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转行》英飞

1、一

　　冬日总是漫长而苦寒，让人恨不得一闭眼一睁眼就过去，然后春天来了，万物复苏，花草葳蕤，春风和煦……
　　人的生命有时像不像就在冬天里？总想着等一等熬一熬，幸福来了。总是相信，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可是，不是所有人都能等到春天。就像姚珂在十岁的那年冬天里，永远地告别了自己的母亲。

　　她总是记得母亲，那贫苦而早衰的妇人，即使是寒冬腊月的夜里，也仍然静静地坐在昏暗的灯光下，用那双苍白瘦削的手，一点点地绣制未来……
　　那金丝银线绣成的龙凤呈祥，那五彩锦线描绘的鸳鸯牡丹，那憨态可掬的百子千孙……虽然辛苦的劳作只得到一点点养家糊口的银钱，但母亲那时的微笑是那么美丽、坚定、充满希望。
　　只是不知道这个总是温柔淡然的妇人，一生承载着家庭的重担，在离别人世的刹那，会不会也生出“悔教夫婿觅封侯”的情愁。

　　父亲是一个遥远的名词。姚珂的记忆里已经没有父亲的模样。只记得她四岁那年，父亲赴京赶考后就再也没有归过家。唯一能确定他还平安的，不过是逢年过节的一两封家信。
　　母亲每当说起父亲时，眼里总不免泪光闪烁。姚珂只能轻轻地安慰她一生寂寞又艰辛的母亲。她当然知道父亲为何不回来。或许母亲心里也清楚，只是她不愿承认罢了。
　　名落孙山，又有何脸面见家中父老。

　　京城实在太遥远。遥远得直到母亲去世，姚珂的父亲也没有从那里回来。姚珂的小手被祖母紧紧地攥在手里，沉默地看着母亲的棺木，一点点淹没在黄土里。
　　树高万丈，叶落归根。可惜她的父亲归来时，连姚珂的祖母也已过世数月。
　　姚珂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又是一年的冬天。这个丰神儒雅却饱经风霜的男人，眼见着家徒四壁的荒凉，一个人站在大雪里沉默。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珂儿。”这一声出口，却是那样沉重，“转眼你就十三岁了。记得为父上次赴京赶读书的时候，你才那么一点大。”
　　那到底有多大呢？可能，已经湮灭在父亲的记忆里。
　　姚珂沉默地点了点头。
　　她不说，只静静地凝视着他。她的父亲，这个一生致仕的书生，这个本该是家庭栋梁却将全部重担撇给母亲的男人。
　　“为父这就要走了……”他说得苦涩又无奈，“我已经托族长照顾你。等你再大些，族里自然会给你安排一门好亲事……”
　　姚珂笑了，她问，爹爹，你又不管我们了吗？
　　她说的是我们，可是其实，只剩下了她。唯独只有她。
　　姚珂的父亲摇了摇头。

　　他走的时候，是一个蔷薇花开的时节。春风带来青草与花的芬芳，带去了父亲的记忆和最后的感情。

　　不知过了多少年，当姚珂正抱着第五个孩子喂奶的时候，族长居然登门到访，并带来了他认为族里天大的喜事。
　　“李家媳妇啊，你爹高中进士，你现在可是进士老爷家的千金了。”
　　姚珂拿着巾帕，轻轻擦了擦孩子嘴角的乳汁，头也不抬的，只淡淡地说了句：“同喜。”
　　她已经不再年轻了。生儿育女，辛劳苦作，早已带走女孩面庞上青春的荣光，如同那时刚嫁入夫家粉刷一新的白墙，随着岁月与风雨，渐渐灰暗不堪。

　　父亲有了新的妻子，也将会有新的孩子。他虽然也时常托人给这个女孩带些银两来，却都被姚珂退了回去。
　　“我现在很好，希望父亲不要挂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