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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毒医双圣

      少年第一次走进这家茶馆的大门时,小镇正黄昏。
      说是茶馆,其实也只是个简陋的屋子。里面不仅供应茶水,也提供酒。不过与同行不同的是,所有的酒在中间的坛子里,茶叶在柜台上醒目地摆着,炉子上的开水在咕嘟咕嘟地翻腾。柜台的桌上还摆着个盘子,里面零零散散丢着几个铜子。见到陌生的少年光顾,被几个孩童围住的茶馆老板也仅仅是懒散地指了指挂在墙上的横幅。
      来者自取。
      少年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恢复原来淡漠的表情,径自走过去取了酒,走在靠窗的位子一个人慢慢地饮。
      已经入了秋,天意微凉。算一算已经过了两年。为了寻找传说中的毒圣,他的师祖,那位江湖中奇迹的存在,他四处奔波打探,直到如今却依然毫无收获。有人说那人是不小心误食自己新研发的毒结果死了,有人说那人渡远洋而去早已离了中土,有人说那人是与当时一位江湖也极具盛名的高手对绝时同归于尽,也有人说她还好好地活着,告别江湖与人携手安安静静地去过了另一种人生。少年他什么都不信,他只相信亲眼看到的。小时候拼了命也要加入的门派,期待终有一日能接近自己的偶像,被鼓励,被重视,然而就是在自己羽翼尚未丰满的时刻,那人却走了,再也不曾回来。
      梦想破碎。然而他却硬是凭借着这初生牛犊不怕虎,练到了毒圣流传绝学的第五层境界。打那以后,他便下了山去寻找他孩童时的憧憬。辗转流离,最后来到这个偏远的小镇,而他经历一次次失望的打击后,便也不再轻易存什么妄想。
      但就是不甘心。
      少年朝窗外望去,见远处枫叶微红,竟比春日的花还绚烂逼人。窗台下整整齐齐扎了篱笆,里面闲散地绽了几株雏菊,金黄色地映衬得小院分外生机。
      屋里是孩子一声声此起彼伏的惊叹,似乎茶馆老板的故事渐入高潮。
      “……于是黑衣人就跳了出来,向院子里惊慌失措的武林人士们抱了抱拳,自称唐门严笑,奉师命前来助各位高手一臂之力,没想迟了一步却正赶上叛徒作恶,故路见不平为武林除害……”
      底下有人举手:“老板老板,唐门是不是那个用毒第一的门派啊?听我阿爹说,唐门的人都好厉害好厉害的,手一挥,坏人就倒了。”
      老板笑嘻嘻正要评论,忽然听见远远地谁哼了一声,抬眼一眼,恰是刚才的少年。
      “唐门算是用毒第一的门派?若不是我派门规强令旗下弟子处事低调,这第一的牌子何时才轮到到他们?”
      老板眨眨眼:“哎,敢问这位小兄弟出自何门?师承哪位高人?”
      “天街小雨润如酥。”黄昏的晴光中,少年的下巴仰起一个微妙的高度,原本清俊的眉目飞扬,“若是你知道其中的意思,你就会明白我出自何门师承何人了。”
      “天街小雨润如酥……”这位大愚若智的茶馆老板托着下巴苦苦思索着,过了半晌猛然一击掌,呵呵笑道,“那不正是我老婆?”
      围在四周的孩子像鸟儿般哄笑着跑开,笑声阵阵间,少年凶恶地瞪着某人的景象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过最后还是在这家不知该算茶馆还是酒楼的店里停留了下来。那位不负责任的老板说,这样多好,爱茶人品茶,嗜酒人饮酒,各取所需,任取随意,人生本来就是该坦坦荡荡,只求无愧于心便可,何必在意外界眼光。
      起初少年肃然起敬,不敢小觑。不过后来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发现这段话根本是偷懒的借口,所以态度随性了起来。
      这位与众不同的老板提过的老婆,少年也见了几面。
      每日的晌午时分,总有位白衣女子携着竹篮悠然而来,进了屋,浅笑吟吟地朝少年点了点头,招呼懒人吃饭。也是每当这个时分,叫嚷了一上午无聊或者饿死了的某人,从原本地奄奄一息倏然复活,生龙活虎地跳起来,冲温婉的白衣女子拖长音喊了声老婆,扑上去抱抱蹭蹭,嘟了一张嘴企图上去亲,结果被一记暴栗敲得蹲地上画圈圈。
      白衣女子送饭完毕飘然而去,少年抖了抖之前被某不要脸甜腻腻的叫法惊落的一层疙瘩,很是不齿地睨着地上的某人。
      某人还在委屈地呜呜哀叹:“555555555555太伤心了……555老婆你下手越来越毒了……”
      “……你们都是女子好不好?女子是没有老婆的。”
      “5555555555我不管反正我说她是我老婆她就是我老婆,我好不容易拐来的呢……5555都不让我亲你说是不因为不爱我了55555……”
      某人悲从中来放声大哭,青色的长裙长衫拖曳了一地,乌黑的发丝松松地挽起,不驯服的刘海微微翘起,倒衬得分外俏皮。
      少年无语。
      明明都是灵秀脱俗的女子,一位是仙人,而另一位却是……妖孽。

      后来因为熟悉了,茶馆老板干脆邀请少年去住自家的院子,说是不图这几个住宿的钱。说话的时候,因为白衣女子在旁边吃吃地笑,所以本该正气凛然慷慨豪放的语气显得底气不足,少年于是也知道了其实老板已经懒到了连房钱都懒得收的地步这样的幕后真相。
      不过这样也未必不好。

      这两位女子的家里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草,有的甚至连毒门后人的他也未曾见过。若是掌管门中各类植株的五师兄见到,不知该是如何一种表情。
      步入园中,恰逢另一位园主正提了个精巧的小水壶给花草浇水。长裙曳地,乌云轻垂,纤长白皙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清洗着枝叶间的尘埃,轻风徐起,显得主人分外幽雅别致,叫人心旷神怡。
      “你也来啦?”白衣女子抬起头,对少年笑笑,指着手下的一株姿态奇异的小草道,“养花这件事,讲究的是随心。你怎样待它,它便会还给你多少恩情。须知这草木也有人情,有的喜乐,有的喜阴,有的慕阳却偏偏又吹不得大风。我们这般寻常人家,得不了那么好的条件,一切讲的仅仅是尽心而已,长得再好,终归还是靠它自己的倔强与努力。”
      少年不知道对方这番话究竟是单纯在讲园艺心得,还是有什么别的含义在里面,只是懵懂地觉得道理不错,于是点了点头。他眼瞅着对方手下的那株小草很是眼熟,脑子里搜索了一圈,依然模模糊糊得找不到线索。
      一时无话。少年又站了半晌呆呆地看对方专心致志地浇水,忍不住问:“这些花草都是你种的吗?”
      “不。”对方微微一笑,“是屋里那位懒人寻来种的。”
      “……”
      “是惊讶是吧?不过种下没多久,就嚷着麻烦死了甩手不干,现在也只是兴致来了才过来浇浇水撒撒土,平日都是我在料理了。”白衣女子望着少年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淡淡一笑,“别笑她。那个笨蛋虽懒,不过还是有点点能耐的,只不过一直以来随性惯了,像个孩子样闹着不要长大,所以,请让着点她。”
      “……为什么对那个人这么好?”少年有点不可思议,“你是他的亲人吗?”
      女子笑笑,语气似真非假捉摸不清:“我是那个笨蛋的老婆呀,我不管谁来管?”
      “……”
      少年脑袋里一片糨糊。他想说暴殄天物,也想向天抗议鲜花与牛粪的邪恶搭配,更向拿头去撞撞墙壁以证明自己是在清醒的状态下听到这句话。
      明明……都是女子……
      太大的迷惑与冲击盘旋在脑海中,以至于晚上辗转难眠,索性披了外衣开窗夜观繁星。不知怎的就回忆起当初立志上山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晴朗的星空,然后在无数个这样的星空下,他默默地努力着希望靠近自己的偶像,然而谁又能知道,这样一个风华绝代技艺绝顶的前辈会在某一天倏然消失。
      幻梦破灭的今日,回想起自己之前日日夜夜的努力又算什么?
      少年寂寞的望着苍穹中遥远的寒星,不禁喃喃地念道:“天街小雨润如酥……究竟隐藏在何处?遍寻了中原,不知道何日才能相见……”
      话音未落,窗台底下忽然一个黑影冒出来,摇头晃脑:“小兄弟,你大半夜不睡呼唤我老婆的闺名做什么?再说了,小雨,我老婆也。我老婆干吗平白无故地要在这个时候出来让你相见?”
      !!!
      无视少年几欲吐血的痛苦,茶馆老板笑嘻嘻站直了拍了拍身上的土,“听说你下午逛园子的时候遇见我老婆在浇花?”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古人也云恃强欺弱可耻,门规又说不得对无辜平民动手,涨红了脸的武林高人在心里默念了十遍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握着拳头竭力冷静下来,咬着牙点了点头。
      “哎,那里的花草不错吧?”
      “……”忍无可忍,发现根本无法沟通的少年也拔高了嗓门,“我说你,半夜潜伏在别人的窗下忽然冒出来,为的就是夸你家的花草长得不错?”
      对方一下子讪讪起来。面对面大眼瞪小眼,过了一会儿,老板嘴一撇,以一种看弱智的目光怜悯地在少年脸上扫啊扫,低低叹了口气,随后失望地飘然而去,口中念念有词。
      “……唉,太笨了。孺子不可教矣。”
      听得叹息悠悠飘来的武林高人怒发冲冠怒不可遏,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悲烈:“王八蛋,你给我滚回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少年在不断地吐血与自我安慰中磨练而再次茁壮成长。算算日子已经过去两个月,前辈依然渺无踪迹。于是他想是不是到了该离开这里继续寻找的时候了。
      其实跟这个叫做狐狸的茶馆懒商吵吵架斗斗嘴,看着小雨洗手作羹入园养花护草,日子过得很愉快。不过不能叫眼下的安逸耽误了自己的目标,最终即使不舍,他还是决定先回师门去打听是否有新的消息再说。
      第二天清早起来打算告辞的时候,发现茶馆里多了一个人。
      一个跟他年纪不相上下的青衣少年,说是来寻找当年离门派出走的医圣管狐。
      淡淡地瞄了眼那位表情淡漠的来客,少年不置可否。他不知道这样的消息究竟是从何处得知的,就连他自己都忘记了当初是怎么打听到毒圣可能隐居在这个小镇中。不过这不重要了,关键是毫无收获。他相信这位少年日后也必然会如此失望地打道回府。
      想到这里,他向两位招待了他这段日子的主人道了别,背着行李一个人上了路。茶馆老板的眼神中带着一点遗憾,白衣女子却掩嘴浅笑,揶揄地看了旁边的某人一眼。
      “这次终于轮到你了,亲爱的。”
      闻言,某茶馆老板的脸皱成一只大大的苦瓜。
      身后,青衣少年忽然间笑了。

      少年走得匆忙。回程山高且水长,他日夜兼程,完全没有想到在他离开的不久,那位冷漠的青衣少年竟然以身试毒,逼得茶馆老板忍不住卷了袖子骂人,最后还是在爱妻强忍笑意的背景下进了园子研制解药救人,一边还数落个不停。
      “你个猪,你个白痴,我的门派里怎么会出了你这个死心眼?找不到你就回去啊,犯得着喝毒药么?那群笨蛋怎么教出来的……”
      青衣少年解了毒,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原来苍白的脸色尚未恢复,但是眼底闪现出的喜悦灼灼。面对前掌门的毒舌,尽管吃力,他依然万分镇静地对答:“因为我们之前的掌门离家出走了。”
      “……”
      小雨在旁边笑得捂了肚子。老板一瞥,脸皮更红:“臭小雨,还笑,你那徒孙更笨,我都明示暗示了这么久,他倒好,就这么傻乎乎走了,哼。”
      白衣女子继续笑:“毕竟是毒,又不知道有你这个大医圣在。那孩子是要留着性命去见他的天街小雨润如酥的,怎能半途夭折呢。怎么比得你的好徒孙果敢坚毅,胆魄过人。”
      某狐恨恨,不好反驳,只好忍气吞声瞪了眼睛去瞧病人,点着对方的鼻尖爪子一指。
      “你!还笑!下一任的掌门就是你了!”

      接着转回正题,说某位留着性命的少年千辛万苦跋山涉水终于回到门中,尚未歇口气,迎面就被一个身影号啕大哭地抱住了。
      “55555555555555师弟啊,师兄不活了……55555毒圣前辈留下的唯一一株烟罗诛仙快死了555555555师弟我对不起前辈对不起师门啊啊啊啊啊啊”
      少年一慌,赶紧丢开身上的庞大障碍物,慌慌张张往后山跑。果然,烟罗诛仙已经蜷缩了叶子,连原本艳丽的颜色都暗淡了很多。看得出,失去原主照料的它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日子了。
      后头追来的五师兄的表情如丧考妣:“……我要服毒自尽!对了毒圣前辈还留下一粒毒丹,我这去吞了它!555555反正都是死,我宁愿在前辈绝世毒药的疼爱中缠绵死去啊啊啊……”
      仿佛没听见对方的话,少年目不转睛地盯着这株奇花异草,一种异样的感觉悄然浮上水面。这样的熟悉感,究竟是在哪见过呢?
      思绪倒溯逆转,时光如白驹飞快倒退到某一天的某一个悠闲的下午,一位白衣女子轻抚一株同样姿态奇异的小草,娓娓而谈;又或者是某一个繁星满天的夜晚,有个人忽然冒出来就为了说一句“院子里的花草不错吧?”。
      那时候的自己,被寻觅冲昏头脑的自己,简直是个彻彻底底的傻瓜。
      少年握了握拳头,猛然转身冲了出去。

      在这个故事的结尾处,江南的某个偏远小镇下了场大雪。裹得严严实实的某医圣惬意地坐在暖炉边,手头捧了杯热气腾腾的茶。
      之前的青衣少年毕恭毕敬地站在身后。
      似乎最近热衷于酿酒的毒圣不在现场。
      某医圣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这位风尘仆仆姿态狼狈的毒门后人,施施然喝茶。
      “……我从一开始就说了,小雨,我老婆也。哎,你为什么总是不信呢?”

      END。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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