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叹（又名：阿龙是师尊真心人！）》旧路尘扬

3、三

　　送走应无忧，素还真只觉整颗心都在绞痛。
　　假意屈服，待机制敌，龙宿真的会做到如此？他太了解龙宿的性格，龙宿行事多凭心情，个性极端出手狠辣，他可以为了向往的绝对权力蛰伏，但这种蛰伏绝不可超过他华丽无双的底限，那底限便是他身为王者的骄傲。素还真可以劝说应无忧，却无法说服自己相信龙宿的动机会是这般。学海虽为宿敌，织语长心又杀默言歆，但如此该换得龙宿玉石俱焚才是，那名儒生究竟是有怎样的说辞竟可逼得龙宿放弃自己的骄傲？
　　几日后，公开亭贴出公告，苦境王者疏楼龙宿向朱雀女帝屈膝请降，愿将国土奉上，至此，曾盛极一时的儒门龙首彻底向朱雀国俯首称臣。归降后的龙宿被囚禁在旧址疏楼西风，据看守者言，院内时常会有悠扬箫声传出。
　　这些都是素还真在武林暗中奔走时听说的，他没有听从应无忧的劝告留在三分春色，而是隐匿行踪四处奔波。无论龙宿屈膝请降的初衷为何现况又有多么糟糕，面对非人强悍的朱雀素还真皆无能为力，他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替龙宿找到关键的圣洁之血，那是最后一线希望了。
　　但素还真万万没有想到，在他四处奔走依旧毫无线索的时候，最先传来的消息竟是龙宿的死讯，时隔他战败归降不足月余。末路帝王，如此结局已是必然，素还真每每不愿去想，如今也不得不去面对这残酷的现实。
　　朱雀没有给龙宿发丧，在他们眼中龙宿恐怕早就不值一提。素还真散发素服，于身处之荒野亲手为他修了一座墓，墓中却连衣冠也无。相交二百年，此时方惊觉彼此间竟连珍藏的信物都未曾托付过对方……冥纸燃烧，灿烂得一如久远之前龙宿透着锐利的鎏金色眸子，凛冽的山风扬起薄脆的灰烬，再也找不到西风亭下染着昙香的轻柔回忆。
　　似乎有哪里不对……几个月来接踵而至噩耗压得素还真喘不上气，太多的无法解释将惨剧渲染得扑朔迷离，他号称智者也难以理清这其中头绪，一深思便是头痛欲裂，眼前顿时一片黑暗。待他从黑暗中睁开眼睛，目力所及之处已不是闭眼前的荒野孤坟，而是一处孤独的大厅，看周遭摆设和牌匾，似是龙宿曾形容过的学海无涯。一身黑袍掩住大半面容的男子坐在主座之上，饶有趣味地盯着眼前的一盘棋局。
　　“天真的孩子，无辜的牺牲，龙宿把你保护的很好。”
　　低沉的声线无情残酷，素还真周身不由自主地泛起阵阵寒意。
　　“你是……太学主？”
　　“吾本以为龙宿是个不错的玩具，没想到他也会动情。他不够乖巧，扰了吾游戏的兴致，孩子，你要怎么补偿吾？”
　　“阁下所言恕素某难以理解。”
　　“你不需要理解，你只需告诉我，想要知道一切的真相吗？想知道龙宿当初为什么接近你，为什么选择你，为什么放开你吗？想知道龙宿最后为什么选择放弃吗？想知道龙宿真正的死因吗？”
　　声声质问如重锤敲在素还真心头，全身都忍不住颤抖，素还真强压内心惊涛万丈，勉强维持表面的镇定。
　　“阁下如何得知这些事情？”
　　“你的问题太多了。告诉吾，你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吗？”
　　“阁下何不先言明素某所需付出的代价？”
　　“哈，聪明的孩子让吾欣喜，你比织语长心聪明，也比她幸运。”
　　“朱雀女帝？她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她吗？吾送她无匹的力量和倾世容颜，她还吾一颗良善之心和一只乖巧的宠物，你看，和吾做交易不会吃亏的。”
　　“阁下需要素某付出什么？”
　　“你要做得更加简单，替吾找到那只宠物，给它添加一点令它更加趣味的东西。不要着急拒绝，吾会先把你想知道的告知你，相信明白一切之后，你一定会很开心去做这件事。”
　　未容素还真拒绝，场景再变，将往日情景一一重现。
　　千余年前的学海，龙宿亲随太学主，学习各种不传于世的儒门秘术。太学主行为渐现异样，龙宿有所察觉，为助师尊脱离魔障，龙宿查遍典籍得出以圣洁之血染真龙之身的方法可克制魔物，不久之后龙宿对外声称脱离学海无涯，自创儒门天下，遍揽天下人才以寻圣洁之血，更是暗中以己身养龙气千年。千年后，素还真无意闯入儒门分部下设学堂，被龙宿撞破，惊觉素还真符合圣者身份，故而刻意招徕交往。
　　为将龙气培育成熟，养气者需具帝王命格，龙宿借故学海欺凌而兴兵，又决杀学海残部欲逼出以被封印为掩护而藏于暗处的太学主。计划本该完美进行，却不料……龙宿中途放过了素还真，寻觅千年的圣洁之血最终未能取得，但龙宿的举动已然惊动了极北之地的太学主，计划虽有缺憾也不得不继续下去。龙宿暗中对素还真植入追踪术，而后激他离去，表面上与他意见不合而决裂，却在他遭遇凶险时及时出手相助。当默言歆战死消息传来时，龙宿终于意识到躲在暗处的太学主已经看透他心中牵挂，为了保证素还真的安全，龙宿又导演了一出押解囚禁的戏码以取信朱雀大军的耳目。
　　朱雀大军攻来时，已做好万全准备的龙宿的确如素还真先前所想那般欲以龙气与织语长心玉石俱焚，但织语长心的军师玉阳君却在关键时刻阻止。玉阳君告诉龙宿，只要他肯自废功体将一身龙气献出，太学主可承诺不伤素还真性命，否则以太学主之能在苦境找出杀死一个凡人简直易如反掌。龙宿明白假意决裂的戏码失败，为保素还真，无奈应允。
　　以素还真之命相要挟，龙宿被迫向织语长心俯首称臣。被囚禁在疏楼西风的数日龙宿时常对着白玉琴凝神，也不见他碰触，只执了一把紫金箫倚在西风亭随意吹奏，调子却是素还真听惯了的琴曲。
　　不足月余，织语长心等人所等待的时日到来。龙宿一如往常换了一身满是淡紫珠光的华服，银紫的长发梳理出华丽的造型，凛然不可侵犯的王者之姿未曾因囚禁折辱而稍减。在玉阳君的陪同下来到登基后至今尚未修建完成的皇陵，陵寝内摆放着一口黄金棺。龙宿在仙凤哀哀低泣声中从容走向棺木，陵寝内烛火昏暗，映着他鎏金色的眸子却有一种褶褶生辉的错觉。他回头看着一直以来视若亲子的女孩，悠扬婉转的儒音沉稳依旧：“凤儿，忘了吾，好好活下去。”
　　龙宿踏入棺木时，仙凤已经晕了过去，自然没有看到后面更加残忍的情景。以养龙气者生入黄金棺内，钉死棺木再施以咒封，养龙者死后之恨与咒术将真龙之气再度育化诞出恶龙，这便是织语长心承诺送给太学主的乖巧宠物……
　　仙凤未曾看见，素还真却在术法阵之中看得清楚明白。
　　原来心痛还可以强烈到如此地步，原来绝望还可以恐怖到如此境界，思维和理智已经不被需要，眼前只有那个人，从容优雅，步上他本不必面对的终途。
　　“龙宿！”
　　随着一声痛喊，惨烈的场景不存，眼前又复变回先前的学海无涯。
　　“如何？你得知这些真相的代价便是前往皇陵，将你之心头血洒在黄金棺上，如此咒法可破，龙宿所养的真龙之气变得你圣洁之血可与吾抗衡。你不会拒绝这样的代价吧？”
　　“从你收他为徒之时就在利用他！你究竟有何目的？”
　　“吾只是无聊太久，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爱的玩具，自然要物尽其用。乖巧听话的恶兽吾已厌倦，你去替吾放出那只正直凶猛的小龙，给吾的游戏添些刺激。”
　　“你这个疯子！龙宿为你……”
　　“吾不喜多言的孩子，快去吧，这是吾赐予你们唯一一次报复吾的机会，不要让吾失去这次游戏的兴趣。”
　　刹那间黑雾退散，素还真仍是孤身一人站在他亲手为龙宿雕刻的墓碑旁，方才那些惨烈和绝望恍如梦中。
　　但素还真来不及判断真伪，他记得太学主所言，他需要争取时间，赶在太学主改变主意之前找上龙宿的棺木。重整衣冠带上随身之剑一路疾行，却处处皆是伏兵，太学主所言的代价果然不如他所说那般简易，他敛起一身温润，手中利剑不再留情，奈何围兵重重竟似杀之不净，待他接近皇陵不足五十里时，身上已被鲜血染透，分不清那血是敌人还是自己的。皇陵之外织语长心和玉阳君亲身拦截，素还真久攻不利，急切之下强行提升功力使出伤人伤己的“怒火烧尽九重天”震退织语长心，却一时不查被玉阳君一掌击中面门。莲冠飞散，血流披面。
　　眼前景色皆遭血，素还真拼着受玉阳君致命一击顺势退走皇陵深处，黄金棺就在眼前。如术法中所见一样，棺盖被钉死，棺身缠绕铁链与咒封，龙宿就在那里，与他隔着咫尺天涯的距离。素还真想要走到棺木跟前，重伤垂死的身体却再也移动不了半步。
　　以剑撑地，勉强支住摇摇欲坠的身体，素还真面对邪气缠身的黄金棺惨然而笑：“龙宿，你真是一如既往的骄傲固执……”
　　凝起最后一丝力量，将心头圣血引向黄金棺上。遍体寒意渐深，五感逐渐丧失，最后的模糊意识里，似是听到了一声高昂龙吟……
　　真龙破棺而出的时候，故人喉间吐出无声喟叹，圣者终途至矣。
　　王者圣人皆承天命，行路绕久，亦避不开终为牺牲之局。皇陵所掩，不过许久之前他翩然而至，他扬琴相送，沧桑过后，不过一抔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