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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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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冽哥,怎么办?他们来了很多人!」
从场子里出来不久,杜冽一行四人就遇上了埋伏。
小容和曲悦然离开的这么多个日日夜夜,他一个人继续在这个黑暗的现实中挣扎,行尸走肉。没有了责任与负担就只有豁出一切地拼命。他无所谓被上面的利用或者当作权力斗争的筹码,只是结下了责任就要对它负责。那些站在身后和自己一同拼杀的兄弟,每想他们让他坚硬的心变会生出几分的温暖。
对方有十二三人,都是少年,都手拿着各种器械。他慢慢地向他们走近,直到看清楚他们的脸。他们的脸上带着惶恐和紧张,杜冽认得那样的脸,在他和悦然刚刚加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并不比他们强多少。打架是靠勇气,靠拼。虽然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不过真的要做到这点无疑得要靠时间来积累的。不停的撕杀而形成的时间的沉淀,而他自己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
「小六,等下我们先突出一条路,能跑就尽快跑去叫人过来,别死心眼去打。你们几个也是。」他低声嘱咐了身边的几个人,一个闪身已经抢先迎了上去。
「杀。」他的脚步开始变得飞快,旋风般冲进了对方的人群。杜冽没有回头看他的兄弟们,因为他知道他们一定会跟上。
在这个被遗弃的世界里,人心和鲜血是最廉价的东西。一番对抗下来,四个人在血战中终于勉勉强强逃走了一个,剩下的人在伤痕累累中支撑着不倒下。杜冽一面冷静地一一化解到来的险情,一面等待着救援。看情形,那两个人已经撑不了多久。杜冽忍不住浮起一丝自责和焦躁的情绪,出手更加凛厉。
「冽哥小心!」
忽然一声大吼,他下意识转过头。迎面而来一根粗壮的铁棍,他迅速地闪过去,侧脸的瞬间却发现出声叫他的小六已经被砸得摔在了地上,有个人还在往他头上没头没脑地抡棍子。杜冽不要命地窜过去,用力撞倒对方阻止继续施暴,腰上却被紧跟在身后的几个人硬生生吃了一棍。霎那间剧痛撕裂全身,他一时控制不住闪了个趔趄,重重倒退了几步。
其实从一开始的时候就可以预测结局,到了现在不过是死撑而已。兄弟们撑着最后一口气不倒下,为了尊严为了大哥,赤胆忠心地围在他身边。而他能做得也只有豁出一切,何况他已经没有一切了。
如果说还有什么遗憾的话,那或许就是他这些年一直牵挂的两个人。他从没有对人说他想念,但却一直不曾忘记。不管之前作过什么,他们依然在他的世界占据牢不可破的地位。他们的离开,就像身体的一部分缺失之后只剩下残缺不全。
他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曲悦然会说爱他。这到底是酒后的混乱还是发自肺腑,他想了很久还是很迷惘。或许,曲悦然心中对自己的强烈依恋,是因为自己把他捡回来了,就像刚出生的雏鸟睁眼认定第一眼看到的东西,那份习性深入骨髓才会造成爱情的错觉。可是他知道这样的感情是不被允许的,所以曲悦然的离开对他而言反而是一种解脱。既然知道了,还有什么好不舍得?
杜冽站直了身体,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转过身挡下接连而来的攻击,表情冷漠眼神凛冽。他已经失去了做弟弟妹妹的英雄的时机,如果剩下的弟兄们需要的就是这样的英雄这样的结局,那么这个注定要被牺牲掉的角色,他不介意让自己负担上。
大概是天意,就在他被包围的时候,忽然从某个角落闪出一个黑影,拳脚利索虎虎生风,利落地撂倒了一个又一个。原本以为胜利在望的打手们根本猝不及防,加上发狠了的杜冽,这么多的人一时竟然完全占不了上风。两个人在混乱中穿梭,让站着的人越来越少。正闹到不可开交,远远地跑过来好多人,个个嚷着冽哥的名字来势汹汹。看来,这次事件也终于有了个完结。
杜冽来不及去看帮了他的人究竟是谁,抢先迈开脚步走过去把倒在地上的小六他们拉了起来。有几个弟兄也走过来帮他扶人。剩下的人巴巴赶来却只捞到个结尾,只好把郁闷发泄到那几个大概是丧神帮派来杀人的小混混身上。
那个神秘的人站在旁边不说话,只是看。过了一会儿,周围的人群渐渐骚动起来,特别是那些跟了杜冽很久的人一个个惊讶地叫起来:「悦然哥?」
被拉起来的小六吃惊地循声望去,竟然真地看到消失了的曲悦然站在那里,出人意料地穿着一身青色西装。因为打斗而领口散开,袖口挽起,表情却异常平静。他慌慌张张地去拽杜冽的袖子,拼了命地摇,生怕眼前的人影只是幻觉,迟了一拍就会再次消失不见:「冽哥,冽哥,你看是悦然哥!悦然哥回来了!」
曲悦然一直盯着那个人的背影看。那个人的身形似乎僵硬了下,随后慢慢地转过身来。看到曲悦然的一瞬间,脸上从意外不敢置信到隐隐约约的惊喜,再到最后倏然收敛了所有表情,就像被大量火山灰覆盖了的庞贝,淡漠得看不出丝毫波动。
杜冽的声音冷得像块冰:「你回来干什么?」
被如此对待的曲悦然不以为意,只是安静地笑笑。说:「小容也回来了。」
杜冽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兄妹相逢,三人团聚,日子就像回到了从前那段美好的时光。有人哭有人笑,曲悦然安安静静地注视着因为妹妹归来而失态的杜冽。面对这出兄妹团聚的热泪场面,他从头到尾像一个局外人。
事情看起来就像一个轮回,齿轮前进着前进着好像又回到了原点,接着似乎就可以皆大欢喜了。但其实现在的一切已经跟过去不一样了,某些被打碎了的东西再也无法恢复到从前。这样的道理,其实都明白,却还是有人忍不住地要去尝试,即使明知道不会有奇迹发生。他这样做是不是又错了呢?
小容对哥哥说:「哥,我要跟悦然哥结婚。他同意了。」
杜冽的目光终于舍得从妹妹身上转移到话题的主角上去。在杜容看不到的角落,他的眼神凛厉而凶恶,充满了深刻的不信任。
曲悦然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杜冽的眼神里依然带着猜疑,手却难得宠昵地揉了揉妹妹的头,淡淡地说:「我知道了。」
为了晚上能做一顿大餐来庆祝三个人的团圆,杜容雀跃地出去买做饭的材料了。她走了之后,屋里的气氛瞬间紧绷了起来。
杜冽的表情在门阖上之后瞬间又恢复成平日的冷酷,狭长的眼睛打量着对面的曲悦然,抽了根烟点上。
现在的曲悦然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曲悦然了。不可否认,他穿着西装的样子很好看很特别,垂着头的样子带着忧郁,随便走过去大概会吸引众多女孩子的目光。曲悦然的穿着证明了他在离开自己之后反而过得很好,他全身上下都被浸染了文明世界的气息,与他所处的这个底层完全脱离格格不入。那么,为什么还要回来?难道事实就如小容所说,他们真的打算结婚?
其实爱与不爱,曲悦然的眼神已经泄漏了一切。
两个人面对面站了许久。
杜冽忍不住问他:「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回来?」
穿着西装的男人望着他,不说话。
「你到底在想什么?」
等待了许久始终得不到回答。杜冽抽掉了整整一包烟,终于烦躁不安地站起来,打算往里屋走的时候,身后原本一直僵持的人终于开口叫了他的名字。
「阿冽。」
他的身体忽然颤抖了一下,动作微小到可以轻易被忽略的地步。而那个人还在继续说着。
「我回来不是因为小容。我答应跟她结婚也不是因为我爱她了。我只是想一直呆在你身边,再也不让你有机会赶我走。小容是联系我们之前唯一的纽带,我所能做的只有紧紧地抓住它了。阿冽,这样的感情,你能明白吗?」
畜牲!杜冽的拳头紧紧握了起来,转过身扑上去猛烈地抓住曲悦然的前襟,狠狠地甩了他一掌:「你他妈把小容当作什么?她是你利用的工具?你的良心呢?丢了还是被狗吃了?」
曲悦然任杜冽发了疯地揍他,一点也不闪躲。杜冽把他打在了地上,又凶恶地将他拉起来往墙上撞,一掌又一掌地揍他的脸,疯狂地折腾着,直到累了还用最后的力气把他甩在地上。
曲悦然擦了擦嘴角留下来的血,慢慢爬起来,目光如水,里面一片平静。
「没有用的。小容站在我这边,她需要的是我。你想留下你的妹妹,你就必须忍受我在你身边。阿冽,这一次你输了。」
低沉的声音在冷冰冰的屋子里回响。音波的震动在空气里蔓延,与心脏的轰鸣冲击相互排斥引发新的波动。杜冽无处发泄地闭上了眼睛。胸口,忽然压抑得难受。
曲悦然又回来了。
当时不在现场的弟兄们也得知这个消息,不过在亲眼见到了曲悦然之后才终于相信。他像什么都不曾发生那样出现,依旧跟在杜冽的身边,只是不再插手帮派之间的事情。就算是遇上打架闹场子,也只在杜冽有危险或者被求助的时候动手。就算离开了这么久,他的身手似乎完全没有退步,相反的,因为一直处在旁观的角度,他的出手甚至更加精准利落。弟兄们在看到他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恭恭敬敬地喊声悦然哥,曲悦然只是淡淡地笑笑,疏离得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久而久之,有些很早就跟着他们俩个的弟兄们终于觉察了曲悦然的变化,比如小六。背地里他悄悄地跟杜冽说:「冽哥,其实我也说不大清楚,不过悦然哥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
说这话的时候,曲悦然刚好走出去接小容的电话。杜冽没回答,只是盯着他的背影,神色有点复杂。
天灰蒙蒙的,差不多该下雪的天气。
外面风挺大,穿过空荡荡的枝丫,哭号得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屋里面热热闹闹人声嘈杂。曲悦然站在外面的屋檐下,安安静静地听着电话那头的唠叨。
通话快结束的时候,小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她说:「悦然哥,现在发生的究竟是不是真的?有时候我觉得像做梦一样,一醒来怎么努力都抓不住。我好怕,悦然哥。你说,我是不是在做梦呢?」
听这段话的时候,曲悦然的眼睛睁无意识地游荡在虚空。尽管电话那头的人看不见,他还是微弱地笑了笑。呼出的气息在冰冷的空气里凝结成茫茫的白雾,又很快被风吹得无处可寻。
「怎么会呢?我会让你成为五月最美丽的新娘。相信我,小容,这一次我再也不走了。」
电话挂断之后,北风还在呜咽低诉。外面很冷,裸露在衣服外的手指冰凉,脸颊刺痛。但是他盯着手机屏幕不想马上进去面对。
婚礼安排在五月,也就是三个月后。婚期是曲悦然自己提出来的。他以为杜冽会跳出来反对。但事实上,当时杜冽只是看着曲悦然若无其事的微笑沉默,然后在小容渴切却又怯怯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明明早已预料到的,明明已经不抱期望的,可为什么胸口还会痛得像撕裂一般,却又在其中锻造着更麻木更坚强,用微笑的假面来掩饰背后的空洞。
其实也不算太糟糕,起码杜冽默许他能留在他身边了。
曲悦然无意识地翻弄着手机里的电话簿。屏幕一页页跳着,接着跳到了一个人的名字。
何嘉树。
他想起来两个人初遇的时光,意气风发年少轻狂;他想起两个人嘻嘻哈哈地喝酒,哪怕是第二天头痛欲裂不知南北西东却依然满不在乎;他想起两个人的避风港,何嘉树总会收容他,不会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想起因为杜冽他逃到了何嘉树那里最后又被杜冽带回去时,他最后一个眼神;他想起了那个混乱不堪荒诞而不真实的早晨,才恍然发现那个人也有着为之痛苦的感情;他想起何嘉树对他说我不爱你了的惨然。最后一个背影似乎还在眼前晃动,但是他却真的走了。
有时候他很想回到从前。不要有爱,不要负担,在一起就足够了。可惜这样的世界不存在。
他闭上眼睛,默默地叹气,手指继续拨弄,打算把手机恢复原状。但是或许是鬼使神差,他竟然按到了拨号键。
屏幕闪烁,他有点慌,却忍不住盯着屏幕发呆;他想挂断就当作一场意外,但是屏幕却提示已经接通了。
他迟疑着把手机举起来贴近耳边,一时间找不到话可说。
电话的那头也是沉默。
曲悦然沉默了半天,终于开口:「这些日子……你还好吧。」
对方似乎有点意外,也沉默了会儿,却没有回答。过了会儿,何嘉树仿佛叹息着说:「你还是回去了。」
男人看着自己的脚尖吐了一口气,不说话表示默认。
电话又开始跟开始一样死寂。何嘉树听着电话那头隐隐传来的呼啸声。这让他回忆起过去的时光,不由得一阵恍惚。可过去的毕竟过去了,他慢慢挣脱了那张网,而曲悦然那傻子还在网中。
不知道谁说过爱他就放他走,何况他已经放弃他了,更无所谓他走到谁身边。何嘉树笑了笑,忽然压低声音一本正经地对那个他已经不在乎了的男人教育道:「如果不想伤了他,做的时候记得用润滑剂。」
「……」
听着那头一下子哑了,何嘉树觉得现在欣赏不到某人张口结舌的样子实在太可惜了。他把另外一只手闲散地插进裤袋里,心情颇好地等啊等。就算是在洗手间听电话也比在外面看男男女女逢场作戏好多了,起码有曲悦然可以拿来逗弄。他甚至考虑晚些请在场所有的人每人一杯酒,反正他已经是天上人间的新任老板,偶尔放纵下无可厚非。
他停了一会儿,继续兴致勃勃地期待曲悦然的反应,听见对方沉默着,又沉默,最后低低地说了三个字。当他听清楚那三个字的时候,忽然所有的愉悦被一阵风吹散了。
那个人说:「对不起。」
对不起。多么简单的三个字。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说对不起呢?这个时候的对不起。又有着什么样的意义呢?
何嘉树有点走神,但他发现自己还能微笑,还能用很坦然的语气组织一些残忍的句子。比如说:「现在还提这档子事干嘛,都过去了。」
杜冽刚打开医药箱的盖子,曲悦然已经走了进来。
杜冽看他一眼,继续拧开跌打药水的盖子,直接往伤口上倒。药水独特的味道飘散在空气中,气味怪异,被渗入的伤口火辣辣地疼,疼得他忍不住皱起了眉。
曲悦然看了会儿,走了过来。
「我帮你。」他一面说一面去拿医药箱里的消毒棉花。
杜冽瞥了他一眼:「不需要。」
曲悦然的表情闪过一层什么,不过倏然消失,快得让人看不清楚。他停了下,不闻不问地去拿杜冽手里的药水。
杜冽一时没防备,手里的瓶子被夺走了,去夺又觉得太麻烦,也就不动了让对方来擦药。
曲悦然的手很轻,不过他始终觉得怪怪的。
印象中,曲悦然以前也常常帮他上药。那个时候不像现在那么复杂,两个人在黑暗浑浊的世界中摸打滚爬相依为命,互相扶持着长大。有时候受了伤,就背着小容躲起来互相帮忙处理伤口。那个时候的曲悦然还只是个懵懂却不得不被迫成长的少年,就算打架时比成年人更拼命更狠毒,私底下总是很安静地站在一边。他还记得有一次他的背后伤得特别重,悦然这孩子就像今天一样抢过了药水。他的动作也像今天一样轻,一样缓慢,眼睛里有着自己看不懂的东西,然后渐渐地就有冰冷的液体落在他的伤口,很痛很痛。
他没有分清当初落下来的究竟是药水,还是一个人的眼泪。曲悦然总是装作坚强。那么倔强的一个孩子是绝对不会让人看到自己哭泣软弱的样子的,尤其是他是那么地渴望站在自己身边。
其实很多事情根本就很简单。杜冽没有爱过什么人,只是觉得,他爱,那就让他去尽情地爱,他又何尝愿意看着他受苦。可是作为三人中最年长的,他必须为曲悦然和小容做好打算。悦然娶不娶小容其实并没有关系,只要他说出来,谁都不能逼迫他。可是他走得这条路是错误的,为世人所不容的,他这个做哥哥的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弟弟自我毁灭。
他必须振作,必须强硬,必须引导他走回正道上来。
杜冽盯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门被敲响了。杜冽喊了声进来,小六恭恭敬敬地出现在门口,朝里面两位点点头。
「冽哥,悦然哥。」
处理完最后一个伤口,曲悦然向小六点下头,默默地收拾医药箱。
杜冽问:「什么事?」
「上面叫冽哥过去一下。」
曲悦然抬起头,说:「有没有听说是为了什么?」
杜冽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不过幸好小六没什么心计,一愣一愣地道:「不清楚,都没说。」
曲悦然不说话了。
杜冽也没说什么,理了下外衣,跟着传话的混混出了门。
总部设在一幢很隐蔽的小别墅。杜冽被指引着上了二楼,推开门进去的时候看到黑龙帮的老大龙炎坐在写字台前,旁边意外还站了个长相阴柔的男人。
商栉风,黑龙帮新任的二当家。他听过这个男人的名字,也参与过一次由这个男人策划的帮战,始终不喜欢这个人。就算帮战本来就是你死我亡的血腥屠杀,他也不赞成用自己弟兄的鲜血去换取胜利。对于这个男人来说,那些手下们只是面目模糊的斗争工具。在他的字典里似乎只有利用与欺诈,从来没有怜悯这个词的存在。
但是老大却很信任他。
今天之所以会叫自己来,大概是曲悦然回来的事情被他们知道了吧。
□□本来就不是那种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曲悦然当年的脱离之所以被轻易放过了,有一大半原因是当时组织正陷入争权的高峰,而且放走一个已经消失得无处可寻的曲悦然,却能得到拥有一定实力的杜冽的支持,这样划算的买卖想必谁都不会错过。不过现在不一样了,龙炎已经把大局基本控制在手中,加上身边有考虑缜密行事毒辣的商栉风,曲悦然这次回来根本是自投罗网。
杜冽狠狠地拧紧了眉毛。无论如何,绝对不能再让曲悦然在加入黑龙帮了,那样会毁了他的。
还没等他思考出一个对策,商栉风倒先若无其事地提了起来:「听说,你弟弟曲悦然回来了?」
杜冽看了看他,决定直接开出底牌:「他是回来的,不过他是不会加入的。」
「哦?」商栉风挑眉,「不过我听说他最近一直跟我们底下的人混在一起啊,难道消息错了?」
「他一直在我旁边,但是他不会再加入了。」停了会儿,杜冽面无表情地说,「我可以保证他不会做出对不起我们的事情。」
「你用什么保证?」
「我这条命。」
商栉风诡异地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出一丝波动,不过失败了。他托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瞥了身边一直沉默的龙炎一眼,又把目光移到面前这个站得笔直的男人身上:「你就这么相信他不会背叛你?」
「我没理由不相信他。」
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有点不爽,商栉风冷哼了一声,正打算步步紧逼,龙炎却挥手打断了他。相处这么久,他知道杜冽向来都不是那种任搓任扁的角色,相反,他的脾气非常硬。栉风这么逼他反而无济于事,甚至会产生反效果。
房间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坐在转椅上的黑龙帮老大最近似乎有点疲倦。他揉着太阳穴沉思了一会儿,慢慢逐字逐句地说:「杜冽,其实我们也不想逼你,不过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离开这些日子,他在外面遇到过什么人,做了哪些事,你和我们都不算清楚。万一出了点什么事,谁都负不起这个责任。这样吧,我给你们点时间考虑,你们商量下再给个答复,怎么样?」
杜冽没说话也没点头,被习惯性地当成了默许。
商栉风心情很好地走过去开门,擦肩而过的瞬间,杜冽清清楚楚地听到这个男人在耳边说「好自为之」。他捏了下拳,依然面无表情地走出去,把威胁、怀疑、伪善、利用种种负面情绪隔绝在这扇门之后。
「冽哥,你回来啦?」
大老远地,几个弟兄看到自己都热情地打着招呼。他朝他们点了点头,匆匆几步进了屋,看到一群人围在中间不知道在看什么,有几个还在不断叫好。
「你们在做什么?」他拉过外圈的一个小弟盘问。
小弟看见是他回来了,叫了声冽哥,脸上依旧抑制不住的兴奋:「是小六他们几个在找悦然哥练习呢。悦然哥果然厉害,一直都没输过!」
他松开手,找了个人少一点的缺口去看里面的情形。好在杜冽很高,当他看清楚时,曲悦然正好把里面功夫最厉害的李三摔在地上。
周围的小弟哗啦一片赞叹敬仰。
曲悦然正好抬起头,看到杜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禁意外了一下。还没等他回神,杜冽已经拨开挡在前面的人,走进了场地中央。
杜冽把袖子卷起来,然后说:「曲悦然,我们来。」
他彻底愣住了。他摸不清对方的意图,只是反应过来后轻轻地说了句:「好。」
围观的人也很吃惊,但是下一秒却爆发出更大的欢呼。
曲悦然是他们景仰的人,杜冽是他们信赖的老大,以这两个人的实力,无论哪一个高出他们数倍。今天这次切磋几乎是千载难逢的,绝对不能错过。
正站利于攻,侧站利于守。杜冽却斜斜站着,看似放松,实质上却形成一种亦攻亦守的假象。
双方对峙了一阵。杜冽抢先出手,曲悦然下意识用手架住攻击。不料对方反拳为掌,一把擒住他的手腕,顺势一扯,下压,身体借力高高跃起,抬起一脚凶猛地直扫曲悦然的头部。曲悦然立刻用另一条手臂隔开,顺势往后倒仰,用力一挣,挣开了杜冽的束缚。杜冽的首次冲击一下子落空。擦身而过之后,他侧脸瞥到曲悦然在倒仰之后接上了一个漂亮的后翻,顺利地退开五步之外。
「啊,好险!差一点点就打到了!」围观的家伙们群情激动,挥着拳头给老大加油。「老大,替我们报仇啊!」
杜冽全神贯注在打斗过程中,没听到他们乱嚷嚷。
曲悦然忽然发难,扑过来以连续刺拳开路。杜冽仰头退闪,对方接着一记摆拳击,他潜身躲过趁对方还没收势,还以直拳正冲对方的面目。曲悦然慌忙侧身,后退两步迅速以双臂手肘挡住冲击,身体闪电般下滑,以守为计,抓住对手的胳膊强硬拉下。对方一时不稳,在眼看要跌下去的时候努力直切曲悦然的后颈部,曲悦然再一拉,及时闪避开来。只见杜冽在地面上来了个侧翻,两人再度分开。
没等呼吸平稳,这次换杜冽攻了过来。曲悦然再挡,手腕被对方抓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硬生生将他的手臂架到背后,另一只手出掌去攻击脆弱的后腰部位。曲悦然身形一转,竟然反转到了杜冽的身后,将刚才的局势逆转,趁他出掌,用没被抓住的手切向杜冽的后颈。杜冽之前的优势转眼间竟成了劣势,只有强行接下这掌。以曲悦然出手的力度而言,这一掌下去,足够另一个人直接昏厥。
但是,那一掌忽然虚了。他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直觉有机可趁,索性用两只手抱住身后人的手臂,用力往前一甩,打算隔开距离进行下一个回合的交锋。
出乎意料,曲悦然却真的被摔出去了。
被放水了。瞬间意识到这一点的杜冽脸色一凛。
底下人却只看到一片拳脚相加飞影来去,看到曲悦然倒了下去就以为是冽哥赢了,发出一阵阵欢呼。
曲悦然从地上爬起来,笑笑说:「阿冽,你赢了。」
杜冽皱起了眉头,环顾周围一圈兴奋过度的弟兄们也不方便直接戳穿,只知道之前就一直被压抑的怒火在胸口慢慢腾起。他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你跟我到里面去,我有话要跟你说。」
「曲悦然,你算是什么意思?」
「阿冽,你在说什么……」
「我问你为什么又要参和进来!你知不知道这里不是任你来去的地方?上次的事情还没真正了结,现在上面的人都知道你回来了,你就这么甘心做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紧闭的内室,杜冽恶狠狠地骂着对面的男人,面目凶恶。
「说啊,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别他妈给我装傻。」
曲悦然望着杜冽生气的样子笑了笑,眼底里微微波动。他熟悉这样的表情,每当杜冽很生气地责骂一个人,那就代表他对那个人的牵绊越深,重视也越深。
杜冽就是这么一个嘴硬心软的男人。
「曲悦然,你给我说话!」
杜冽出离愤怒地盯着他。他受够了,眼前的人根本没有心的木偶。无论怎么问他,骂他,都只是安静地看着你,没有更多地反应。如果是这样,他宁愿他没有回来过。
「你回来干什么?不如滚回去。少让人操这份心!」
提到滚回去这三个字,曲悦然的脸色忽然变了。他低下头,眼睛里闪过一丝受伤的情绪,然后抬起了头,抿了抿苍白的唇,表情惨然却坚毅:「我不会再离开你的。」
「你这个疯子!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阿冽,没关系,只要能在你身边就好了。我不在乎。」
「曲悦然!你他妈有没有心?」
「心?」男人吃力地笑了笑,疲倦地对杜冽说:「冽哥,别逼我了,也放过你自己吧。我不想逼你的。」
这是曲悦然在成年后第一次叫杜冽冽哥。
杜冽看着他,一拳重重地落在桌上,留下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凹痕。他拧着眉毛,终于沉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