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伏汐

18、第十五章 黄泉之瀑

　　殳无刑，修为一百五十八年，西海龙王的二王子，自从北极天回来后，便没有一夜是睡得安稳的。
　　“滚！都给我滚！”
　　他再一次将侍寝的女妖们赶走，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样的狂躁不安。
　　“殿下——”
　　“都说让你们滚了！没听到啊！？”他怒不可遏的将玉枕朝向房门外扔去。
　　只听门外传来“哎哟”一声，鳖精几乎是爬着进来说道：“是我啊，有件事情来告诉殿下您的。”
　　“什么事情？”殳无刑强压下怒气，坐起问道。
　　鳖精左右打望了番，爬到殳无刑脚边，抬头低语道：“臣听闻……洞庭龙子快不行了……”
　　殳无刑双目一亮，凑近问道：“当真！”
　　“当真！听说全身都长满了寒斑，面目全非，撑不了几日了，就连洞庭龙君也开始往东海去信，怕是退婚的。”
　　殳无刑听得入神，不禁摸着自己的后背——向下，就是那耻辱的断尾……
　　“好！如此便好。”他似笑非笑地叹道，仿佛如此，他今晚总算得以安枕……

　　如果不是北极天那一役，他恐怕此生都要惶恐度日了……

　　所谓北极，是横断的海谷，万方海水奔腾倾泻而下，去到那不可见底的深处，故称黄泉之瀑。海谷的另一边，便是无尽的冰原……
　　千曜接受了东海龙王交托他的一支军队，皆是握着三叉戟和石棒的海妖。军队浩浩荡荡一万之众，而千曜带去的洞庭兵将不过二十人……
　　北海龙族要镇守要地，维持北极天结界气障，因而只剩东海、西海和南海三只主力进入北极天。而东海龙王调伏天枢、伏天权领兵支援部队，驻扎北极天外，派千曜进入北极天应战；南海、西海大王子因为和其结亲的东海龙女已有身孕，便可免于出战，改派其他王子参加。南海龙王和西海龙王因争执不下，决定由抽签确定出战者，而抽签的结果就是——西海的两位龙子出战，南海那据说身弱的三王子可修养免战。千曜记得当时的南海龙王似孩子般握着签条大笑，而西海龙王则是阴郁至极……有了君田的前车之鉴，千曜知那西海不是普通角色，暗告自己此行更要谨慎行事。
　　海龙们地位尊高，担下元帅之任；一些江河龙族也来参战，重兵重甲，煞有其事。东海龙王曾向千曜炫耀——十万龙族大军，天兵天将也不过如此……诸龙王皆认为此战可以速战速决……

　　而那些水精海怪，千曜不知道他们有多少杀伤力，他只是问了一句话，看似不太合时宜的一句话……

　　“有多少蛟族逃逸？”

　　却无一人回答，蛟族那边是怎样的状况，无人知晓。

　　北海只道是巡视北极天时，发现雪牢山崩塌了一个缺口，不知逃出了多少……

　　众人纷纷起哄，说那蛟族即使逃逸了，也不过是百年前的残兵败将，老弱病残，不足放在眼内。四海龙王皆是闭口不语……

　　千曜心中多少有了一个度……

　　若是真的不放在心上，又为何如此召集十万之众呢，怕是心中仍然忌惮百年前那一役。

　　而蛟族说到底，也是自己母亲的同族……千曜摸了摸腰间的暖玉，看来此行如何驱寒倒是其次，怎样可以不直接面对蛟族，又能找到自己父母的线索才是第一。

　　而就在大军准备跨过黄泉之瀑，进入北极天的时候，几个魁梧的海妖抬着一具尸首扔在了出战的一众龙族之前。

　　“此乃东海的奸细！”东海龙王说道。

　　千曜细看那尸首，散发着阵阵恶臭，怕是死去多时了，看着似条灵蛇……

　　“此蛟自断额角，伪装成灵蛇，让东海识破……”

　　蛟……

　　“当年雪牢山未能镇压全部蛟类，他们仍有在外者，伺机反扑。诸位此行，需多注意此类奸细，未免蛟类里应外合！”东海龙王振振有词地说道，其间目光在千曜身上停留了片刻。

　　“东海龙王真是费心，不过据我所知，此行确有一人与蛟类渊源颇深……而那人还在东海大军麾下。”

　　终于还是说到我了吗？……

　　哼……千曜不由得清浅一笑。

　　“你就是洞庭龙子吗？”话音渐渐逼近，注视着千曜的，是一双眼角泛着猩红的紫色眸子……

　　这位应该就是西海的二王子——殳无刑。只见他手中紧紧撰着一条蛇纹皮鞭，仿佛随时会挥动它，眼角的腥红，紫色的目光冷厉，却没有一丝闪动。西海好战，此行他便是主帅。至于在鲛海碰到的那条白龙，千曜也不确定是西海大王子殳无伐还是眼前这个不带好意恶视自己的二王子殳无刑。但随着一阵海风的卷过，千曜心中也明朗了起来，那殳无刑身上渗着一种淡淡的咸味，尽管他试图用浓郁的幽香来掩盖，但多少还是无法完全遮掩那腐败的气味——鲛人唾液的味道，整个鲛海都充斥着那种贪婪的味道，如果说谁没有，大概也只有那个有着蓝灰色鳞片的鲛女……

　　一个自认为已经杀了君田的人，千曜很想教训他，可目前不是恰当的时机。

　　“你在想什么？”殳无刑贴在千曜耳边阴邪地说道，忽然离开千曜耳边大声吼道：“怕自己的真正身份被人发现吗！”

　　站在千曜身旁的蟹将军听到此话，挥起巨斧欲劈上前，被千曜侧手拦在了身旁。只听千曜不紧不慢地说道：

　　“在下廷千曜，父亲是上任洞庭龙君廷珺，叔父是现任龙君廷瑕，母亲甄啖天确实是蛟族，父母早已在龙蛟一役中音信全、生死未卜，我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还有什么，请王子明言？”

　　千曜心中想那殳无刑怕是在化作白玉如意时，多少听到了他和廷瑕、君田之间的什么，但是若他将自己不清不楚的推断说出来，也就意味着他自认是那白玉如意，凭他曾经杀害君田灭口的心机，想必是个顾虑自己更多的人，因而断不会拿他今后的骄傲和尊严来挑衅自己的。

　　不出千曜所料，那殳无刑只是咬牙点了点头，拍了拍千曜的肩膀，却出其不意地滑下手来，用力击向千曜上腰……千曜提起龙珠之气向外一震……

　　殳无刑松开手来，手上挂着些许冰霜和一些银灰色的火焰……他迅速用衣袖遮住手掌，转身离去了。

　　“龙子，您没事吧？”蟹将军急忙问道。

　　千曜轻轻整平上腰衣衫，笑道：“没事。”

　　可是他知道，若是他那多了两条肋骨，此刻只怕已成粉末。看着殳无刑远去的背影，千曜心底有了一丝不安，却突然见他走到已死的蛟旁，一脚将其踢下了黄泉之瀑！

　　“出发！”殳无刑抬手一挥，密密麻麻的大军霎时开始涌动起来，踩着北海龙子架起的结界，浩浩荡荡跨过黄泉之瀑，去到那无尽的雪原——北极天。

　　千曜被人流推向前方，走过黄泉之瀑时，仍禁不住向下望，只觉耳边隆隆水声，眼前白沫翻飞，不由得为那蛟惋惜一叹。

　　“廷千曜。”一冰冷的声音传来。

　　千曜扭头一看，只见一个白发白面的龙子站在了他的身后，似个冰雕般。

　　“北海龙子？”千曜停下了脚步。

　　“在下理清。”

　　“可是……莫非……”千曜抬头看向那正在维持结界的北海龙子，分明和眼前这位一模一样。

　　“布下结界的是我的胞弟，理浊。”理清说道，他四下看了看，皆是匆匆而过的人，于是从袖中掏出一块碧色的玉石，递到千曜手中道：“这是父王让我交给你的，还有一封信。”理清手心浮现出字来，抓起千曜的另一只手用力一握，“请收好，莫要让别人看到了。”

　　千曜握紧拳头——那些字已经印在了他的掌上。

　　“多谢！”千曜道。

　　“我也感此战毫无胜算，蛟族那边的情况一无所知……可惜事情发生了，天庭责怪下来，龙族又不能什么都不做……祝你好运。”理清叹道。

　　千曜无奈的扬起了唇梢，拜别后，二人背向而去……

　　一个去向北海，一个跨过黄泉之瀑，去向那极寒之地……

　　啊……

　　开阳又翻了一个身。

　　自从千曜走后，她就很晚起来，因为害怕自己无聊。

　　不是还有吉吉和鲤姑娘吗，还有大鸟师父啊……

　　事实是——螺姥姥一心想让吉吉接自己的班，天天都带着她，让她学这学那的；而鲤姑娘一到了初春，就很少见到了，说是忙着要将自己嫁出去……

　　至于师父，自从他将羽毛给了千曜，身体便弱得不行，日日都在房里对着镜子数毛……还要红头发为他四处置办补品。

　　唉……

　　开阳坐在回廊上，靠着廊柱挪了挪……

　　她还无法适应没有千曜的日子，只觉得自己全身的筋络都不顺畅。

　　“开阳呢？”廷瑕问道，回廊上不见，碧尘宫也不见。

　　龟丞相摇了摇头：“臣今天也没见过公主。”

　　廷瑕轻叹——这个龙女，怕是真的喜欢上千曜了……

　　清凉阳光的莲花瓣下，是女孩清透的面颊，微微泛着红晕……

　　一阵微风拂过，莲花花冠摇曳，映着女孩脸上镂空的光影……女孩惬意地哼起歌来……微笑着闭上双目，眼前的……就是那莲花般笑靥……

　　“你……何时回来啊……”女孩喃喃自语。

　　“他才刚去不足一月，哪有这么快。”

　　女孩惊慌睁开眼来，映入目中的，是那阳光下耀眼的红发。

　　“龙君！”开阳急急坐了起来。

　　“你这小姑娘，怎么死气沉沉。”廷瑕将衣袍一掀，坐在了开阳身旁。

　　小姑娘……开阳还是第一次听廷瑕这样称呼自己，他们平时基本上没有交流的……

　　“我要去湖岸，你去吗？”廷瑕问道。

　　湖岸……开阳曾经和千曜还有师父去过，廷瑕还没有……
　　“去。”开阳肯定地答道。

　　十面风光，一揽楚南天……

　　廷瑕变作凡人模样，黑发黑瞳，昂首阔步地走在草滩上，开阳几乎快要跟不上他的步伐，却也不甘落后。

　　廷瑕似乎喜欢开阳故作镇静的追逐，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在二人默不做声的追赶后，一间土胚房静悄悄地出现在他们眼前。

　　“安儿。”廷瑕唤了一声，未见回应。

　　“安儿！”当廷瑕再次喊那名字时，开阳看到一个少年向他们走来，那少年身形单薄，衣衫褴褛，却长着不差的五官……

　　“恩人，你怎么来了？”少年见到廷瑕似乎很高兴。

　　“天气见暖，就出来走走。”廷瑕笑道，走上前去接那少年手中的柴捆。

　　开阳从未见廷瑕如此笑过，完全没有负担，也察觉不出别的意味……只是看到那少年，廷瑕便笑了……

　　“这位是……？”少年看了看站在廷瑕身后的开阳。

　　“她是我……”廷瑕想了想，“侄女。”

　　哦……少年点点头，转而笑道：“进屋去坐下吧。”

　　推开房门，扑鼻而来的，是浓烈的鱼腥味……开阳不禁捂住了鼻子——死鱼的腥味和活鱼的腥味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委屈小姐了。”少年面带歉意地说道。

　　“安儿……不会，她天天闻这个味。”廷瑕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让他不要在意。

　　就在叫做安儿的少年还未弄明白廷瑕话中之意时，开阳放下手来，朝向他抱歉地笑了笑。那一笑，让安儿放开了不少，连忙搬来凳子招呼廷瑕、开阳坐下。

　　廷瑕四处探了探，问道：“你娘病好了吗？”

　　安儿冲来两杯水，一边递给廷瑕、开阳，一边说道：“年初的时候去了。”

　　廷瑕沉默下来，独独开阳听不明白，凑到廷瑕耳旁小声问道：“去了，就是死了吗？”

　　怎知让安儿听了去，浅笑道：“是的，死了。”

　　“对不起……”廷瑕看着他……

　　“不打紧，这也是事实，说得再好听，也改变不了什么。”安儿叹道，坐在廷瑕一旁，“现在一个人也很好……不过也许我会离开这里，出去闯闯。”

　　“你要走？”廷瑕问道。

　　“是的，卖了这里和船，我就有了盘缠。”安儿说着轻轻摸了摸眼前的残旧的木桌。“对了，这个还给你，谢谢……这个，我还是不能用。”说完，他将怀中的一块玉佩递给了廷瑕。

　　廷瑕接过玉佩，沉默了许久……那是他在雪日送给安儿，让他卖掉去换药材的……

　　“外面太危险，我不知道能否还能帮到你。”廷瑕淡淡说道。

　　“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从小到大……我想趁着年轻去四处见下世面，不想一辈子在洞庭湖打鱼。”安儿的笑很清澈，不禁让开阳想到了千曜，那是让人完全无所顾忌的笑容。

　　日暮西山，廷瑕带着开阳准备离去了……

　　安儿送他们到门口，看着廷瑕渐远的背影，大声喊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廷瑕低下头去，许多年来，安儿从来都是喊他恩人，也从未过问他的任何事情，如今问起自己的名字，怕是真的要离开洞庭了……

　　“廷瑕。”安儿口中的“恩人”转过身，看着清黄暮霭下的少年，“保重。”他用果断的声音说出那两个字，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你也是，保重……安儿轻轻叹道，一直看着廷瑕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湖岸上……

　　“他是谁？”在龙宫的回廊上，开阳一直这样问着。廷瑕并没有回答，自顾自地走着。

　　开阳也不知自己是从何时开始这样任性起来，她只想知道那个少年是谁，廷瑕为何对他那般的不同……

　　“他是谁！”开阳站住大呼，廷瑕却毫无反应的依旧向前走着，眼见就要消失在回廊的转角。

　　看着廷瑕那在碧波中悠闲荡漾的衣袍和那长长的红色发辫……“红头发！——”开阳喊出口，才开始想自己是否喊错了……

　　“你喊我什么？”廷瑕停了下来，回头冷冷问道。

　　“对不起……龙君。”开阳低下声来，“我只是想知道那个安儿是谁，你对他可不比千曜差。”

　　廷瑕听罢，“哈哈哈”大笑三声，走到开阳面前道：“你连这种醋都帮千曜吃了？”他摇了摇头，转而问道：“真想知道？”

　　嗯，开阳点点头。

　　“不告诉你。”廷瑕说完，得意地转身离开，落下了负气的开阳。

　　“红头发……曾经也有人这样喊过我……”廷瑕走在回廊上，若有所思地说着……

　　那个人是谁呢……

　　红头发……

　　是那曼妙身姿的绿裙螺女……

　　还是……那面带云霞，声似晴空的人……

　　“你个傻瓜，人家都走了，为什么你不走！？”一个红发的男孩朝向另一个白衣男孩扔了一颗石子。石子轻轻弹到白衣男孩的羽冠上，骨碌碌地滚了下来。

　　“你才傻，我留下来，我们两个就都有人陪了嘛。”白衣男孩说完，打了个嗝，很满足的样子。

　　“不许偷吃我们的鱼。”红发男孩说完霸道地扳开白衣男孩的嘴，似要将那去到腹中的鱼再扯出来，好不容易，才让白衣男孩挣脱了。

　　“还说要当神仙……吹牛。”红发男孩白了一眼，不屑地说道。

　　“今天是最后一条，我发誓。”白衣男孩说完摸了摸自己腹部，满足又侥幸的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吱吱吱~~~(*^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