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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疑心 ...

  •   一天一夜的大雪,黎明时分方停住。金明寨上下,白雪覆盖,粉妆玉砌,朝阳冉冉升起来,流光溢彩,好似一个水晶琉璃世界。
      若英和雪娥,如出笼的鸟儿,撒欢地在雪地里打闹、嬉戏。她们的笑声,被朔风吹散,飘荡到半空,回荡在荒原上。
      练武场上操练的士兵,有汉兵,也有番兵,不理会操练台上主将的喝令声,都好奇地循着笑声遥望,只见到皑皑白雪之上,一团红,一团绿,红的娇艳,绿的妩媚,煞是妖娆动人!
      站在队伍前头的曹澄,忍不住也翘首观望。
      “啪”地一只手打在他肩头,“说句实在话,哪一个更好看?”他的好友——番将军主——赤虎,不知何时已占到曹澄身边,打趣他,“娥皇女英!可惜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也!”
      曹澄羞恼,用力狠瞪赤虎。赤虎不收敛,反而满脸揶揄笑意,俨然一副他早已洞穿曹澄的“色心”。见曹澄十分懊恼,赤虎笑的更肆无忌惮,不但如此,他还会回头向身后的番兵,挤眉弄眼。众军卒皆起哄发笑,且有番兵说着羌人土语,种种不堪语言来嘲笑曹澄。
      曹澄戍边也有三年,已稍稍能听懂羌语。
      “啊哟,娶了姐姐,还想着妹妹!”
      “吃着碗里的,想着碗外头的。”
      “干脆,一块抱回家得了。”
      这些番兵,大多是去年才归顺的生户——即归化未久的夷狄,主要是羌人,也有契丹人、角厮罗人。他们生长于塞外蛮荒之地,风俗豪放,言语粗鄙,不知中原儒家风俗。因而曹澄倒不十分介怀这些番兵的喧闹。他生气的人是赤虎。
      赤虎隶属党项羌人横山族的一支。其家族世代是横山族的酋长。因遭到李继迁、元昊父子的排挤。于是赤虎的父亲就带着族人归顺了大宋。
      赤虎自幼生长在汉界,读汉文,写汉字,知晓儒学。曹澄来边界不久,就与赤虎结成好友。一起吃酒,也一起并肩作战。前天,两人一起吃酒。酒酣耳热之际,曹澄说了些醉话。谁知今日竟被赤虎当做“笑料”!?再听闻番兵们的话语,分明是之前赤虎已散播了一些他的“心腹事”!他的事,竟被这些卑贱之人拿来取笑!岂不是大大有损他的威仪?
      是可忍,孰不可忍!曹澄年方二十,正是年少气盛的年纪。他越想越气。
      “停下!”曹澄大喝一声,声起刀过,刀锋扫过赤虎的胳膊。赤虎还在笑着,视线落到曹澄举着的长刀上,冷冽的刀刃上,闪着一丝红光。他垂首来看时,见衣袖已被划破。
      呀!……番兵一阵惊呼的喘息声,接着竟又响起了鼓掌和叫好声。
      赤虎瞪视破损的衣袖,眼珠子渐渐瞪圆了。
      “与他单挑!”番兵中有人高呼,“不可叫他小瞧了。”
      “对!”有番兵附和。
      曹澄放下刀,一滴血顺着刀刃滴落到白雪上,霎时将血染红了,阳光照射过来,十分刺眼。
      “和他打!”突然有汉兵冲上来,振臂高呼,“奶奶地,教训他,长长我们汉家的威风。”立时有一群汉兵呼叫。
      须臾功夫,汉兵、番兵就分作两阵营,面对面,毫不想让,群情激奋,骂声、喊声、吵嚷声,乱成一团。
      两个当事人:曹澄和赤虎,反而沉寂下来。二人四目相对。

      雪地里的雪娥和若英,并不知道练武场上的事情,她们一口气跑上寨子的护城墙,连续跑过几个烽火台,来到了座落在陡峭悬崖上的一个烽火台。
      “啊!”若英攀在烽火台的观察眼上,向外眺望,啧啧称叹。视线所及处,白雪覆盖的群山连绵起伏,如一条银龙飞舞在苍茫的天空下,远方的延州城若隐若现,犹如海雾中的仙山。
      雪娥环视烽火台,有军卒残留下的烧烤的痕迹,一支损坏的弓箭遗留在角落,没有必备的柴草,也找不到打火石。城墙外,几个月前的战火早已成了灰烬,淹埋在大雪下,被人们遗忘。走出烽火台,回望她们一路跑来的城墙,只三三两两的军卒站岗,寨门楼上的红灯笼,摇曳在风雪中。康定元年(1040)的上元节马上就到了,寨子里,盏盏红灯笼点缀其间,红艳艳的光芒,衬托着白雪,分外明艳美丽。
      雪娥默默凝视着那些红色,竭力想要恢复方才雪中奔跑时的恣意快乐心情,却越发落寞,幸福的感觉仿佛一点点地消失了,红色里透着白色,幸福里浸染着忧愁。
      “你在想什么?”若英从后面跑上来,用双手捂住雪娥的眼睛。
      此时雪娥无心玩闹。而若英仍沉湎在欢笑中,戏谑问:“是不是在想你的曹郎?哼,你有了夫君,就不想要姐妹了吗?难怪大家都说,女子一嫁人,胳膊肘就向外拐了。”
      “我才不没有。”雪娥忙宣布立场。
      若英放下手,娇笑着,故意戏弄雪娥,道:“你果然是在想男人!”
      雪娥皱眉,口气不善地道:“你从哪里学来的村妇粗语?亏你还是士大夫之女,小心被人听去,耻笑你。”
      若英盯着雪娥,缓缓地说:“你也怕流言蜚语?我还以为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花木兰。”
      “我是替你怕。”雪娥解释说,“我爹是武将。我言行有些出格,旁人也会谅解。你却不同。”
      若英笑出声,道:“何时你也学会用这么俗不可耐的事情来区分我和你?你变了!”她下判断。
      “我没变。”雪娥辩解。
      “你很快会变的。”若英说,“再过不久,你就要嫁人了。”
      “你也会嫁人。”雪娥说。
      若英含笑不语。她和雪娥都十六岁。雪娥的父母安排雪娥与曹澄订婚已经两年多。而她的父亲与继母,至今未提及她的婚事。父亲忙于公务,继母只关心亲生的儿女。她是个“多余的女儿”。望着巍巍雪山,强劲的北风卷起雪雾飘荡,迷蒙了视线,犹如她的未来,茫然无措。

      城墙上跑来一人,边跑边大声呼喊:“雪娘子,雪娘子!”
      雪娥还在迟疑来者何人时,若英已说:“是李遂!”
      李遂是雪娥父亲——金明寨都监李士彬的佐将。一向深得李士彬信任。他其实本是契丹人,入了宋,改用了汉姓名,还娶了一位汉人妻子。
      “啊?”雪娥诧异,问若英,“他来做什么?是不是元昊又进攻了?”
      若英摇头,道:“你不要自己吓唬自己了。咱们大军压境,元昊已经遣使求和。哪还有什么进攻?投降还不错。”
      “你觉得一只野狼会投降吗?”雪娥质疑,“元昊绝不会投降!”
      若英笑,戏语问:“你怎知元昊不会投降?莫非……你认识他?”她故意捉弄雪娥。
      “你别浑说,我如何能认识他?!”雪娥辩解,脸颊绯红。
      实际上,她确实曾“窥见”过元昊本人一面。可是那件事,打死她,她都不会、也不敢承认!那简直就是大逆不道、是犯上作乱、是十恶不赦!
      李遂跑到她们面前,顾不得行礼,道:“不好了!不好了。”
      “有什么不好,你慢慢说来!”若英平静地道。
      李遂一接触到若英的视线,忙垂首,不敢直视,仿佛惶恐他的粗鲁会亵渎了她的高贵。一面行礼,一面道:“是,是曹指使!”
      “阿澄怎么了?”心中着急,雪娥脱口用了亲昵的称呼,说完,脸更红了。一边的若英偷笑。
      “都监大发雷霆,要对曹指使执行军法,三十军棍!”李遂答。
      啊?雪娥惊骇,瞬时间,脑海里各种念头翻滚:会不会是他向爹爹提出退婚,惹怒了爹爹?抑或是爹爹发现了他的”外心“?不,爹爹岂会公私不分?因为军情?他总是质疑爹爹的部署,一会儿说生户番兵不可用,一会儿说元昊贼心不死,一定会再来偷袭。爹爹总说他是被元昊吓破了胆!
      “我等小人怎样劝,都监都不听。这会子,只怕已经开始打了。”李遂又说,“雪娘子,您快去看看吧!”
      雪娥撒腿就跑。
      若英却叫住李遂,冷静得问:“曹指使犯了何事,要被执行军法?”
      “曹指使和刘军主打架,惹得汉兵和番兵打群架。刘军主已被关了紧闭。”李遂回答。
      “他们为什么打架?”若英的声音有些怪异,仿佛牙齿在打颤,许是这时天空突然飘雪,她冻坏了,“他们不是好朋友吗?”
      李遂摇头。他可不能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传到“贵人”的耳朵里!像沈若英这样的女子,犹如天上的仙子,如新下的雪花,洁白而纯净,怎能听那些脏话?

      雪娥跑到练武场时,曹澄已被执行完军法,裤子还褪着,皮开肉绽,触目惊心。众闹事的番兵、汉兵都已散去,留下三个个监督执行军法的将校和几个军卒,两个手持军法棍的小校,站在一旁,看到雪娥,都垂下头。
      “雪娥!”若英追上来。
      曹澄昏昏沉沉,臀部以下已毫无知觉,痛疼过了头,仿佛灵魂都从身体里脱离出来,飞走了。忽然朦朦胧胧中,耳边漂浮过“雪娥”两个字,顿时,全身激灵一下,所有的耻辱感、尊严、身为男人的骄傲以及作为雪娥未来夫君的颜面,令曹澄羞不顾一切地嘶喊:“不要让她过来。走,都走。不要她。不要她,她过来。”他的喊声越来越低,以至于呓语。
      “咣当”,一个东西从雪娥心底里掉下来。雪娥收住了脚步。她看着脚面,乱纷纷的雪面上,什么东西都没有。
      “快把他抬去房里。去找郎中!”若英吩咐军卒。
      雪娥抬头,视线已模糊,眼前的人影纷乱,隐约中,她望见阿澄的手,依稀是握了一下若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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