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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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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久很久以前,一个漂亮的女孩跟着一个帅气的男孩从山里来到了大城市。
那年他们一个十八岁,一个十六岁。男孩在市区的一所名校上大学,女孩在学校旁边的餐馆做服务员,一面打工帮男孩攒学费,一面照料他的起居生活。
男孩成绩优异,每年都会拿到一笔奖学金,看着存折上累积起来的数字,他时常对女孩说,等他毕业了,女孩可以拿着这笔钱自己做些小生意,他就上大公司找工作,天道酬勤,总有一天他们能在这座大都市里安身立命。
女孩天真烂漫,什么都相信他。他们俩自小青梅竹马,蒹葭情深,在这座陌生的城市,他几乎是她的全部依靠。
她做过许多工作,给餐厅洗盘子,在市场卖菜,帮大学附近的日租房拉客,赚到的钱一分一分攒下来,她想在嫁给男孩的时候能给自己买一套银器当嫁妆。那是山里面的习俗,女子出嫁如果有银器傍身,那么与丈夫便会和和美美,白头到老。
这个故事说到这里都一直挺感人,但如果真的从头至尾都这么感人,就没有说出来的必要了。如同世界上大多数的言情小说都有个跌宕起伏的转折点那样,这个折转得不光要幅度剧烈一点,心惊胆战一点,还必须溅起一盆子的狗血,腥腥臭臭地浇上你一身,让你忍不住大骂,我靠,现实这个坑爹的后妈。
四年后的毕业之期,当女孩满怀憧憬地等着男孩向自己求婚的时候,男孩却没有履行当初的诺言。他拿着四年存下的所有奖学金,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早晨,像被阳光照散的雾气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女孩找了男孩三天,险些就要报警,直到最后从一名大学老师那里得知他原来是出了国。
男孩从很早以前就开始申请大洋彼岸某所名校的研究生,并且以优异的成绩博得对方青睐,录取通知书好几个月前就邮寄到了他手里。老师一边说一边不住点头,赞叹男孩是他近年来教过的最有出息的学生,深知知识改变命运的道理,今后的成就必定不可限量。
女孩失魂落魄地回到住处,哭了一夜后,翻出自己这几年的积蓄,打算离开这个伤心城市回老家。可当她打开存折,发现原本她准备置办嫁妆的数万存款只剩下了五毛八,买个馒头都还差两分。
存折里歪歪斜斜飘下一张叠好的纸,是男孩的笔迹,上面只有三句话,第一句是“对不起”。第二句是“另外找个人好好过日子吧”。第三句是“不要想他”。
女孩本以为自己会痛不欲生,可到了这时,她发现除了麻木竟然再没有别的感觉。她想不到这个让自己奉献了全部美好青春与爱情的男人竟然如此绝情,没了积蓄,她连回老家的路费都没有,近乎走投无路,明天会怎么样,想也不敢想。
这个世界上的人在栽了跟头的时候普遍有两种状态分化,一种是趴在地上哇哇大哭,等着有没有哪个路过的好心人伸出援手把他拉起来;一种是把眼泪吞回肚子里,再注入线粒体转化成ATP,然后靠着这股力量拍拍膝盖自己崛起重生。女孩庆幸自己属于第二种。四年滚滚红尘的历练让她彻底明白了生活的残酷性和人心的不确定性,同时顿悟出所谓幸福只能靠自己给予的道理。
于是在接下来的十年里,女孩从餐厅服务员,变成酒代小姐,变成平面模特,变成富商的情人,又在和富商分手后,拿着分手费与拍卖富商送给她所有珠宝所得的一大笔资金,入股一家濒临倒闭的娱乐公司,而后这家娱乐公司又被行业巨头——帝光传媒集团收购。
那一年她三十岁,却已经从那个不谙世事的打工妹一跃成为帝光传媒的董事之一,身家近亿。
我将抽了一半的香烟按进烟缸,拢了拢头发,一面佩服一面赞叹:“你的经历简直比邓文迪还要精彩。”
刚才故事里的主角名叫胡靖容,这个在社交圈里有“活着的传奇”称号的女人,现在就坐在我对面。她上着淡妆,面容精致美丽,一头微卷的长发梳成中分柔软地披在肩膀上,搭配一身Chanel当季最新的套装,怎么都看不出已经有了三十出头的年纪。如果不是她亲口所说,我绝对不会相信这样一个漂亮自信的女企业家,十多年前会是个洗盘子的山里妹。
“很多人觉得我的成功有运气成分在里面,但我一直相信,运气,也算实力的一部分。”胡靖容对我勾起嘴角:“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还有最后一个。”我想了想,说道:“不过这个问题比较私人,关于当初那个男人的后续,我很好奇,他出国之后有没有再联系过你。”
“有,而且两年前我们还见过一面。”
她简短的回答让我瞬间来了精神。
“这不是什么值得正大光明说出来的事情,不过既然你问了,我就告诉你。”她端起身前的咖啡喝了一口:“两年前,他揣着博士学位回国,应聘进了帝光传媒总部,成了市场部的一个经理。”
“哦?”我扬起眉:“他不知道你现在的身份?”
“当时不知道,不过后来一次管理级的全体会议,就知道了。”
我脑子里想象着这个场景,只觉得分外有喜剧色彩,这就好像猴子掰包谷的故事,以为扔掉包谷可以抱回个西瓜,殊不知被扔掉的包谷里边其实包着的是黄金。
“那他有没有后悔?”我紧接着问:“看见你是他老板,估计他肠子都悔青了吧。”
“后悔?”胡靖容微微扬眉:“他当然得后悔,因为在发现他的时候,我就报了警,然后让律师以盗窃罪起诉他,加上我一直花钱让银行那边保留着他用我存折取款时的录像,板上钉钉的证据,他估计还要在大牢里蹲个七八年才能被放出来吧。”说完,她还风情万种地一笑:“十年前的几万块,放到现在可是一大笔钱,判他这么些年算轻了,如果不是他现在的老婆差点下跪来求我,我绝对不可能这么简单就善罢甘休。”
我沉默半晌,说不出话,胡靖容这样做无可厚非,从天真烂漫的少女变为深谙权谋的商海高管,这些年她所经历的苦,大概也不是让那个男人坐几年牢能补偿得过来的。
“后来我总想,如果不是当初他把我推到绝路,我也不可能有今天的地位,从某些方面来说,我还得感谢他。”胡靖容指了指我手边的烟盒:“还有吗?”
“最后一根。”我抽出来给她:“只怕你抽不惯这种平价烟。”
“以前做酒代时常抽,后来戒了,不过回忆了这么多事情,忽然也想吸一口。”她点燃,优雅地吐了个烟圈:“我发现很多作家都有烟瘾,你们靠这个来寻找灵感?”
“只是提神而已。”我笑道:“我习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写东西,犯困的话,香烟和咖啡是必需品。”
她了然地点点头。
敲完最后一行记录,我合上笔记本电脑:“ok,这次访问就算结束了,如果有空的话,胡总介不介意一起吃个饭?”
“不了。”她冲我摆手:“我晚上还有饭局,哪里能像你们作家这么自由,对了,顺便帮我带句话给陆岩,我帮他卖了那么多报纸,他多少也该开张支票给我。”
“一定带到,可惜只怕那点小钱胡总你还看不上眼。”我同她简短地握手道别,然后拎着包走出咖啡厅。
回家的路上,我路过报刊亭,买了份最新出版的《环球星报》,一边走一边翻到第八版,如果我没记错,今天第八版上会有评论员对我刚上市不久的新书撰写评论稿。
果然,在某大师得到诺贝尔文学奖的头条新闻下边,那篇洋洋洒洒数千字的评论占据了大半个版面,并且还配了个十分扎眼的标题——“外行人眼里的成功”。
“一直以来,我都很不理解为什么那些粗俗空洞,且毫无启发性的励志小说能长久地占据销量排行榜,直到今天拜读了唐小姐的大作后,我才明白原来他们浮夸故事的能力登峰造极,可以轻易为买书的读者编造梦境,但是这些作者往往忽略掉了文字对读者价值观人生观乃至世界观的扭曲力,不知道唐小姐在现实生活中能不能做到像她书里写的那样‘二十多岁便轻轻松松收获事业与爱情’,如果她能做到,我愿意就以上评论向她道歉,如果她不能做到,那我深刻建议唐小姐可以多在社会上滚几圈,了解人生际遇的各种不确定性后,在下本书的标题下面加上六个大字:内容纯属虚构。”
我躺在沙发上,一口气念完上面整段话,对着电话另一头的陆岩爆了一句粗口:“你他X的到底从哪里找来的混蛋评论员。”
“不关我的事,这次的评论员是上边安排的。”陆岩声音满是无辜:“其实我有拦过不让发,可主编出面让我别管。”
“主编出面?写评论的是个来头不小的家伙?”我盯着报纸最上方那个评论员的名字,轻声念了一遍:“丘石,好没创意的笔名。”
“这我就不清楚了,反正高层有高层的圈子,可能是大人物,也可能是某些喜欢装文艺的富二代,反正花钱搏出位赚眼球的事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次刚好撞在枪口上的是你罢了。”陆岩试图安慰我:“才一则小评论,你完全不用放在心上,至少现在从外边的读者反馈来看都是一片赞扬之声。”
“你当然体会不到我的感觉,又不是你的作品被人讥讽。”我隐晦地翻了个白眼:“算了,看在你介绍胡靖容跟我见面的情分上,功过相抵,我决定不再追究。”
陆岩呵呵笑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