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不惊》汤主

1、楔子

　　洛书靖出生那天，京城传来捷报，街头巷尾奔走相告，声音嘹亮——
　　“我朝大败燕楚，收复河套十八州！”
　　于是她爹也饱含泪水：“今朝一雪前耻，祖宗在天有灵，可以安息。”
　　大笔一挥，给小小女儿起名为靖，她行“知书明义”的书字辈，故曰洛书靖。
　　上头有个比她大两岁的兄长，抓周那天抱着把剑不撒手，她爹护目含泪。
　　“好！好！老祖宗本来就是马背上起家的！不忘根本！好！好！建功立业的男儿才是好儿郎！”
　　她爹明明是个文官，却长了副武将的模样，也有一颗壮志凌云奋勇杀敌的沙场心，奈何寒窗苦读十年，总归累下了抹风花雪月情。
　　而她娘亲，来自华夏大陆最温柔多情的李唐江南，却是个火爆的性子，外表柔柔弱弱，白皙纤柔得好像一折就断，可生起气来，力气大得能抽坏一条鞭子。
　　当然，娘亲还是很少打人的，以前酷爱砸东西，后来摸摸荷包，感觉有点扁，就爱上了跟老爹对打。
　　其实娘也就那两下子，别看爹是个书生，最爱马背上起家的老祖宗，所以下盘功夫练得绝对杠杠的。后来洛书靖长大了些，看着两人对打，觉得原理上是老爹赢了，可道理上和实际上，都是娘亲愉悦地收手去做饭。
　　她想，爹应该是很爱很爱娘亲吧，所以才会觉得尊严和输赢一点也不重要，所以满朝的文武百官都毫不吝啬地扣他一个妻管严的帽子，他还戴得美滋美味的。
　　“你要知道，当有一天没人愿意管你的时候，那才是最令人难受的。”
　　偶尔他会这样说，然后屁颠屁颠地给娘亲炖木瓜雪蛤。
　　可是这样幸福安命的人却如此短命，就像这会还如日中天称霸华夏的梁宛不足十五年就被灭了。
　　梁宛不断被周围的国家入侵、吞并，身为国家文官重臣的父亲终于在无人可派的时况下带着哥哥上了战场。
　　临行前，他对娘亲说：“战死沙场是我曾经想过最浪漫的宿命，后来我觉得陪你变老才是最浪漫的结局，可现在，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阿岚，等我，我一定会回来。”
　　哥哥长得像娘，俊美清秀，对她最好，摸着她的发道：“等哥哥回来，给靖儿找世界上最好的夫君。”
　　可他们到最后都没有回来。
　　娘亲是个一根筋的人，爹爹不回来找她，那她便去找他。托了女儿给苍山的师傅，自己跑去沙场翻检亡夫的失身。
　　洛书靖看着白发苍苍打着瞌睡的老师傅，想，如果娘亲没找到呢？那她应该会继续找下去，即使找到了，应该也是选择带着父亲的骨灰浪迹天涯吧，这是他们相爱时曾许诺的山长水阔四海云游。
　　到最后，谁都走了，只剩她一个人了。
　　她摸摸有点酸痒的鼻子，想着要给她找夫君的哥哥，想着世界上最好的哥哥。那个最爱调笑她字丑画丑的哥哥，那个说着小姑娘那么挑剔顽皮以后怎么嫁得出去的哥哥，那个说以后嫁不出去只好勉为其难养你一辈子的哥哥……
　　娘亲那么爱爹爹，肯定不会想念哥哥了，哥哥都离去了，帝都里爱慕他的女子肯定都慢慢忘掉他容颜了，是不是，以后只有她会想念哥哥了呢……
　　老师傅门徒天下，可觉得学生学得差不多了，都会赶下山。人生最后的日子里，身边竟然只剩下个成日发呆不学无术的小女娃。
　　约莫是想到她是自己教过最失败又最心爱的女弟子产物，故而在临终前随手给了她一枚玉佩和一枚扳指，“以后你就是苍山山主了。”
　　洛书靖揉揉酸痒的鼻子，带着浓浓的鼻音嗯了一声。
　　老师傅看她一脸要参破红尘立地成佛，有点不放心，“你可还有什么未竟的愿望？”
　　洛书靖想了想，“我想要爹爹娘亲哥哥都活过来，你看成吗？”
　　老师傅：“……换一个吧。”
　　洛书靖：“唔……那我只要哥哥一个人活过来，你看成吗？”
　　老师傅唉地叹了一声气：“逆天改命是损道行的事……”
　　洛书靖一听有戏：“我不在乎！”
　　老师傅沉吟半晌：“你刚来的时候我看过你的命数，也看过你哥哥的……你哥哥的星位明明已经在坠落的轨道上，可偏偏吊着一口气不滑下去，一般我们称这是执念，因为有着强大的执念所以尚有一魂留在世上，可其他的三魂三魄却是没了。”
　　洛书靖一脸失望：“没有别的法子了？”
　　老师傅沉默地看着她，洛书靖感觉眼泪根本无法控制，一抬手就是一把泪。
　　“师傅，那我怎么办啊，你也走了，我活在这世上根本没什么意思，在我身边的爱我的人都一个个地离开了，我是不是命煞孤星，一辈子只能一个人呆着呢？这样的话，又有什么意思呢？”
　　老师傅不说话。
　　唯独在坐化前道了二字。
　　——“机缘。”
　　洛书靖伤心了一个月后，终于受不了慢慢积尘的房子，打扫了一番，打算出去散散步透透气，结果方到石阵便听到一道清冽如碎冰的男声。
　　“敢问姑娘，可是如今的苍山山主么？”
　　洛书靖侧身望去，只间一身是伤的男子斜倚在嶙峋的怪石旁，泣血的剑映衬着他的红衣。他抬起苍白的脸，蹙起眉来一丝不苟——明明全身都在淌着血，还若无其事。
　　“是的。”
　　“看来先师已经去世了……连最后一程都没赶上呢……不过早就被逐出师门，又有什么办法呢？可笑。”
　　洛书靖听了他的喃喃自语，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老师傅仁厚随性，一生只逐出过一位弟子，那便是燕楚的大将军奚错，曾屠尽天澜、白塔二城，坑杀平民三十万。老师傅知道后难得发了脾气，第一次发了苍山令，驱逐了这一漠视人命的冷血阎王。
　　不过，如今他来干嘛？凭吊师傅？
　　“师傅应该也不想再看见你了吧？从哪来就回哪去吧。”
　　洛书靖不想找麻烦，转头就走，却听那人低低一笑：“姑娘你命相真有意思，明明是最孤苦伶仃的一颗星，偏偏有另外一个星遥遥地守护着你，那颗星明明是要坠落了，却还黯淡地撑在那儿。”
　　洛书靖猛地回头，厉声问道：“你又知道？！”
　　奚错苍白着脸，像倔强不肯融化的冰，“我本来就是学星相秘术的，如何不知？”
　　“师傅未曾提起。”洛书靖摇摇头，哀伤地低头垂泪，说：“你说的那颗星星应该是我哥哥，不过他也只有一魂执念尚在人间。”
　　奚错有些悲伤，了然道：“我知道，师傅对我很失望。不过，姑娘，你可知你哥哥还是可救的？”
　　洛书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朦朦的眼还挂着泪，“你也有办法？”
　　奚错轻轻点头，“我的确知道一个法子。不过，你若想知道，我们便做一个交易如何？”
　　洛书靖道德观念是犹豫的，但还是想也不想地点了头，“讲。”
　　奚错眼神有些放空，好像在透过回忆看什么东西，末了，他轻轻一笑：“你可知道本门的玉佩有什么作用？”
　　不就是信物么？难道还能吃？
　　“它原本是上古集魂灯的一块，可事实上，集魂灯最大的特点并非集魂，而是……嗜梦。它以梦为生，可以撷取人的梦，也可以进入到人的梦中……反正它是关于梦的一切，其实这么说也不准确，它牵扯到的比梦还大，它起作用的，确切的来说，应该是人的意识。刚巧，我懂得它一点点的用法。”
　　“若是说到我的要求……”奚错闭上了眼，“我希望你能让它带我入一个梦，或者说，一个人的意识。”
　　我们的故事，便是从这里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