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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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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保十五年武昌府忠孝街县君府,五更锣响,王妈妈仗着自己是先夫人屋里的老人,硬是进了小姐的闺阁,守夜的碧痕和听雨没能拦住王妈妈,只好跟着进了内厢唤醒熟睡中的张月舞,“小姐,东府的马姨太奶奶给太爷添了一个庶公子。”
庶公子,三个字咬得是格外的重,语气中带着轻视,张月舞哪能听不出王妈妈话中的意思,接过听雨递来的茶盅,用茶水爽了口,“妈妈,父亲晚年得子是件喜事,对了,碧云,你把我前些日子备好的阿胶给东府送去。”王妈妈听出主子语气中的不悦,只得讪讪退下。
“小姐,王妈妈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碧痕朝着王妈妈的背影瞪了一眼,月舞呵斥道,“住嘴。”王妈妈再不济,也是这屋里的老妈妈,娘亲身边的老人,这话要是传出去,还不知道被多少人抓了话柄去。
“碧痕姐姐,小姐起身了吗?”屋外传来荷花的声音,碧痕边帮张月舞扣上盘扣,边说。“你们可以进来了。”小姐袭了夫人县君的封号,身份不同张府的一般小姐,就连身边伺候的人都更加小心谨慎。
碧痕和听雨分别伺候着小姐穿衣,穿鞋,张月舞就如木偶般坐在床沿,上下打量着碧痕,小脸已经长开,摸样在府里头算是标致的,算起来碧痕今年已有十二,比自己还长了三岁,再过两年恐怕是留不住的,该在府里找一个合适的人给配了,成了媳妇还是可以在屋里伺候的,倒时候再找一个机会把王妈妈给打发出去,不能怪自己不讲情面,这没了生母的小姐,身份再怎么高贵也总是没了依靠,这不为自己多考虑,留条后路,这以后的日子谁知道呢。
“乳娘是今日回府?”乳娘陈妈妈前天吿了假,说是家里的独子柱子吃坏了肚子,张月舞体谅陈妈妈的慈子之心,就准了陈妈妈回家去探望乳兄,昨日派了一个小丫鬟去陈妈妈那打听情况和送了银两,“回小姐,昨日陈妈妈打发了小丫鬟回来,转告小姐一声,说柱子哥吃了几幅药,已没有大碍,多谢小姐昨日送去的东西,说是今日就回府里伺候小姐。”碧痕可疑的低下头,脖子都变得通红。
“赶紧收拾了,免得我们去迟了又招人闲话。”张月舞开了口,荷花这才敢上前,递帕子伺候小姐洗漱,心中不免羡慕碧痕和听雨能在小姐身边贴身伺候。“小姐,奴婢已经把阿胶给姨太奶奶送去了。”碧云挑帘进屋,左手捧着一木匣子。“这是姨太奶奶送您的小玩意,说小姐正是打扮的年纪,希望小姐别嫌寒酸。”碧云打开盒子,取出里面的珠翠头花。马姨太奶奶娘家是开了一间珍宝阁,常送给马姨太奶奶一些稀罕的小玩意。
张月舞随意把玩了一下就丢在一旁,送她几两不值钱的阿胶,却得了一支珠花,反过来还是自己占了便宜不是,“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可见着马姨太奶奶?”碧云挑了主要的说,“回小姐,奴婢去的时候,姨太奶奶的院子乱成一团,奴婢只见到了姨太奶奶身边的吴妈妈,吴妈妈不让奴婢进去,说奴婢不沾了血气,给小姐带了晦气。后来,是马姨太奶奶听见了动静,唤了吴妈妈进去。”“哦,还可以有力气说话,那就应该没事。”她只是一个太姨奶奶,看在她伺候父亲的份上,给她送了礼,也算是礼数到了。
县君府看守角门的婆子看见小姐的身影,打开连着东府的角门,低下头恭送小姐,每天五更过后,小姐就从此处去东府请安,下雨刮风也不间断,坚持了整整三年,小姐的这番孝心,不说县君府的下人,就连东府,西府的下人都对小姐敬重有加,小小年纪有这么懂事,长大肯定又是一个贤良的县君。
张家的家主张敞是随着当今圣上马上平定天下的功臣,十年前张敞向皇上请辞高老还乡,皇上就准了张敞的折子。张敞带着一家老小回了武昌府。前脚刚到,后脚皇上的圣旨就到了,赏了张敞田庄五个,白银万两,黄金千两,珠宝一箱,并且赐名张府所占的一条大街为忠孝街。张敞当场激动的老泪纵横,跪下谢恩。
平天下容易,守天下更不易,皇上登上龙位后,就开始担心自己屁股下的龙椅会不会也被人夺了去,于是整天的想心思去找旧日功臣的错处,生怕这些旧臣功高盖主起了异心。只可共患难,不可同安乐,实在让人寒心。
虽然与当今圣上有患难之交,但是谁愿意看见知道自己不堪一面的臣子整天的在眼前晃悠,这不是给自己添堵吗。张敞是一个明白人,看见皇上近来对功臣的动作,就当机立断的递了折子。好在皇上还是念旧之人,张敞暗自庆幸自己当初做的决定,远离京城是非之地,同时也是向皇上表达了自己的绝无起复,要挟之心。
更让张府上下吃惊的事,皇上念及张敞夫人仙逝,府里连一个正经的女主人都没有,就从宗室里挑了一个因为要替父母守孝所以耽误了婚事的县君,赐给了张敞做正妻。现在这个县君府是县君生下月舞后,皇后娘娘恩赐修建的。为了两府出入方便,就在张府的花园开了一个角门,张府和县君府分别派了一个婆子看守,如果没有主子的令牌是不能随便出入的,起了互相监管的作用。可惜县君在宅子修建完没有多久,就因为产后虚脱去世了。
张敞这辈只剩下一个守寡多年的弟媳高氏,怜惜孤儿寡母讨生活艰难,就把张府西面的一个府邸分给高氏和侄子居住,这就是外人嘴里常称呼的西府。
穿过花园的长廊,拐了一个弯,就到了张敞的院子,门口的小厮看见有人走过来赶紧上前,“给小姐请安。”因花舞不喜府里人称呼自己为县君,张敞就让府里改了口。“怎么是你站在这?父亲呢?”墨宝是太爷得力的小厮,往常都是跟在太爷身边,这种看大门的活早就不干了。
“回小姐的话,是太爷特意让奴才在这里候着小姐,说今天不用小姐在书房伺候了,今天花开得正好,就去花园逛逛,别整日陪着糟老头,把身子给闷坏了。”墨宝憋声憋气的学着太爷说话,花舞忍住笑意,“女儿能在父亲书房伺候是女儿的福气,是父亲痛惜女儿了。”
想必是去马姨太奶奶那看小儿子去了,所以就打发了自己回去,嘴上再怎么疼爱闺女,也比不过一个刚出生的奶娃娃,想起母亲刚去世没多久,父亲就从外面抬了一个良妾,月舞眼神黯然,突然觉得头重脚轻,碧云赶紧上前扶住月舞摇摇欲坠的身子,喊了声“小姐。”
墨宝着急的想跑去请大夫,听见动静,四周有几个仆役朝这边望来,月舞埋怨自己还是失态了,被月舞唤住,马姨太奶奶前脚刚生了公子,自己后脚就去请大夫,那人肯定会以为自己是故意装病争宠,碧云知道自家小姐的心思,心里不免叹息,自从小姐三年前落水醒来后,凡事更加小心谨慎了,“小姐,要不我们去那边亭子里休息下,听风,你去厨房给小姐端一碗,小姐最爱吃的桂花糊酿小汤圆。”因为马姨太奶奶生产,所以小姐一整夜都没有睡安稳,今儿又没有吃早饭,头不晕才怪呢。
张月舞摆摆手,“算了,何必又去劳师动众的,只是走几步路的距离,我们回去吧。”碧云和听风只好左右搀扶着张月舞回县君府,路上遇见想必是来探听消息的大嫂子翟氏,张月舞对这个只比自己娘亲小了两岁的嫂子,深感同情,但是自己都自顾不暇,哪有闲功夫去操心哥哥房里的事,听来的一些事,她只当是闲话罢了。她亲热的行了礼。“小妹,见过大嫂。大嫂这一大早的要去哪?”
翟氏笑着扶起张月舞,拉着张月舞去了亭子坐下,“月舞妹妹,快起来,你可不同一般的小姐,这可使不得。”张月舞是张府填房的嫡出闺女,既然是填房的所出,身份上比不上大爷,张月舞对她这个大嫂行礼,是应该的。但是这个填房是皇上亲封的县君,是皇家宗室之女,论辈分,祖上是当今圣上的堂叔叔,这说出去自然是尊贵的,如果不是因为误了亲事,哪会便宜了太爷。
皇上虽然没有把话挑明,但是这府里府外哪个不知道,这个填房不是一般的填房,不用给前妻的灵位行填房之礼,所抬的嫁妆完全是照按正妻的规模,嫁给太爷后,吃穿用度是皇家标准,就连生下千金,也得到皇上和皇后的赏赐,可惜福厚命薄,就这么的去了。
留下年仅六岁的独女张月舞,皇后心疼这个下嫁的堂姑子,就让张月舞袭了县君的封号,张月舞就成了当朝唯一一个外姓县君,就是大爷见了张月舞,也不得不行礼,好在张月舞小小年纪,就懂得人情世故,不持宠而娇,反而依礼行事。所以跟几个年长的嫂子没有闹出多大的矛盾,只是互相客气罢了,
翟氏跟自己这个后婆母相处了一段日子,紫阳县君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份故意为难这些“儿媳妇。”反而一有好玩意就想到小辈媳妇,翟氏想到前任后婆婆的好处,再看到张月舞懂事的摸样,流露出几分真情,悲伤感怀一番,惹得张月舞陪着掉了泪。
碧云用帕子替张月舞擦干净眼泪,心中抱怨翟氏,好端端的干嘛提起逝去的夫人,惹了小姐伤心。其实她哪里知道,张月舞是狠狠的掐了一把大腿,才掉了几滴金豆子。“都怪嫂子,让月舞妹妹难过了。”翟氏用帕子试了试眼角。这声妹妹叫得是极为别扭,明明是比自己闺女都小的女娃子,辈分上硬是高出一辈。再想到马姨太奶奶生的那个小叔子奶娃娃,翟氏嘴角抽搐,这叫什么事啊。
假山一角露出青色的裙衫,张月舞皱起眉头对碧云使了眼色,碧云从亭内跳到假山旁拎出一个小丫鬟,翟氏顿时目瞪口呆,早听说张月舞身边有丫鬟会功夫,没想到身手是如此的了得。张月舞今天故意让碧云在翟氏面前露了一手,就是为了提醒一些人,还真的当自己好欺负了去,等了三年终于等到这一天,实在让人憋屈。这是来之前就跟碧云说好的,如果发现有人行踪可疑,就使了功夫逮住此人。碧云当然高兴如此,一来可以显出自己的本事,二来可以为小姐涨了声势。
小丫鬟被碧云逮住,吓得差点尿湿了裤子,她连忙跪下求饶,辩解自己一不小心迷了路,才惊扰了县君和大夫人。听风记性极好,她认出这个小丫鬟是钱姨娘院子里的杂役丫鬟,“哦,既然大哥房里的人,那就交给大嫂处置吧。”张月舞装作没看见翟氏尴尬的表情,起身离开亭子。“小姐,听说昨晚大爷跟大夫人闹了一场。”
听风紧贴张月舞身后,在她耳边小声的说。“再去查,他们是为什么事闹的,里面又有钱氏什么事。”听风虽然心中疑惑,小姐三年前似乎是换了一个人,但是老实听话的把疑问埋在心里,其实她更喜欢小姐现在的性格,总比以前不经世故吃闷亏的强了几百倍。
途经张府的荷花池,此刻荷花已谢,只剩满池的残叶,张月舞不免感叹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世间的事哪有齐全的。前世她本是修炼千年的荷花精,就在渡劫成仙那一天,被那天煞的雷公一个惊天响雷,惊吓得逆了真气,散了千年的修行,变成了荷花魂。就在她万念俱灰,生不如死的时候,正巧这副身体的原主人张月舞被人推下荷花池,被黑白无常勾了魂魄去。
在阎罗王的默许下,荷花精借了张月舞的肉身,转世成了张月舞。荷花精苏醒后知恩图报,亲自给阎罗王烧了纸钱和香火孝敬他老人家,也不知道他收到没有?荷花精后悔那天,只顾伤心,没有留意到是谁推了张月舞下的荷花池,害的自己步步惊心,就怕哪一天又被人给害了。
碧云以为张月舞想起了以前的事,后悔那天没有守在小姐身边,府里传言说是先夫人舍不得小姐,才想带走小姐。其实照小姐醒来后的行事,她们这些丫鬟多半猜到是有人趁着先夫人刚过世,就想把小姐一起给除掉。小姐嘴上不说,碧云几个只好把怨恨藏在心里,时刻帮着小姐提防小人。
荷花精借尸还魂后,身子骨比以前娇柔了许多,这只是多了站一会就腿脚发软,张月舞自嘲自己是小姐的身子,精怪的脑袋,三年里她有时候恍惚自己到底是荷花精还是张府的千金,“我们回去吧。”碧云松了口气,扶着小姐往县君府走去。
“小姐,奴婢觉得荷花这丫头有些不老实,她在小姐屋里的时候,奴婢总无意间看见她总拿眼睛盯着碧痕,就像。。就像是恶得发绿光的狗。”碧云突然想起今早发现的事。荷花不同碧云等四大丫鬟,是张府拨来的小丫鬟,不得小姐的信任,只能在屋外伺候。为了小姐的安全,碧云等人也不敢让荷花随便近了小姐的身,只允许荷花和兰草做些粗使的活。
张月舞微愣了会,噗嗤一笑,打趣道,“碧云,你是怕荷花把碧痕给吃了?”“小姐。”碧云涨红了脸。荷花,张月舞默念了两遍,“回去把荷花的名字给改了吧,就跟着兰草的名,就叫兰花。以后多注意她就是,一个有杂念的丫鬟总比看不透的强。”就她这样,还配叫荷花,别污了这花名。
一个丫鬟钻进马姨太奶奶的厢房,“姨太奶奶,小姐去了老爷的书房,后来不知道墨宝对小姐说了些什么,小姐就回去了。奴婢瞧见小姐神色不太好,还有,小姐回去的路上碰见大夫人了,两人在亭子里聊了好一会,小姐和大夫人都哭了。”“哼,我好不容易生了一个儿子,她们就给我晦气。”马姨太奶奶摔碎手中的瓷碗,接着说。
“钱姨娘的丫鬟被小姐的大丫鬟碧云给抓住了,后来小姐把人交给了大夫人,姨太奶奶,你没看见那个碧云就这么一飞就到了假山那,可厉害了。”小丫鬟做了一个动作,羡慕的说。“那可是皇家送来的丫鬟,能是你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小丫鬟能比的,给我滚下去。”顾妈妈忙安慰马姨太奶奶,“姨奶奶,如今你有了依靠,还操这些心做什么,你没瞧见今日太爷抱着四爷的时候,那高兴的都合不拢嘴。恭喜主子了。”提到四爷,马姨太奶奶眼神柔软了许多,“也不枉我熬了这么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