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伏汐

9、第七章 鬼首拜师

　　“廷瑕……我冷……给我烧盆火……”君田朦朦胧胧地推门而入，本是迷蒙的眼睛，却在瞬间睁大，一双黑眼珠险些跌出眼眶。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他三步并做两步冲到廷瑕床边，拦在了廷瑕身前……
　　“千曜，你把这个举这么高干什么？”君田笑道，用手指轻轻弹了弹那冰冷的刀刃……

　　千曜凄然一笑，瞬间将长弓从中拆成两段，掉转雪锋抵住了自己的咽喉……

　　“啪！”半张银色长弓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这是做什么？！”君田乱了手脚，连忙冲上前去，抢那千曜手中的半张长弓。
　　千曜连退几步，冷言道：“你问他。”
　　君田回头看着廷瑕，大声问道：“这是做什么啊！？”

　　廷瑕冷冷扫了君田一眼，侧头说道：“不晓得你们在做什么。”

　　君田火气顿时冲上头顶，气呼呼走到廷瑕面前，狠狠扣住他的脉搏，咬牙道：“难道火鸟魂还不够你填充魂魄，你现在还是魂魄不全吗，这是什么态度？”

　　廷瑕依旧没有说话。

　　只听千曜道：“还给你……”

　　廷瑕和君田猛然向千曜看去，只见暗色的血已红了雪锋……千曜将自己喉咙划开，提气一顶，一颗鲜红的珠子从千曜颈部冲出，滚落在廷瑕脚下……

　　“哎呀，焰珠遇到寒水会灭的！”君田慌忙拾起焰珠，却被烫得险些再次将其抛掉，好不容易将焰珠手忙脚乱地用衣襟卷好，这才能握在手中……

　　“疯子！”廷瑕一把夺过君田手中的焰珠，放于手心正欲施法……便听千曜艰难说道：“我不要。”

　　“疯子，不要？！不要你受得了吗！”廷瑕的声音瞬时吼得很大，君田捂住自己双耳，低声念咒，张开了结界……
　　“二位有话好好说，不要惊动了别人就好……”君田陪着笑脸，手心却惊出一把冷汗来……他是真的不敢保证魂魄不全的廷瑕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只望千曜不要再激他了，要是一不留神，又激走一两个魂魄，那就难办了……

　　千曜撑在半张弓上，哇的一声咳出深红的血来……

　　“算了，算了……别硬撑了，把焰珠吞回去吧。”君田看着不忍，连声劝道。

　　千曜固执地擦去唇上的血迹，挺直了腰身，嘶哑说道：“我很快就会习惯的……”

　　君田掏出前襟的帕子，想递给千曜，却突然触到了躺在他怀中的白玉如意……

　　“嘘——”君田用力一声，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干什么？！”廷瑕没好气地问道。

　　千曜似乎想起什么，连忙说道：“外……外人……”

　　君田猛地点头。

　　廷瑕瞪着君田的双目都似要喷出火来，逼到君田面前，一把夺出白玉如意，甩到了结界外……

　　君田只听“呯”的一声，自己的心都似要碎了……

　　“碎不了。”千曜低声说道。

　　君田这才松了口气，转而又觉得些许不对头，这才问道：“你今晚怎么这样反常啊，焰珠你平时用着很好，为何要逼出来？”

　　“如果我不知道便罢了，可如今我知道了，叫我如何去面对！”千曜分明是冲着廷瑕，暗红的血再次涌出了他按住颈部伤口的指缝……

　　啊？君田有些不明白了，一直不都是很好的吗，刚刚吃饭的时候都很好……可是一看到千曜的样子，君田又有些不忍，遂帮着千曜质问道廷瑕：“你到底做了什么啊？”

　　廷瑕依旧没有回答，反而说道：“把焰珠吞回去。”

　　好开心……开阳笑着，她昨夜睡得很深，却也似乎依稀听到了那夜疲惫的呼吸声……

　　清晨醒来，千曜的床榻上空空的，被衾滑落在地，碧波帐亦被扯下一个角来……

　　螺姥姥早已在碧尘宫殿上等着开阳，开阳下来后，便领着她去到了水晶殿。

　　正如千曜所说，前夜的豪饮让红头发和君田皆是一脸愁苦，他们不时拍着自己耷拉着的脑袋，无精打采地走了出来。

　　按说，今日在水晶殿，是为君田送行的……

　　在洞庭，大家似乎都很喜欢君田，纷纷赶来送他。开阳看着君田乐呵呵地收下了蚌女的绣帕、腰带，蟹将军的老酒，甚至阿仁也送了一盏精致的贝壳灯笼给他……

　　“记得带啊——”大家把君田团团围住，齐声说道。
　　“好的，好的……”君田灿烂地笑着，尽管开阳觉得他有点昏沉沉的。
　　“蚌女是要冰蚕的丝……将军是要柳叶果……阿仁！”君田指着阿仁，用力回想着……阿仁正准备提醒，君田便豁然开朗般拍手笑道：“红蜂蜜！我知道，那个点灯最好了……”
　　阿仁笑着点头，带点羞赧地说道：“麻烦你了……”
　　君田大声笑了起来，和大家寒暄着，丝毫没有要动身的意思……

　　唯独廷瑕没有说话，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这样，反倒让开阳觉得，君田似是故意笑给红头发听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这样觉得而已……

　　“你想要我带什么，六公主？”君田忽然凑到开阳面前，笑着问道。

　　“啊……我……”开阳慌忙将目光收敛回来，只道：“没有……”

　　“没有喜欢的漂亮石头之类的吗？”君田有种碰壁的感觉。

　　“没有……”开阳摇了摇头。事实是，开阳在东海就是跟着龙母的安排走——穿什么，戴什么；在洞庭，依然有螺姥姥打点一切……

　　“没有喜欢的，想要的东西吗？”君田继续问道，感觉很不可思议。

　　开阳依旧摇头……从来都是接受，开阳不曾想过自己要什么，东海的她，连话都很少说，龙母告诉了她一些事情，她不明白，却也点头了……然后，便是跟着千曜来到洞庭，从一个陌生的地方，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开阳只是觉得日子一天过着一天，要什么，真的没有想过……

　　君田双目微眯，打量着开阳……转而笑道：“哪天你有想要的不妨告诉我，我一定帮你找来。”
　　开阳这才高兴地点起头来。

　　“喂！我走了，看来你侄子不会来送我了。”君田忽然撇头向着廷瑕大声喊道。

　　廷瑕无奈地笑了笑：“路上小心。”

　　君田听到这话，不禁摸了摸放在胸前的白玉如意……完好无损。
　　唉……君田心中叹了叹，只道：“各位保重。”随后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跨出了洞庭龙宫。

　　“胖鸟。”

　　君田和他的大包小包骤然止住……

　　“千曜！”开阳高兴地喊着他的名字。
　　他望着开阳微微一笑，握住君田的手臂，拖着他走了过来。
　　“我很赶啊……”君田叫嚷着，却也乖乖地被千曜拉到开阳面前站定。
　　“咦……这是什么？”君田注意到千曜手上拎着一个白布包裹，不禁好奇问道……
　　千曜没有理会君田，而是对开阳说道：“我希望你能拜君田为师。”
　　嗯？开阳睁大了眼睛。
　　“什么！？”君田大呼一声。
　　“这是给师父的见面礼，开阳还小，我帮她送了。”千曜说着将白布包裹递给君田。
　　君田迟疑着接过，轻轻掀开包裹的一角，看到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西极鬼首。

　　西极是个没有灵魂的地方，四处漂浮着被遗弃的皮囊，却让人难以捉到。而那些皮囊就是六道通行令牌的主要材料……像君田这种不时要在六道走动的“寻宝者”，又怎会错过这个。

　　“这个……”君田支吾起来……
　　“开阳，叫师父。”千曜淡淡一句。
　　“师父。”开阳喊得倒也干脆。

　　君田捂住自己的脸……他从来没有见过一条龙拜一只鸟为师的……

　　“为什么要是我？”君田苦着脸问道，他不想哪天东海龙王心血来潮趁他飞过东海的时候用阴毒的巨浪把他卷下深海去……

　　“这里你见识最广，我希望你能告诉开阳这三界六道的种种……不是那么简单……没有那么单纯。”千曜说着轻轻抚上开阳的头，开阳正看着他，千曜知道，她并不明白……“只有知道那些，你才能看清自己……没有关系，慢慢来……”千曜笑道，轻轻那捏了捏一脸茫然的开阳的鼻尖。

　　“那个……千曜，你考虑清楚了吗？”君田道，偷偷瞄了一眼一声不吭的廷瑕。

　　“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好。”廷瑕在后面冷冷说了一句。

　　哼……千曜唇角轻轻一扬，道：“开阳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将来也一定能够独当一面，成为龙族的佼佼者……那时，没有龙珠又如何？”千曜说着看着开阳笑道：“没有人再会欺负你，置你不顾。”

　　开阳不知怎地，眼眶忽然热了起来……

　　真的……很怕再一个人了……

　　廷瑕面上虽然不悦，却也只能说道：“随便你们。”

　　君田尴尬地笑了笑，收拾了一下大包小包道：“那就这样吧，十日后，我会再来洞庭。”

　　“路上小心。”千曜道。

　　君田下意识地又摸了摸胸口的白玉如意，完好无损：“十日后见！”说完，消失在洞庭龙宫外。

　　廷瑕此时方才走到千曜面前，冷冷地看着他……

　　也不知何时开始，偌大个水晶殿，只剩下廷瑕、千曜、开阳三人了。

　　“你先回去。”千曜对开阳说道。

　　开阳也不多问，缓缓转身离开了，其间不断回头，看到的只是千曜微蹙的眉头，和唇角那淡淡的笑……

　　水晶殿上的廷瑕和千曜彼此注视着……细微的光影在殿上浮动，旖旎变化……

　　昨夜……

　　『把焰珠吞回去。』
　　廷瑕似是在命令……

　　君田整个人都泄了气般，无奈说道：『这火鸟魂太顽固了，下次我一定找个温和点的替你化解一下……你们两个，随便谁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哈……哈哈……』千曜忽然大声笑了起来……

　　『哈哈，笑什么！？』君田此时若是鸟的形态，全身的羽毛一定全数竖起！

　　『开阳……开阳的真身是黑龙……』千曜出神地说道，转而抬起半张长弓，用雪锋指着廷瑕道：『为什么不阻止我迎娶她！为什么！……你有通国宝珠，你应该一早就知道的……不，不……六十年前你就知道了！』

　　咔啦一声，君田的下巴僵住了……

　　“昨晚的事情……”廷瑕看着千曜……水晶殿很静，静得让快要出口的话都变得难以启齿……“我承认……”
　　“叔叔……”千曜的目光闪动起来，低下头去，额头轻轻靠上廷瑕的肩头……
　　“我很怕……也很内疚……”
　　廷瑕轻拍了两下千曜的后背：“一切都是我安排的，与你无关……就算真的要追究，也怪东海无情……开阳是黑龙，我们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回东海的，这点……你应该明白。”

　　廷瑕离开廷瑕的肩头，转过身去，黯然说道：“这也是你用通国作为聘礼，说服龙王准我迎娶开阳的原因？”

　　嗯，廷瑕轻声应道。

　　“可那不是害了她一生！”千曜忽然激动起来，“我们的事为什么要把她牵扯进来！？”

　　“那当初龙蛟之战，为何要把洞庭牵扯进去，为何你没了父母，我没了兄长，洞庭没了龙君！”廷瑕大声回击道：“这一切，东海就是始作俑者！”

　　“始作俑者……对……东海……”千曜呢喃着，“可是……”

　　“不要想太多……你好好待开阳就是了……就像你今日说要教开阳那些，我并不反对……”廷瑕语调忽然柔和下来，“只要是你决定的，我都不会反对。”

　　廷瑕自是苦笑一下，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抽出腰间的银白匕首，细细看着……

　　“我发现你的时候，身旁就摆着这把匕首，一定是你娘留给你的……”廷瑕在一旁说道。

　　“娘……”千曜不曾有过什么记忆，只是自小在洞庭听到了一些别人口中的零碎片段，他努力在脑海中拼凑一副完整的图像，可惜直到今日，那副图像仍是残破不全的。

　　“你说……爹娘……还活着吗？”

　　“活着……也许……”廷瑕这许多年来，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他们，却依旧音信渺茫……“这颗焰珠……”廷瑕再次将焰珠放于手心。

　　“不了，我习惯就好。”千曜淡淡说道，离开了水晶殿。

　　廷瑕看了看自己手心的焰珠，那本是他放在千曜喉间，阻挡千曜体内上涌寒气的……如今，千曜既然将它取了出来，也就不会再次吞下它了。

　　廷瑕轻轻一叹，握紧了焰珠，消失在水晶殿。

　　碧波，随着微风泛着涟漪，却不是洞庭寒冷的湖水，而是那已触及天边的莲叶……
　　湖风清甜，在这碧绿的天地中，星星点点的红白花苞已经出现了。
　　一团火焰降临在无尽的碧绿中，廷瑕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碧莲天。

　　碧莲天是洞庭龙宫的属地，在君山背面一个常人无法到达的地方。它美如蓬莱，却已经有六十年无人问津了，包括洞庭龙君以及洞庭龙子。如今，它依然四季不分的铺展着碧绿，花也即将绽放，丝毫不减当年，反而因无人踏入，更加的仙气缭绕，不同凡境。

　　风，那甜甜的风……

　　廷瑕合上双眸感受着，除了清甜，风中分明还带着当年的回忆……那些杂乱的，廷瑕心底的破碎画面，在清甜的莲风中逐渐回复原来的面貌。

　　廷瑕不愿忆起，可回忆一旦被唤醒就以燎原之势漫延至整个脑海，然后，便是历历犹在眼前，声声如在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