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情人》艺洋

3、影子情人（下）

　　凌熙还清楚地记得，那天在音乐室看到钢琴时，手就不自觉地触上黑白的琴键，上大学后有很长一段日子都没有碰钢琴了，熟记心中的乐谱透过指尖化为优美的旋律流淌开来。当她在空无一人的音乐室纵情弹奏后，满足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时，就发现了窗外的那一双眼睛，那双温柔而又略带忧伤的眼睛。
　　高大的身影消失在窗外，凌熙挥去脑中那个眼神，走出音乐室，意外地看见刚才那个人就站在走廊的转角。
　　“钢琴弹得不错哦。”
　　“你怎么知道呢，你听得清楚吗？”凌熙挑眉，他刚才站在紧闭的窗外，应该只听到大概的旋律而已。
　　“我知道，样子，看样子就知道了。”
　　“样子？”
　　“对，你弹琴的样子，跟我一个弹琴很棒的同学很像。”
　　这是什么逻辑？样子很像？是在夸她还是在损她啊。凌熙看他，正好对上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脑海中又浮现出刚才窗外的那个眼神。
　　“你好，我叫林子维。”他微笑着。
　　就是这样，她和林子维的初相识。曾经，凌熙以为那是爱的缘份牵引他们在那个时候发现了彼此。
　　“唐昱，你知道我和维为什么会认识吗？”
　　她从来不曾想过，他们的相识甚至是相爱，会是因为另一个女人，因为林子维对另一个女人的爱。
　　“因为钢琴，因为他看见我在弹钢琴。每次我弹钢琴的时候，维就会变得很安静很孤独，你知道为什么吗？”
　　没错，她弹钢琴时林子维总会变得很安静，独自坐在一边对着虚空发呆出神，每当这个时候 ，凌熙就会从他的眼中看到那种温柔而忧伤的眼神，如同她第一次看到他时的那样。这样的林子维让凌熙有一种陌生感，仿佛那个她熟悉的维已经离开他的躯壳，飘到了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而那时她以为这大概是因为音乐的关系吧。
　　“还有。。。”
　　“小熙，都过去了。”唐昱打断她，不忍听她再说下去，“不要用这些来折磨你自己了，好吗？”
　　凌熙转过头，有点意外地看着他，
　　“你知道？你都知道？”
　　对啊，他怎么会不知道，唐昱是林子维高中就认识的好朋友，他怎么会不知道呢，凌熙唇边露出一抹自嘲的冷笑，凌熙你这个大笨蛋！还以为这是维藏在自己心里的秘密，还傻傻地以为只要她守住这个秘密就不会有人知道维爱的不是她了。
　　“你一早就知道了是吧。看着我像傻瓜一样陶醉在自以为是的爱情里，你一定觉得很好笑吧。”
　　凌熙看向唐昱，“美好的爱情不过是谎言，这一年多来，我努力地在所有人面前维持我们相爱的假像，没错，既然全世界都以为维深爱着我，那就让它变成事实好了，我不要别人知道他不爱我，更不要让她知道维有多么深爱她，看着我做这些你一定觉得像在看小丑一样吧，很好笑对吗？”
　　“小熙！”唐昱痛苦地低喊。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们为什么都不告诉我，为什么要骗我！”凌熙大声地责问，她觉得自己颤抖的声音好像把胸口震破了一个洞，一直以来积压在心中的情绪顺着这个出口一涌而出，而全身的力量好像也随着自己的叫喊消失殆尽，
　　“如果他告诉我，我还有机会努力让他真的爱上我啊，可他为什么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如果说真的不行，维还是只爱她的话，我也可以放他走，我又不会对他怎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不甘心呀，为什么要到什么事都不能做的时候才让我知道。”
　　凌熙不可抑制地抽泣着，唐昱轻轻地把她搂进怀中，他一直以为自己懂得她的痛苦，而此刻看着面前崩溃的凌熙，他才真正了解她受到的伤害有多大。是他做错了吗？当初子维和凌熙在一起的时候，他就问过子维是否真的爱着凌熙，而当时子维只是低头不语，自己除了提醒他不要让凌熙受到伤害外又能做些什么，又有资格追究些什么呢？子维走后，他以为真相是什么都不重要了，凌熙也不会因此而受到伤害，就让它们都随子维静静地离开吧。可是现在，他以为善意的谎言，他以为理所当然的瞒骗，却深深地伤害了凌熙。后悔把他的心都要撕裂了，他恨自己当初没有一拳把子维打醒，恨自己没有勇气试着伸出手去抓住凌熙。
　　子维对蓝蓝的感情从一开始就一直藏在心里，除了他这个好朋友谁也不知道。刚开始也许是因为自尊心的关系吧，蓝蓝是让人有距离感的女孩，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子维只是默默地喜欢着她，有一次子维终于鼓起勇气想好要向她表白，可是那天她却病了没回学校，他们再见到她时已经是一个月后了。那时候高考的课业开始变得紧张，而且偶然间子维知道了他和蓝蓝想要考同一所大学，所以他就更专注于备考，告白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没想到考试时，身体一直不太好的蓝蓝因病缺考了，后来，子维和他都考上了，从那时起他们就再也没见过蓝蓝，也很少从同学口中听到她的消息，直到子维意外去世，直到一周前参加蓝蓝的葬礼。
　　当子维第一次把凌熙带到他面前时，他就知道这个初看给人感觉跟蓝蓝很像的女孩和蓝蓝是不同的，蓝蓝像是一个美好的水晶娃娃，美丽恬静也冰冷易碎；而凌熙是生动的，眼睛会散发出光芒，笑容可以感染别人的人。那段日子他们经常聚在一起，有时候子维望着凌熙的眼神会有一瞬间变得涣散，他不知道子维是否真的一直只把她当成蓝蓝的替身，唯一的那次询问也只换来子维的沉默，或许当时连子维自己也没弄清楚吧。可唐昱却慢慢觉察，每次当他发现子维陷进回忆时，他都会为凌熙感到心痛，甚至于，他在意她的喜怒哀乐，只有看到她眼中闪烁着光芒才能让他安心。

　　现在他终于了解为什么总觉得凌熙眼底透着一股冰冷，那是受伤后的心封闭起来拒绝温暖结成了冰，他抱紧凌熙，任她的泪弄湿他的衬衣，如果心中的冰能化成泪水流出来，那就能重新感受温暖。
　　“他们都这样，每次都是到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才让我知道，我又不能让他们活过来，知道真相的我有那么多的想法，却没有机会努力，你知道那种无力感吗？”稍稍平静的凌熙喃喃地说，
　　“怎么办呢，他们现在在一起了，我要怎么办？”
　　唐昱心头一惊，冲着凌熙大声地说：“小熙，你不要这样子！”他双手握紧凌熙的肩膀，让她面对着自己，“都过去了，那些都已经过去了不是吗？子维已经不在了，那些都没有意义了。”
　　忽然之间，凌熙觉得有点恍惚，好像是突然想起了一件被遗忘了很久的事，又好像是刚才让她痛苦的事突然变得与自己毫无关系似的。
　　唐昱突然沮丧地垂下双手，转身望着远方沉声说“小熙，你看过蝴蝶标本吗？镶在相框里的美丽的蝴蝶标本，看上去那么真实，仿佛下一秒它就会展开翅膀飞起来，而当我伸出手却只能碰到冰冷的玻璃罩，我才知道，我们的温暖是无法传递给它的，因为，它只活在过去。”
　　唐昱轻呼了口气，
　　“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你就像是一只蝴蝶标本。”
　　……

　　昏暗的房间里，凌熙靠在窗旁，从回来到现在她就一直坐在那里，玻璃上映着她挂着泪痕的脸，苍白而平静。她眼光落在不远处摆放着的相框上，里面的子维那么俊朗地笑着。凌熙捧起相框，眼泪再次滑过她未干的脸，滴落在相框上。泪水让照片中的影像变得模糊，她仰起头望向窗外，漆黑的天空中，闪着几点星光。
　　“维，你在吗？”凌熙望着点点星光轻声地说，“你还好吗？我好想你……你见到她了吧？”她自嘲地笑了一下，“我真没用对不对，我不是说如果早知道真相我也可以放你走的吗，那现在为什么还要这么在意呢？。”
　　“子维已经不在了，那些已经没有意义了”唐昱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这个再浅薄不过的事实却被纠结在往事中的凌熙遗略掉了，唐昱的话，仿佛让一直困在死角的她在那一瞬间找到了出口。唐昱，那个和他相处总是让她感觉很舒服的唐昱，今天一定是被她气极了所以才会对她那样大叫，才会说出她像标本的话吧。
　　“小熙，你不是蓝蓝，虽然你们有相似的地方，可是你和她不一样。子维心里真正的想法已经没有人知道，如果他真的把你当成她的影子那是他的错，可是，为什么现在你还要让自己变成她的影子呢？”送她到楼下的时候唐昱对她说。
　　她一直以为自已隐藏得很好，可是唐昱他看出来了。这一年多来，她努力地扮演着另一个人，那个她尽自己所能了解到的蓝蓝，从爱好到生活习惯，为的是继续维持自己在大家心目中的那个样子——因为凌熙喜欢蓝色所以子维喜欢蓝色；因为凌熙会弹钢琴所以子维喜欢看她弹奏；因为凌熙胃不好所以子维总是不准她吃冰的东西……迎合别人的想像，为了隐满子维心中另有所爱的事，更为麻醉自己。
　　“我很傻对不对？我也好讨厌这样子的自己。”
　　凌熙低头看手中的相片，抹去玻璃上的泪水，
　　“好累。”
　　强迫自己做别人本来就很累，那样子的自己让她感到陌生，有时候更会对自己的这种行为感到厌恶，可是每次当她想要挣脱对自已强加的束缚时，却感觉心被扯的更痛，这种反复的心理挣扎与交战让她变得更累。她无法接受子维对她的隐瞒和欺骗，而他已经离开了，无法再追究或弥补，这种无法挽回的痛苦甚至更甚于他离开对她所造成的，所以无法面对这种痛苦的她只能把自己困在死角中，经常会沉溺于一些无法实现的如果中。
　　她用手擦脸颊上的泪，抬头望着星空。
　　“我……想要忘掉你了。我想要过自己的生活，不想总看着你的照片发呆，也不要再想起你了，你的样子，你说过的话，有你的回忆我想要全部都忘掉……以后，你就是跟我没关系的人了。”
　　泪水又一次顺着眼角滑落。
　　她用力深呼吸，优伤的脸上透着一些倔强。
　　“我会忘掉你的。”
　　凌熙把头靠在窗上，闭上眼，任泪水流下来，她静静地坐着，泪水会被风干的，心也会平静下来的……
　　这一次，她确信。

　　黎明的光线驱散黑暗，天空开始泛白。
　　子维的照片从凌熙身上掉落，她睁开眼，看了一下玻璃窗上自己的脸，起身把照片捡起，桌子上的盒子吸引了她的视线。凌熙走过去把它打开，里面的裙子，是她最喜欢的那种桃红色。没错，她几乎都要遗忘了自己从来最喜欢的是桃红色，而不是蓝色。
　　唐昱懂她，是的，凌熙突然发现，他一直是懂她的，甚至连她最深藏着的痛，他都会看得出来。大学时，因为子维的关系，他们也变成不错的朋友，子维走后，他时不时会过来看看她，他应该早就察觉到自己在逃避，但却从不曾勉强她面对自已的懦弱，只是一直静静地在她身边。所以，每次和唐昱见面凌熙都是安心的，而且每次的会面，都让她那冰冷得快要裂开的心能稍稍喘息。凌熙惊觉，原来她一直在唐昱身上吸取温暖，即使如他所说，她是那只罩着玻璃的蝴蝶标本，可是，他的温暖依然能传达给她，而且，她需要这种温暖。
　　凌熙回过神来。
　　打开贮物盒，她把子维的照片放进去，看了一下，合上盖子。
　　“再见了！”她轻轻地说。
　　深呼一口气，转身把裙子放好，经过那样的一天一夜，她要好好洗洗清醒才能去上班。
　　天空的颜色越来越白了，远处开始透出一点金黄的光。
　　凌熙走进浴室，心里想着：或许下次再见唐昱的时候，该把那条裙子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