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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有关苦肉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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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的女人,活得富贵的不在少数,然而这富贵偏生是没有根儿的。日日时时,都可能如烟被风给吹散了去。
想要有根的富贵,多半是要仰仗了两点:第一,家世,第二,儿子。
但就算是两点都有的人,遇上当今圣上这般一点儿也不手软的角色,也难保就能一直得意。
在隔了一个多月的某次“妃嫔例行拜望会”后,隋幼卿瞟着容光焕发的苏才人,心底下有些妒忌地动过这个念头——落魄的自然不是苏才人自己,她只是比得没了儿子又失了宠的皇后落魄憔悴而已。
这才人的位次能有多高?在宫中根本算不得什么,可是一群子女人对她,轻者是毕恭毕敬,重者几乎是腆着脸上去巴结了。
隋幼卿自然不过去。人要站队,那是只能选一边儿的。两边都想讨好,甚至仅仅是两边儿都不想得罪,那也是找死。
再说,她根本也没想过这苏才人可以压过了皇后去。皇帝这次这样恼恨皇后,在她看来已经是有些反常的了——这是个为了“大局”,谁的死都可以不放心上的男人,皇后的位置稳不稳,关系到他后宫里头安不安宁。他怎么可能对皇后长久都保持这样的态度呢?
而那苏才人,除了生得好看,看着倒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能这样获宠,也是怪事了。
隋幼卿默默低下头,从那些围聚一圈儿说笑的妃嫔们旁边走了过去。
然而这样灰溜溜地离开还是引起了苏才人的注意——倒也难为她被一群人围着说笑还能看到个子并不高的“柳贵嫔”!
“贵嫔?”苏才人百转千回地喊了一声。
隋幼卿一咬牙,面色如常地转身道:“怎么?”
“您是不喜欢嫔妾么?怎的也不打个招呼。”苏才人好一副媚色婉转。
“陛下喜欢的,柔亦便喜欢。”隋幼卿道:“这上头,柔亦是不敢错的。”
“哟,敢情柳贵嫔这是不敢不喜欢嫔妾?”苏才人冷笑道:“嫔妾可无有那样大的本事,还能勉强别个的心意呢。”
“苏才人伶俐,果是能洞穿人心的。可既是如此,苏才人叫住柔亦,不就是想听柔亦说违心话?难道苏才人喜欢被柔亦撒着谎恭维么?”隋幼卿脸上的笑容不减,反倒添上了几分应该叫做讽刺的意思。
苏才人面色一变,道:“却原来柳贵嫔也不全是个马屁精啊。嫔妾以为,柳贵嫔只是谁得势就去围着谁摇尾巴呢。”
“这话里隐隐意思——才人觉得,柔亦是条狗么?”隋幼卿心中已然恼火,冷声道:“须得知道,柔亦是伺候陛下的女人,若柔亦是狗,陛下是什么?被陛下临幸便这样张牙舞爪的苏才人你,又是什么?疯狗么?”
“你……”苏才人倒是冷笑了:“果然是皇后的好卒子。这还真是富贵潦倒都不失不忘呢。”
隋幼卿瞟了她一眼,冷笑一声便欲转身离开,却正于此时听得一个女人的声音在殿前响起:“才人苏氏,言辞无措,有辱天家,来人,拖下去杖责五十,稍,示,惩,戒。”
最后四个字,是被一字一顿念出来的。
隋幼卿愕然看去,正见着皇后面色如铁,端直而立,朱唇紧紧抿着。
“……皇后?!”那苏氏却是望着正要上前的一帮子内侍,转了一圈眼睛,冷笑道:“你们谁敢打我?”
“你们谁不敢打她,现下站出来,本宫立刻送你们……出宫。”皇后应声而道。
隋幼卿听得,心知今日有戏看了。苏氏挨了这五十廷杖,不死也得残了。皇后敢这样下令,显然已经是被苏氏的无法无天气得昏了头。
这闹下去,莫说这些行刑太监不是被皇帝整死就是被皇后干掉,就算是她们这些围观的嫔妃,亦是难免有被迁怒之虞。
“皇后……”她忙道:“苏氏还小,不懂事儿,您看,是不是减些刑?”
皇后的凤目微微眯起,显然是极怒,却道:“怎么,你们都怕得罪她?那么本宫来?”
隋幼卿看着她要下台阶,急得便几步向前,在皇后面前跪下,道:“为个不值当的贱婢,何劳皇后动气?您若是责罚了苏氏,她如今是陛下面前的得意人儿……陛下虽然圣明,不会为此迁怒您,可到底也会心疼不是?”
“……陛下心疼?”皇后反问,却是看着她,面上笑意,尽是悲苦:“照你这么说,本宫是不该和这苏才人一般计较了——陛下总是心疼年轻美貌的宠妃的,只是,若是本宫无有记错,过得这年关,便是新一轮的大选。”
“正是呢。妃嫔的美貌堪比落花流水,唯有这中宫正位,万万怠慢不得。”隋幼卿道:“娘娘且收收气。”
眼见着皇后要收回成命,这苏才人却是冷笑一声:“说了这么多,不就是觉得我以色事主么?那又如何?皇后若要打,打就是了,苏某没有半个字的不是!不打嫔妾,何以正宫规呢!没了宫规,嫔妾都不知道皇后何以立身了。”
隋幼卿心中一惊,这苏氏今天是找死?
但她这刚刚得了宠,何必要这样作?难不成也像是那些故事里一般,姑娘被叔叔强送进宫,她原本一心一意要跟的心上人甚至被残酷的杀害了,所以她心理变态,不是想弄死自己就是想弄死这旧势力在后宫的代表——皇后……
她用力掐了自己手心一把,将这狗血的猜想赶出去,眼见着皇后已经游离在冲上去和苏氏互相挠脸吐唾沫的愤怒边缘了,她怎么敢不拦着?
“……你这是作死?!”皇后反倒笑了,只是胸膛剧烈起伏,道:“来人,苏才人自己要求罚的,你们便成全了她!”
隋幼卿一咬牙,高呼一声:“且慢!”
“柳贵嫔还要拦着本宫?”皇后柳眉倒竖,却是望着她。
“五十廷杖,说来不是小事儿。”隋幼卿道:“皇后且思虑一番,莫要把人打出个三长两短,到时候也不好交代。再说,苏才人最近承欢,指不定有了身孕呢,她自己便是再不值当,皇子公主还是金贵的。要不,皇后且唤了御医来,诊断诊断这苏才人身上有喜没有,有毛病不曾?这也好交割个清楚,莫要被人诈了有孕,更惹了陛下的怒气才是!”
皇后面色一变,才道:“是了,本宫都忘了这一遭!来人,先请御医来,看看苏才人身上有没有什么金贵的,再说这打不打的事儿。”
隋幼卿默默出了口气。她是突然想到这么一出的,所幸还拦住皇后了——方才,她分明看得苏才人身边总是带着的那个宫女不见了。
那一刻,她便直觉苏才人是遣人去请救兵了,什么人能从皇后手上救下她?那只有皇帝!
而且,如果皇帝来了,正好撞见皇后在对他心爱的苏才人动手,然后苏才人还哭一道嫔妾原有身孕却被这杖责打流产……
那样,皇后便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而她这“皇后死党”,至少也得被扒一层皮!
御医赶过来需要时间,这不长的一阵子中,台阶上台阶下,两波子人对视,却是气氛极为尴尬。
过得一阵子,御医赶来了,先和皇后行了礼,便要去为苏才人诊脉。
苏才人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虽然是万般不愿,却还是伸了手腕,由宫娥系了诊脉线,交给那御医。
这御医正在屏气诊脉,外头一声“陛下驾到”便响了起来。
皇后面色一变,瞥了隋幼卿一眼,对着苏才人冷冷笑了:“好计较!就算准了时间,等着本宫打你的时候陛下会来,刚好看着本宫失措是么?”
苏才人张口想说什么,皇帝便疾步绕过了影壁过来。可看着这场面,却是一愣,向跟着他溜进来的一名宫女道:“你不是说皇后在对苏才人用刑么?却原来召御医来也算用刑?”
陛下您简直是猪一样的队友,这就把这宫女给卖了……隋幼卿感叹一句,心中石头却落下去了。
“陛下来得早了。”皇后却是笑了:“若是陛下再晚一阵子,便能看到趁妾不分青红皂白杖责苏才人,却又好不作孽地将苏才人的珠胎‘打落’了的惨剧了。”
“……这怎么说?”皇帝惊道:“苏才人有喜了么?”
那诊脉的御医此时站起身,却道:“正是。大抵是在一两月之间,恭喜陛下,恭喜苏才人。”
隋幼卿不用抬头看,便知道皇后此时的神情一定是难看至极……
皇帝大概也觉得在皇后这痛失爱子的女人面前显摆他小老婆怀孕的事儿不好,忙岔开了话题,道:“苏才人怎生招惹皇后了?”
“她倒也没有招惹臣妾,不过是招惹柳贵嫔了而已。”皇后淡淡道:“大抵是臣妾最近病了,不知道事儿,却原来如今宫里头,才人都比贵嫔金贵,可以讥嘲贵嫔是狗呢。却不知,贵嫔也算得狗,她又是什么?”
皇帝微微蹙眉,向隋幼卿问:“当真?”
“……”隋幼卿看着脸色不大好的苏才人,轻声道:“倒也不曾直说……左右不过是说嫔妾绕着陛下和皇后,只会摇尾巴……”
皇帝的脸色,一瞬间难堪。
隋幼卿垂下头,眼泪盈盈,哽咽道:“嫔妾原以为,敬重陛下与皇后,是嫔妾的本分,却不料人家看来,是谄媚……”
“别伤心。”皇帝却是步上了台阶,递了手帕与她:“哭什么呢。朕与皇后,皆知道你心地纯善的,皇后说是不是?”
“正是呢。经了今日的事儿,臣妾才算是知道,这人心善恶,差距殊大!”皇后冷笑道:“臣妾刚说了要打这苏才人,苏才人一边儿遣了宫娥去和陛下求救,一边却言语讥嘲臣妾不敢打她——臣妾是怀过身孕的人,如何不知道,女人怀了娃儿那感觉,同平时是迥异的。苏才人怎会不知自己有身孕?怕是用自己子女的命来换陛下厌憎臣妾呢。若不是柳贵嫔心思细密,又不忍看柳才人挨那五十廷杖,拦阻了臣妾,想必臣妾糊涂之下,苏才人的娃儿便没了!”
皇帝赞许又侥幸地看了隋幼卿一眼,才向皇后道:“也是你肯听劝。当记一大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