变化，看着甄秋煜说道：“原来是甄公子……其实我和甄小姐之间也没发生什么事，不过是我想要责罚一个区区的小宫女，而甄小姐却始终无理取闹而已。” 蒋秀菁的目光落在方意芜身上，她本着礼貌原则还是象征性地朝蒋秀菁颔首，不过对方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就转过身去。轻轻的一声“哼”，语气透出一股倨傲清高。
　　……收回前言，是石头美人。
　　方意芜的眼神稍冷，她还不至于和这种没品的小丫头计较什么。表面上倨傲的清冷淡泊，也不过是自视清高的保护色而已，看样子就知道是自怜自艾的极度自负又极度自卑。说好听是敏感高傲，说难听就是莫名其妙，再加上酸到掉牙的那种自白，简单两个字——闷骚！
　　相比较起来，甄秋云的小白还有比较可爱的一面。
　　她不是那种会拿自己的热脸去贴别人的冷XX的人，当下就在印象栏上给蒋秀菁打上最低分。

　　听到蒋秀菁的话语，甄秋云涨红了脸说道：“这种天气去叫她下水捞你的耳环，她会冻死的！何况她又不是故意弄脏你的衣服的！”
　　那个小宫女浑身瑟缩了一下，抖得更加厉害。
　　甄秋煜看着她，眼里漫过一抹复杂的神色。方意芜看在眼里，她懒散地撑起下巴，噙着弧度完美的笑容对甄秋云说道：
　　“原来如此，这的确是你不对。”
　　“你说什么……”甄秋云不满地皱起眉头，随即看着她说道：“……嗯，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啊？”
　　方意芜不置可否，还是甄秋煜笑了笑道：“傻丫头，你不记得了？这位是方家的大小姐，之前才见过面的吧？”
　　蒋秀菁微微一惊，把眼睛从脑门上移回了眼眶，这才认认真真地审视起方意芜，但是眼神里却透着些许古怪。
　　方意芜给她瞧得有些莫名其妙，蒋秀菁却像见了鬼一样地立刻转身，冷冷地说道：“我们走。”
　　“喂，我说你……”
　　甄秋云还想要去追她，方意芜扫了她一眼：“你还想要干什么？”
　　甄秋煜也拦下妹妹，柔声道：“别再多管闲事了，好好守点礼就是了。”
　　甄秋云嘟起嘴巴：“什么守礼啊……我最讨厌这种家世啊等级啊的了！”
　　方意芜忍不住泛起笑，眼中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如雪淡漠：“甄小姐，这种话您还是少说一些吧。”
　　“嗯？”
　　“如果是在我或者你哥哥面前的话，当然没什么大问题。但是这种言语要是随随便便在别人面前讲，不管你再怎么不在意，也会被别人看成是炫耀或是嘲讽，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而已。”
　　甄秋煜点了点头：“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方意芜托着手肘，难得RP爆发地向她循循善诱生存技巧：“对于一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他们横，你们就得比他们更横才行。这些平日里被捧上天的贵族小姐少爷们，也只有会在身份比自己更高的人面前才会卑躬屈膝，否则光耍嘴皮子或是动刀子的话……”
　　甄秋云却早早跑开来到那个宫女身边道：“你没事吧，小妹妹？”
　　甄秋煜的眼神一暗。

　　那个之前两方人争论的中心——一个眉目清秀的小丫头立刻从雪地里爬起来，慌忙跪在地上不断磕头道：“对不起……对不起！甄大小姐，我我我我……”她的声音抖得不行，单薄的身体也不断颤抖。
　　方意芜转而看着那地上颤抖如秋叶的宫女，目光沉淀下幽远：“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你要是再纠缠下去，这个小丫头才是真正……”
　　甄秋云瞪了她一眼，眼中明明白白写着“没良心”。
　　方意芜停下话语，只是嗤笑了一声。
　　甄秋煜轻叹一口气：“你别笑，像她这样的在贵族小姐里虽然少见，但是单纯的心思还是和别人差不多的。”
　　方意芜眼里都盈着笑，小声道：“单纯？她这样是少见，那我呢？”
　　甄秋煜嘴角牵起意味不明的笑容，淡淡道：“方小姐风采自与别不同，算是独一无二了。”

　　很明显的献殷勤……
　　在这种时代，这样的话已经算是相当露骨的赞美了。对于自己哥哥的未婚妻说出这种话……
　　方意芜玩心升起，朝他嫣然一笑道：“多些夸奖。”
　　她原本容貌不过中人，此刻一笑之下竟别有明艳横生，直晃晃地耀着人眼。金艳的华花似有若无地从他眼前拂过，并不是馥郁的芬芳，却隐隐得仿佛能够醉人。
　　甄秋煜微窒，眼神游移了一瞬，又恢复成波澜不惊。

　　甄秋云已经靠近了小宫女，后才惊呼道：“你才多大啊，这简直是……不不不，这么冷的天你居然还是穿单衣，那些人简直是……！”
　　小宫女拼命摇头，既害怕甄秋云接近她又害怕自己对她失礼，脸色发白。
　　甄秋云关心地将自己身上的狐皮斗篷脱下来给她盖上，眼神温柔道：“你没事了吧？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那小丫头却哭得更凶，浑身已经抖到了无可复加的地步。
　　甄秋云愣愣的，嗫嚅着说不出话。
　　甄秋煜皱了皱眉，心中还是不忍道：“你再这样下去做的话，不是救她，而是第一个害死她的。”
　　“呃？”
　　甄秋云回头看向自己的哥哥和仅有两面之缘的少女，眼睛里满是惊讶。
　　方意芜淡淡地一笑道：“听我一句话，别给她穿上你那种衣服，赶快让这个小丫头走掉……趁现在可能还来得及，否则的话，她就真没活路了。”她又微微侧过脑袋，像是贤淑仕女样的娴雅一笑道：“是这个意思吧，甄秋煜少爷？
　　甄秋煜看着她，抿唇轻笑道：“没错，方意芜小姐。”
　　甄秋云歪了歪脑袋，这才恍然大悟一样道：“噢！原来是你，我就说怎么有点眼熟呢……”她看了一眼那个还在发抖的小宫女：“那个……你先走开一下……”小宫女忙不迭地点头，踉踉跄跄地离开。
　　甄秋云这才把身子转过来：“这样行了吧……”
　　她的眼光落到方意芜身上，又闪着星星眼一脸好奇。红扑扑的小脸好像可爱的红苹果，略带着棕色的头发上别着几朵淡紫色的小花，莹润如玉的肌肤透出活力的色彩。相比较而言，方意芜的肌肤虽然白皙，却失之于太过清冷。
　　“上一次见面的时候我都没感觉你有多特别哎，今天一看怎么觉得差那么多啊。”
　　方意芜的眼神闪了闪，微微垂头遮住表情道：“……这又有什么办法，凭我现在的身体……”
　　甄秋云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眼里满是后悔。她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方意芜的轮椅，面带同情道：“你的腿……”
　　方意芜还是维持着微微垂头的动作，发丝遮住神色，五官埋没在光纤交错形成的阴影中，显得分外寂寥。她忽然抬起头看着甄秋云，微笑道：
　　“没事的，我只是因为身体太过于虚弱，无法行走而已。”
　　就是因为那天杀的麒麟怨念作祟，她基本上隔个三五天就会发作，吐血吐得天昏地暗要死要活的，到时候简直就是痛不欲生。
　　而且……她这一生最讨厌的就是别人的同情，甄秋云那种看待伤残的可怜眼神正好触到了她的痛脚。哪怕是鄙夷、轻慢、仇视……这样的感情反而让她觉得舒坦的多。
　　——满是同情的眼睛，带着自我满足般的无用怜悯，既然无用，还不如没有。
　　同情……
　　她不需要任何人同情。
　　以前是这样，现在也一样。

　　方意芜微微垂下眼，对甄秋云的印象降到了零分。她维持着笑吟吟的样子地转向甄秋煜，细细打量。
　　年纪……比她大四岁，今年应该是十四岁吧。之前虽然见了面，但并没有仔细看过——一是因为当时时间短暂又事发突然，刚才他们俩还才过完招——现在好好端详起来，倒发觉这家伙长得还不错。
　　相较来说，她更欣赏他的眼神，因为他的眼睛里并没有看到自己时习以为常的同情和居高临下的悲悯，也不是鄙夷或者轻视，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真诚惋惜。
　　他的容貌并不是帅到像方酃然那样令人倾倒，但是却非常耐看，一见即舒心。发墨如漆，面如朗月，笑如阳光。一双浅棕色的眼眸异常清澈，就像水晶一般剔透，琉璃一般和煦，闪着温润的光彩。精致的紫藤花装饰没有丝毫的女气，反而为他平和的脸庞增添了一种高贵的气质。
　　浑然天成的魅力，引人亲近。
　　很……熟悉。
　　方意芜的瞳孔微微涣散了一点，眼前人那发自内心的微笑活泼而轻快，与脑海中的某个形象重合起来。
　　心里的某个地方，开始隐隐作痛。

　　“对了！”甄秋云忽然竖起一根手指头，道：“你是昭华郡主方意芜……也就是秋祺哥的未婚妻……”甄秋云朝她跑过来，用二百千瓦的星星眼照射着方意芜，一个狼扑抱住她！
　　方意芜身上的防御结界几乎在瞬间启动，理智险险地压制住机敏的反射神经，避免了甄秋云被轰出去的惨象。饶是如此，手指依然有微微痉挛。但是从她身后传来的话却在挑战她的理智：“呵。这就是差别待遇咯。”
　　方意芜白了甄秋煜一眼，他笑呵呵地接下，笑靥灿若曙阳，唇畔荡漾的笑意也像和风般让人舒适沉醉，着实让人……想打。
　　但是真正让方意芜理智崩溃的，还是甄秋云的一句称呼：
　　“嫂子！”
　　方意芜被这个名词冲击得面目呆滞嘴角抽搐道：“——你说什么？！”
　　甄秋云眯起眼睛笑得特别天真：“嫂子啊！”
　　“…………”
　　“嫂子~~~~”
　　“……”低气压ING……
　　“嫂子！”
　　“……”鬼气逐渐蔓延开来……
　　“嫂，嫂子……”
　　迟钝的某女终于感觉到弥漫在空气中的惊人杀气，还是迷迷糊糊地问道：“怎么啦？”
　　方意芜忍不住面色狰狞咬牙切齿道：“你叫我……叫我那什么？！” ╬……！！
　　“那个……嫂……”
　　方意芜青筋毕露道：“别叫我嫂子！”
　　甄秋云吓了一跳，浑身一哆嗦，好不委屈道：“我……我……”她又转而向甄秋煜说道：“嫂子……哥，我说得没错吧？我们很快就会是一家人了！”
　　甄秋煜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微笑依旧令人如沐春风。春寒料峭，风尤萧飒，反而是这样的风更加令人捉摸不透。
　　看不清深浅。
　　方意芜眯起眼看着他，如果真是这样……
　　他说不定会成为她的阻碍。
　　她绝对不会走南宫歆的老路，也不想成为拉拢下属和旁系的陪嫁品——既然注定归宿是甄家，她自然也要有所行动。
　　真大不了干脆哪天一脚踹掉甄秋祺，再以主母身份名正言顺地掌权……有个这样的小叔子在一旁，大概会平添阻力。
　　面对方意芜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甄秋煜只是笑了笑，清澈的眼里闪着琥珀般澄净的光亮，沉着而稳重地回视着她。
　　琉璃般精美的黑瞳，看似是温顺无害，眨动间却好像春深似海的幽艳都揉碎了融在她的眼里，光是如此看着她的眼，就仿佛使人愿意沉醉不醒。她身下那让人深深叹惋的轮椅，却令人再也抬不起眼去看。
　　嫂子……
　　从来没有哪一次，觉得这样普通的称呼是如此的刺耳。

　　他勾起一个恰当的笑弧，正准备说话，耳后却猛然传来了女官们气急败坏的声音：“天！你们是哪家的？宫宴已经要开始了，你们怎么还——”
　　方意芜恬静雅致的气质和未来嫂子的身份令甄秋云的好感倍增，她正准备去和她多说几句话，此时自然泡汤。
　　“天！我们就得分开了！”甄秋云懊丧地喊了一声。
　　有些惊诧地发觉这话没有虚假的含义，方意芜淡淡一笑道：“没关系的，朝贺起码要举行半个多月，我们住在宫里，不就是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吗？”她说着正打算推动轮椅，却没料到这数九寒天的零下温度，轮椅上已经结了冰，以她此时此刻虚弱的身体竟然是无法推动。
　　在懊恼间，方意芜的手中逐渐凝聚起淡淡的灵光，正欲发力，一股推力就从背后的靠椅上传了过来。
　　看着周围移动的景色，方意芜本能地抬头，看到一张清俊的面容。
　　甄秋煜发觉了方意芜的目光，淡然一笑道：“你好歹也是个女孩吧？这种轮椅虽然说是结实，可是要推起来还是挺费力的呢，再加上这种天气，难怪你推不动。”
　　方意芜张了张嘴正准备说话，甄秋煜又正色道：“几个月前昭华郡主的那件事情可是震惊全江梧，这等巫毒之流竟然也敢作祟……”
　　方意芜扯了扯嘴角：最作祟的还不是这个，毕竟连麒麟那种所谓的“仁兽”都牵扯进来了。是仁兽又怎么样？照旧被人类的欲望所玷污，就像萧可卿……
　　“呃！”
　　方意芜低呼了一声，手指紧紧攥住胸前的衣服——又是这样！每一次想到麒麟和萧可卿的事情，心口就会没由来的剧痛！

　　“你怎么了！”
　　甄秋煜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关切地来到她的面前。方意芜摇了摇头：“没什么，老毛病了。”
　　一直在听他们两个说话的甄秋云凑过来问道：“老毛病？是指那一次的后遗症吗？那什么布娃娃真的是他们做的吗？她可是你的……”语气中透着天真的好奇。
　　“秋云！”甄秋煜挑起眉锋，斥责着她的口无遮拦，转而对方意芜道：“嗯……方小姐，请你不要在意……”
　　方意芜头略略一偏，惨淡地一笑道：“不用叫我方小姐，你们可以叫我‘意芜’或者是‘无’就行了。而且……我也不相信，会是她做的……但证据那么确切，我的身体也差成这样……她怎么能下手？！”
　　……事实是，于依依不但下了手，而且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得寸进尺，派出刺客袭击。
　　方意芜又垂下头来，落雪在苍白的肤色上晕开淡淡的水痕，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健康与生气。
　　甄秋煜一时无语，甄秋云已经是眼泪汪汪了：“对……对不起！我不知道那是你的伤心处！我、我……”
　　方意芜安慰般地朝她一笑，甄秋云只觉得更加心酸：她自己的身体已经差得连路都走不了了……还来安慰我，真是个心地善良又纯洁的人啊！
　　……如果方意芜此刻知道甄秋云心中所想，大概会当场吐血。

作者有话说

　　终于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