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的废稿们》李传言

9、《星海歌基》废稿（二）

　　狂沙。

　　灼日。

　　无言。

　　顾泱昂头，看向小型航舰的窗外。

　　ST-12行星的自然环境恶劣得犹如那些只存于奇幻小说中的炼狱，但顾泱清楚地明白，在这片广袤的宇宙星汉间，像ST-12这样的行星数不胜数。

　　它们可能已被勘探，虽然不适居住，但其中却蕴含着无穷的宝藏——比如之前他和于敬在躲避爆沙虫群时偶然遇见的那处废弃开发场，就是最好的证明。

　　而那处开发场被遗弃的原因，顾泱也多多少少猜测得到一些。

　　恐怕……就是因为极昼极夜的交替吧，只是在极夜过去之后，那处开发场原本的持有者却没有再归来罢了。

　　或许是飞黄腾达，去了其他更繁华宜居的行星，又或许，死在了这片无际的旷野上，埋在了黄沙里。

　　而于敬所居住的保护区，很有可能便是当初开掘矿脉的人修建起来的，只是随着矿脉的废弃，那处保护区也被遗忘了。

　　那里最初住着的，很有可能便是当初矿区的矿工已经他们的家属。

　　顾泱可以想象得出，在多年以前，那些住民们，在矿脉被遗弃的时候，一并被抛弃在了荒漠之中，渡过了最初的慌乱期之后，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们在这片风沙中苟延残喘。然后，又有一些因为各种原因，或是同样被抛弃，或是主动选择流亡的罪人，抵达了这片被遗忘之地，自此，建立起了一个小小的庇护所。

　　于敬的小型航舰极有可能来自于流亡到保护区的某个或是某些犯人，而他所学会的一切技术，莫约也是来自于这些人。

　　但是于敬的血统可是玛兹啊……

　　顾泱沉思着，可能于敬的背后还有着什么需要他抽丝剥茧地发掘的东西。

　　“差不多再行驶十个小时，就能抵达极夜地带了，顾泱大人。”坐在驾驶位上驾驶着航舰的于敬忽然出声道。

　　听着于敬的称呼，顾泱揉了揉太阳穴，有些不耐：“之前忘了跟你说了……别大人大人的叫，听着别扭。”

　　于敬马上改口：“好的，那……顾先生可以吗？”

　　这称呼虽然也不怎么样，但总比一口一个大人的好，顾泱勉强接受：“还凑合。”

　　他将手伸到了耳后，一直运作着的微型监测器忠实地为他收集着沿途的数据。

　　为了赶在极夜到来之前将保护区的居民转移，顾泱下令让于敬驾驶航舰，先去极夜地带搜寻合适的废弃庇护所。保护区的居民并不算多，莫约只有数百人，于敬的航舰虽然是小型航舰，但承载量还算不错，多运输几次，应该足矣将居民们悉数转移，只是……

　　人口迁移，就算是最小型的迁移，要考虑的也不只是最基础的人口转移啊……

　　十小时后，如于敬所说的那般，两人已到了ST-12的极夜地带。

　　因为地理类型和昼夜更替的特殊，ST-12几乎被划分为了两个半球。

　　为了方便极昼极夜时的转移，这两部分几乎成对称形态，在极昼地区存在的城市，一般来说都会在极夜地带有着对称的孪生城市。

　　城市如此，保护区同样如此，只是保护区的位置通常不会是对应的而已。

　　顾泱打算在极夜地带寻找一处废弃的保护区用作居民转移，这个地点不一定需要是于敬他们的保护区对应的地点。

　　其实顾泱根本不用帮于敬处理保护区的事情，只是顾泱明白，他目前身边无人可用，而且在信号完全阻断的未开化地区，也没办法和米米克取得联系。

　　疑似对他极为忠诚，且血统方面也令他满意的于敬是现下唯一的选择。

　　虽然于敬由于血统的原因，完全不能反抗顾泱的歌声，但顾泱一向奉行的是鞭子与糖政策，想让于敬彻彻底底地为他所用，那么适当的甜头也是极有必要的。

　　而且于敬由于血统的原因，再将来也会是极好的战力——当然，适当的教育也是必要的。

　　顾泱需要一个副手。

　　只是，璞玉总是需要雕琢，才能成为最佳的艺术品。

　　极夜地带一片漆黑，由于ST-12没有专属卫星反射光源星的阳光，因此极夜时是毫无光亮的。

　　开着小型探照灯，航舰孤独地在死寂荒凉的世界中航行着。

　　航舰内一时有些沉寂。

　　孤凉的气氛似乎影响到了于敬，原本默不作声的他忽然开了口：“顾先生……您明明就是尤里亚西斯，为什么却说自己不是孟仁青呢？”

　　顾泱愣了一下，“啧”了一声，闭上眼睛：“于敬，我可以不告诉你的。”

　　“我只是……想问问而已，”于敬闷闷地说着，“我想多了解一些您的事情……”

　　“为什么呢？”顾泱反问他。

　　于敬张了张口，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地说道：“……没有什么原因。”

　　倒是顾泱将答案说了出来：“因为太寂寞了，是吗？”

　　于敬不语。

　　顾泱状似无意地分析了起来：“来吧，按照我的习惯，列出一二三。”

　　“一、我很神秘，是不是？人对于未知的东西都是既恐惧，又渴望探求的，更别说……我的声音能让你毫无抵抗之力了。诚然，歌咏的声音对普通人有一定的深度影响，但绝不能让人毫无法抗之力——不然歌咏早就统治世界了。你的反应……更类似于异兽呢。”

　　“二、如刚才所说，你的反应像异兽一样，这让你感到不安。我想，你应该注意到了吧？自己和那些生活在保护区中的住民是不一样的，你没有高原红，而且身体素质各方面都远远超越了那些住民。”

　　“三、因为不同，所以……你被那些住民们惧怕着，我注意过了，他们虽然看你时眼神都很热情，但里面绝对有恐惧的意味。那天去处理那条老虫时，那小女孩看你时害怕的样子我可看得清明。你与住民们始终保持着距离，因为在他们眼里……你，就是怪物。对于异类，人总是畏惧的。”

　　“所以你很孤独，”顾泱目不转睛地看着于敬，让于敬隐隐约约产生了一种被扒光一切，毫无保留地站在他面前的感觉，“而我，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并不畏惧你，甚至能够镇压你，你想要知道我，触碰我，是不是？”

　　于敬惭愧地垂下了头。

　　顾泱若无其事：“其实……我们是一类人。我也很孤独，怪物才更了解怪物，不是吗？”

　　于敬突然抬头。

　　他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顾泱，仿佛那是他的神明，是他的救赎一般。

　　“不，您不是，在我的心中，您就是神。”

　　顾泱看他。

　　那双眼睛里，只有最诚挚的信仰。

　　“是您的歌声，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拯救了我，”于敬将航舰转为了暂时的自动驾驶，起身，单膝跪在了顾泱面前，“自我记事起，就浑浑噩噩，孤独地存在着。在那一天！我偶然听到了您的歌声之后，我才意识到，我是真正地活着。”

　　顾泱摇摇头：“但是你却选择绑架我——为了拯救那些惧怕着你的住民？于敬，如果这就是信仰的表现，那你的虔诚也未免太不值价了。”

　　于敬僵硬。

　　“想想看吧！或许最开始，他们对你是善意的——但是呢？在这片荒漠上，善良是奢侈品，你应该明白的。”

　　“他们一边惧怕着你，却又一边贪图着你的力量，因为那能保护他们。只是，不论你再怎么付出，即使出卖了自己的信仰，他们也不会认同你！”

　　“因为你与他们不一样……你是……怪物。”

　　于敬茫然地望着他。

　　“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成为我最忠实的信徒，”顾泱咧开唇角，勾勒出一个带着恶意的笑容。他开口，宛如一头诱人坠入深渊的恶魔，“来吧，抛弃那些畏惧你，只把你当工具的可笑流民吧，你会蜕变为一个新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