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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其杏灼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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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在江湖人的口中,有着“武学之地”之称。光是江湖中的世家祖宅就在这儿坐落了大半,自六十年前当时的武林盟主赫云赫老前辈在这里摆下了比武擂台后,每一回的武林大会都在青州的桐湖山上如期而至。
武林大会为了公平,过了而立之年的人都不能站在擂台上。
故多少风流才子,就算只学了一点儿三脚猫的功夫,也仍旧佩剑来武林大会上凑个热闹。
每一年桐湖山脚下的客栈老板都打足了如意算盘,看着间间住满的客房,将一副红光满面的脸笑出几个褶子。此刻他正堆起笑看着小二招呼两个刚来的公子,一个隽秀至极,衬得旁边戴斗笠的公子的身影就有些逊色。
这两个便是容兮与钦歇墨。
他们半途中换成了快马,容兮为了方便,也改换了男装戴了斗笠,来到桐湖山时下了一路的雪刚好小了下去,这时她才能看清晰些周围的景物。
街市上的人不多,但是雪中马蹄的印子却很纷杂。已经是黄昏残阳,抓了个正打着伞匆匆而过的小童才知道附近只有一家客栈可以停歇。
容兮转向钦歇墨啧啧道:“奸商。狐狸,我们去看看那个跟你是同道中人的老板。”
待他们顺着那小童指的方向来到客栈时,小二见着他们立马迎了上来,态度热情:“哟,两位爷这边请这边请,先坐着啊,来点儿什么?”
小二说着望了一圈桌椅前满是提刀携剑的人,瞅了半天瞅到一个空位置,带着他们坐到了那里,赔笑道:“对不住啊爷,今儿人有些多,只好将就将就了。”
容兮压低着嗓子问:“人怎的这么多?”
小二睁大了眼:“怎么这位爷不知道?五日后的桐湖山顶上就是武林大会啊,凑热闹的和跃跃欲试的人多着呢。”
她声音中带了笑意:“人这么多,怎么附近只开了这一家客栈?”
小二噎住了,嘿嘿干笑几声后小心地往案台那儿正算着帐的客栈老板瞄了一眼:“这不——这不平时这儿生意不好么,哪里知道武林大会的时候人这么多呢……”
打死他也不敢说出来是自家老板全买下了这一带的地契,其他都用作了商铺,就开了一这家的客栈啊。
容兮幽幽地“哦”了声,向着斜对面的人,语气略有些调侃:“狐狸,这么说来,你比起那个肥头大耳的老板来还差一些。”
钦歇墨但笑不语。
她道:“小二,来两壶酒和几碟小菜。”
小二刚要应下就被一旁的钦歇墨接过话:“酒?”
他语调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地看过来,容兮此刻被他看得浑身发寒。
似乎这狐狸极少喝酒,平日里都是以茶代酒。但即使是到了真要喝酒的时候,喝完酒他便会把酒气逼出体外,这么想想,还从来没有一次她见过他醉过。
再说容兮自己——她还能隐约记起她很早的时候在客栈里喝醉过一次,第二天醒来面对被自己的锋利剑气弄得碎瓦残柱的客栈与欲哭无泪的客栈老板时,便已无力地发现自己以后好像不能再沾上一点儿酒了。
于是她咳了两声:“嗯,那就来两壶清茶。”
小二虽然疑惑,但也爽利地应下:“两壶清茶几碟小菜——好嘞,两位爷稍坐,马上就来!”
大堂中几乎坐满了人,入耳的满是嘈杂声,但容兮屏神去听就可以听得分明。
“哎,你们说,看起来今年这武林大会秦盟主可是下足了血本啊,这也忒奇怪了。”
“说的是,‘夺冠者,赏银百两,得流云芝一株’,瞧瞧这手笔。赏银百两就不用说了,还有那流云芝哪。”
“流云芝怎么了?”
“这说起来就有来头了,这流云芝可是好东西。听说是可以打通脉络、复原筋骨,最重要的还能解奇毒,对练武的人来说是极好的良药。”
“哎你们听说了没,这次秦盟主下了那么大血本招揽武功高强的人,是为了……”那声音悄悄地压低了下去,声调中有些慌乱,“听说啊,是西域的魔教新教主觊觎上了中原武林。前几月就已经在断石崖边发现了几具被毒死的尸体,都是内力高深的高手哪。”
“我也听说这事了,这……”
断石崖是几十年前西域魔教与中原武林的划分界限的悬崖,魔教自从五十多年前《录痕谱》的出现就对中原武林存了几分忌惮,最近不知为何竟然开始躁动起来。
原来自己被冰封了三年,江湖中竟已是另一副样子。
容兮隐在斗笠下的眉皱起来,她见钦歇墨云淡风轻的样子,知道他一定也是听见了的:“你早知道?”
他笑:“才几个月前的事,现已议论纷纷,阿兮你竟是不知道?”
接着,他眉宇间有些许了然:“这么说来,青楼的消息也不是甚为灵通,阿兮你说是也不是?”
她想起前些天见到钦歇墨时说的那句“这三年我可是一直藏匿在青楼中”,面色僵了下。
这狐狸果然处处试探她。
这时小二的声音自身后传过来:“来咯,两位爷要的两壶清茶,小菜还要再等上一小会儿,两位爷先喝点热茶暖暖肚啊。”
与此同时,容兮刚开的口就又闭回去了。
钦歇墨也不再提及,端起倒了半杯清茶的瓷盏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散出淼淼白雾,他如画的眉目被笼上一层,俊朗之至。
容兮看了一眼就暗自撇嘴,稍微拂开自斗笠上垂下来的面纱,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这是一个房间,房间中向外的两扇木窗紧闭着,杜绝了在外呼啸的寒风与刚下起来的大雪,室内灯火通明,角落中放着一镂花小鼎,安神香正从小鼎中散开来。木床前的案几上放了瓷瓶,瓶中有红梅三两枝,细心雅致。
虽然这儿的老板是奸商,但说到底这里的客房还是不错的。
容兮被领到自己住的客房时,顿时心满意足,此时在暖气氤氲的房中赶路的疲累感涌上来,插了门闩后吹熄了灯,躺在被褥上和衣睡去。
静谧的室内,容兮的呼吸声渐渐平缓下来。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了轻笑,如风铃一般轻灵熟悉的笑声。
笑声慢慢开始清晰,她睁大眼看,眼前是一片浓密的红杏林,其花灼灼,其叶蓁蓁。她绕过几棵红杏,见到不远前两个蹲在地上的小人背对着她拿了树枝涂涂画画,交谈声再清晰不过。
“容兮,我画好了。”
“咦,让我看看……还有小络,你怎么还不肯叫我阿姊呀,娘亲都说了,你应该叫我一声阿姊的。”
“为什么?”
“不为什么呀。娘亲说了,你刚来的时候比我瘦一点,比我矮一点。喏,就是这样的。”她丢了树枝站起来拿小手比划着,笑起来,“我也记得我当时比你高的,所以你叫声‘阿姊’来听听好不好?”
“不好。”
“咦?”
他也跟着站起来,小小的脸上就有了无奈:“容兮你看,我现在是比你高的。”
她气得蹲下去扒拉起树枝继续乱画:“小络,我不理你了。以前明明你比我矮的,谁知道你长起个子来那么快,以前没叫阿姊,现在也不叫……”
他又跟着蹲下去,看着半匍在地上的小丫头乱涂乱画,忽然道了句:“容兮,你画得很好看。”
她的声音立马响起,带了点沾沾自喜,毫无刚刚的气愤:“真的?比小络你画的好看?”
他的声音也有笑意:“好看多了。”
“呀,我要和娘亲去说,还要和于夫子去说。”她欣喜地丢开树枝窜起来,“他们总说我不如你,这一回总算可以——羊——羊——咦,小络,夫子昨天教的那四个字是什么来着?”
“扬眉吐气。”
“对了,就是这个。”她牵起男孩的手向前跑去,“小络你待会儿一定得亲自向他们说……”
容兮在红杏树后张了张口,终究吐不出来一个字。她焦急地想要追上去看一眼那男孩的面容,忽然身上一寒,狂风大作,吹散了开得灼灼的杏花林,吹乱了远去的那两个小小的身影。
银铃般的笑声又响起,带了几分蛊惑几分娇媚,在耳畔回旋不断,愈来愈响。
黑暗中,容兮猛地睁眼。
她撑起身子坐起来,发现自己还是躺在客房的床上,原先紧闭的木窗不知何时被风雪吹开,吹得案头被镇纸压着的宣纸哗哗作响。容兮揉了揉额角。
——小络。
耳畔突然传来轻笑,容兮顿住了。这笑声是从窗外传来的,分明就是刚刚惊醒自己的妖娆笑声。
她站起来拿过挂在一旁的斗笠,刚想翻身出窗外时想到了睡在隔壁的那只狐狸,但只是一瞬之间她就已经身影一闪,翻出窗外去了。
他的睡眠比谁都浅,定是早就醒了去看热闹了。
外面的雪还是没有停歇的意思,容兮所在的客房的窗外是一个院子,说不大也不小的院子。
她翻出去后,隐匿在一棵枯树的树干之后,听到笑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娇媚。她偏头去看,见两个身影在茫茫大雪中走向这院子。
她屏起呼吸眯起眸子。
大雪中渐渐显现出两道身影,借着原本挂在两旁而此刻被吹得东倒西歪的灯笼,容兮终于看清了那两人。
两人都赤脚走着。
一个妆容浓艳的女子撑一把乌黑的油纸伞,面容精致身段窈窕,穿着朱红色罗裙,裙摆大开着,随着她的走动露出小腿雪白的肌肤——笑声正是从她口中发出的。
只是这女子的美,在身侧另一女子面前却黯淡了下去。
那女子比浓妆艳抹的女子高出大半个头,泼墨般的头发用一根玉簪半束起来,脸上似乎不施脂粉却美丽异常,也许是先前的女子此刻不经意挡住了容兮的视线,她想要再看清楚那女子的五官已是很难。从容兮的角度看去,只能见她一身黑袍从头到脚,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妖娆的女子手上不痛不痒地提了一男子,那男子似乎早已断气,一路被提着一路有血不停滴落,在雪地上妖冶至极。
“啧啧,”妖娆女子随手将男子抛在雪地里,软着嗓子对身旁的女子道,“这臭男人脏死了,教主,我们就把他扔在这儿吧。”
教主?容兮微怔,难道她竟然是魔教新教主?
被问的女子说了几句话,饶是容兮内力再好也没听清,只听到了那妖娆女子的笑声:“教主,我们走吧。”
两人又转身渐渐远去,那黑袍女子走了两步停了一停,略转头向着容兮藏匿的方向望来,一双眼眸清冽美丽,神情倨傲。
刹那风急雪猛。
容兮待她们走后在枯树后站了许久才走出来,刚走到刚刚她们站过的地方,怔住了。
雪地中只有那个男人被冻住的尸体,其余什么也没有——没有脚印,竟连浅浅的印记也没有。
好厉害的轻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