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正子的父嫁》久午

1、盛夏的祭典

　　我曾一直以为自己生活在一个很普通的城市的很普通的家庭中，唯一有少许不同的，大概我这个混血的属性了吧。虽然不知道父母是怎样相识的，但是……我童年那有限的记忆中，作为日本人的父亲和作为意大利人的母亲还算相处融洽。
　　我的名字，是入江正子，今年十四岁。
　　中学二年级的暑假前，和往年一样，我翘掉了考后的那几天课，同父亲一起坐JR线到隔壁三线城市的亲戚家，在那里借住一晚后，第二天去山上扫墓。

　　每年的这一天，都是母亲的忌日。
　　虽然这么说有点废话，但我们每年都有来没有错。

　　父亲说，比起城市中拥挤的墓碑，果然临近乡间的天空更适合飞禽。兴许我家没有留有日本传统的灵位也是这个缘故。
　　山间那一小片墓地中，靠左的位置，石台上刻着的是假名的“乌赛莉盖比娅”，不是“入江乌赛莉”。

　　我们把带来的姜兰花摆正，用清冽的泉水冲刷石台，除去附近土地上的杂草。最后，一同站在墓前，击掌、低目。父亲开口道：“盖比娅小姐，正子今年十四岁了。”
　　他的措辞……是“盖比娅小姐”，不是“乌赛莉”抑或其他爱称。

　　我垂着头，早已习惯了那些微妙的称呼。

　　在我六岁时去世的母亲，至今留在我脑海中的，只有一些零碎的片段和模糊的印象。譬如说，她那永远只停留在皮肤上的……自以为很幸福的微笑。小孩子在感性上往往比成年人要敏感得多，幼女时代的我也会像其他熊孩子一样，把头埋入被窝来逃避自己不太喜欢的现实，但可惜的是，未等我长大学会正视她，母亲就已经去世。
　　现在回忆起来，她强迫幼年时的我穿那些令人讨厌的公主裙也好、她几近挑剔地逼迫我学习那些繁文缛节也好，都成了可以慢慢在脑中勾勒的趣事。

　　依稀记得，我曾偷偷向父亲抱怨过她，结果，当时得到的回复却是“你的妈妈，曾经也算是位大家闺秀”以及他的一声苦笑。小小的我抬头看向父亲的脸，因为角度问题，镜片的反光让我无法揣测他的眼神。

　　“……不过，果然是到了青春期，最近有些沟通不良。”
　　耳边传来了父亲的声音，我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在说我的坏话。

　　鼓鼓嘴，我猛地击掌，说道：“妈妈，爸爸上周又趴在电脑前睡了一晚。”
　　“欸？！”父亲推了推下滑的眼镜，有些无奈地叫了我的名字，“正子……”

　　我鼓了鼓嘴，继续说道：“难道就允许爸爸在妈妈面前说我的坏话，就不允许我在妈妈面前告爸爸的状吗？”
　　他吐出一口气：“果然是青春期……”

　　爸爸才青春期！不、爸爸是更年期！

　　整理完墓前的杂草，我们一同鞠躬，随后离开。到了车站，才发现离下一班公交还有一刻钟的时间。夏日的正午，太阳仿佛要把脚下的柏油路烤化，我缩在站台的阴影下寻思着应该再在母亲那里多抱怨一会儿。
　　一看就是文职的父亲显然也在这猛烈的光照下兴致不高，神游到贴在一旁的祭典海报上。我随着他的目光望去——

　　“京都的祗园祭吗？今天去的话或许能赶上最后一天。”他用着肯定的语气……似乎是在征求我的意见。
　　对于这个由海报引发出的计划之外的奇想，我伸手扇了扇脸庞的热气，问：“爸爸是不是有点中暑？”
　　他愣了一下，不知是不想和所谓的青春期少女计较细节还是怎样，只是继续着刚刚的话题：“一晚的话还是能订得到酒店的吧……”

　　喂喂，四十岁的大叔就不要再扮呆萌属性了啊！
　　虽、虽然爸爸比他的年龄看上去要……年轻得多。

　　“话说回来，有一个问题我已经疑惑很久了，”清了清嗓子，我把他的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小时候是不懂，但现在可意识到了——我们家哪儿来的那么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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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好像听到了烈日下乌鸦的“嘶吼”。

　　“那个……”他转身，面向我有些尴尬道，“大概是爸爸的工资很高？”
　　“别骗人了，明明只是普通的电子工程师吧！”还有前面那个[重音]大概[/重音]是怎么回事？！
　　“那就是……你妈妈生前的存款？”
　　“你到底在问谁啊！”

　　父亲轻轻叹了口气，再度望向我时却换上了一副截然不同的表情。鲜有的严肃之态让我屏住了呼吸，几近僵直着身子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
　　良久，他说：“听好了，正子，绝对不要和黑手党扯上关系。”
　　明明有着透过镜片异样认真的眼神，却道出了和生活完全不着边际的话语。“绝对”二字被咬得很重，顶着让人有些眩晕的酷暑，我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黑手党……是什么？不是电影中拿着家伙火拼的异国□□吗？怎么想也不可能和我们这样的人扯上关系的吧……
　　我抬头，看了看头顶盛夏湛蓝的天空、眯起双眼却无法直视那耀眼的太阳。大概……我可能也有点中暑。

　　稍后，随着引擎声的渐进，公交车驶进了车站。正好是时刻表上的时间，吻合着那串数字。或许，这个世界本身就是由数字组成的。虽然听起来有点儿像毕达哥拉斯学派，但似乎也有一定的道理。
　　于是，在车上我问父亲：“那些用二进制设定好的程序，会一直运行下去吗？”
　　“会的哟，直到零件全部老化。”他答道，随即又补上了一句，“对于机器来说确实如此。但是……”
　　转折词之后有了稍长的停顿。

　　我说不清自己此时的感受。可至少有一点是清楚的，那便是对自己会在意这种事情而感到诧异。

　　最终，我耸耸肩扯开了话题：“算了，中午吃什么？”
　　父亲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推了推眼镜道：“呐、就去京都看看吧？”
　　一把年纪不要笑得那么治愈啊魂淡！我默默别过头去，无法拒绝那张脸：“午饭岂不是只能在车站解决了？除了快餐就是定食吧……”
　　“如果没记错的话，JR的京都站在商业区，晚饭会好好补偿你的，正子。”
　　我看着窗外的风景，叹了一口气，没有再反驳。不管怎么说，他对祗园祭也有些太执着了吧。虽然、虽然是日本数一数二的盛会……

　　不，问题的重点应该是……课本上讲京都的夏天可是比这里还要热上好多呢，真的没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