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子的使命》背道而驰

1、全文

　　童冉问我飞檐是不是像一群要飞的鸽子。

　　我说他傻气。

　　我其实想对他说，你就是那群飞走的鸽子里剩下的最后一只。

　　他没飞走，于是跌落到尘土中。

　　羽毛变得灰不溜秋，这是情理之中的结局。

　　已经毕业多久了，他一直在忙忙碌碌地“履行作为一个古建筑保护者的使命”，替人做事还要靠着以前自己打工赚来的钱度日。他绝不是什么老好人、活雷锋，他生活在一个所谓的最自私自利、最精于算计的年代。

　　童冉是我的邻居，出生于1987年，跳过级，比我大几岁，已经毕业。q大建筑系的出身好歹能为他谋个不错的活，何况他还拿过不少赛事的奖项，我记得他毕业那会捎回不少奖杯和奖牌回家，足足把行李撑大了一倍。可因为他的傻气，拒绝了很多大腹便便的老板，那种一笑就露出一口金牙，膻腥十足的肥羊，有哪颗跳蚤不想跳上去。

　　可是我差点忘了，童冉不是颗寻常的跳蚤，他是颗充满傻气的跳蚤，蹦蹦跳跳的，想跳到一个不知道哪儿的地方去，我们靠着膻腥味过活，他却硬要把自己弄得不食人间烟火，不食人间烟火的结果，往往很狼狈。

　　于是我看见他一脸狼狈地回来了。

　　心中有些幸灾乐祸，这回再不会有人指着他嫌我没出息了，我只需要按部就班，大学毕业就能当个白领，坐在铁皮盒子里，领到一份稳定的薪水。

　　不过我却有些不解了。这个假想敌真地变得狼狈时，我觉得自己此前的较劲好像白费，拿着和犀牛斗角的力气去顶撞一只蚂蚁，这样的胜利又有什么意思？

　　这样质疑的结果是，我发现了这只蚂蚁在另一个世界比犀牛还有劲。

　　只是，他很可能是最后的独角兽，他和魔法都救不了那些已经被赶进海中的同类，总有一天，他发现同类都变了，它们沾染了别的什么东西，沉浮翻滚。

　　童冉毕业前带过一个女生回家，听他家的意思，两人是打算结婚的。

　　不过毕业后不久，他俩就分手了。

　　以我外人的眼光，分手也是必然的。才华横溢没能变成生产力，反倒成了源源不断的亏损，还有哪个人敢投资呢？潜力股变成鸡肋，咬咬牙也就舍弃了。

　　那是我大四暑假回家的时候。

　　童冉碰到我，请我去给他帮忙。

　　我心想就当做义务劳动，没指望他能给我报酬。

　　去那边拍照绘图的时候，我被那儿的亭台还有城楼很是惊艳了一把，童冉却没有什么反应，我猜他是见多了这种东西，以前是迷恋，现在就变麻木了。

　　我一开始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

　　他指着楼台，说拆了，都要拆了。

　　两手展开，背对着土台，好像就要飞下去。

　　他献祭一样的姿势显得很傻，很不可思议。

　　接下来，他开始没日没夜的工作，我有时甚至要连夜给他去买笔和纸，他给我的感觉是，要把这几十处的建筑全都以另一种方式存储下来。

　　我以为自己少见多怪了，他大概是个狂热的理想主义者。

　　出乎意料的是，童冉真弄上钱了。还是一笔不小的钱。

　　那块地有残存的古建筑群，依山傍水，地产商早就瞄准，打算开发做个度假区，为了获得批准，以仿建古建筑的名义打擦边球。童冉被人家老板亲自找上，这回他总算开窍了。

　　拿到了钱，我分到一笔，童冉请我去喝酒。

　　他看上去并不高兴，但也没了之前的抑郁。

　　我们在本市最好的酒吧里，在最高的地方，看着下边的夜景喝酒。

　　灯光的绚烂把人的心也搅得胡乱胡乱的。

　　童冉说他要找份正经的工作，他去做设计，他不想再看见这些东西。

　　他的话好像是什么忏悔词，就像是心虚的罪人不敢面对受害者。

　　我说从不知道原来你这么能赚钱。

　　他真的去赚大钱了。

　　两年后见着童冉，他回来接他爸妈去国外度假，开着豪车。

　　童冉已经是个标准的成功人士。

　　我这时目瞪口呆了。没想到他的转变如此之快。

　　我们又去了那家酒吧喝酒。

　　我问他现在做的是什么。

　　童冉说他开了房地产公司，他已经变得侃侃而谈，把我这个曾经暗嘲他不通世故的人远远甩开去。当我还在单位的员工宿舍住着时，他已经有了自己的豪宅。

　　我们聊到以前，我突然记起他的第一桶金，把留念的照片找了出来。

　　童冉沉默了很久，告诉我当年的那笔钱不是那个老板给的。

　　他说他挣扎了很久，结果还是把做好的资料交给了政府，打算阻止地产商的申请项目被批准，结果并没有因为他的举动而改变，开发商早就打通了关节。度假区依然开始开发了，童冉的设计被原样采用，老板却因为他的出卖没有给他一分钱，还想告他泄露商业机密。

　　我问他钱是哪儿来的。

　　童冉说那是他存折里的最后一笔钱。

　　我看到他云淡风轻的笑容，想到他当年破釜沉舟的决绝，真有种恍然如梦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