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八-非关他物》洛叶生

3、第三章

　　用一个词来形容伏见的长相，那就是病弱。看起来毫无攻击力的软柿子，更加上“被孤立”的事实，在没有遇到八田之前，他其实遭遇过不少被人拦截殴打的校园暴力事件，并且每每都会挂彩。理由四个字：看他不爽。打不过吗？说不准。伏见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瘦弱可欺，但他每次都不会还手，甚至对自己被殴打这件事情怀着消极怠工的态度一般承受。

　　并不是什么心理上难以忍受的疼痛，所以才想用身体上的痛苦来减缓的理由。

　　怕麻烦的因素有一点，懒得对这群白痴动手的因素有一点，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傲慢，前两项因素的根源也在于此。不想、不愿、不屑和人们交流和交往，在自己的世界里沉浸，却冷漠地用旁观者的态度看着别人的世界。伏见的世界很小，装的东西也不多，目前就只有自己而已。所以每次被打的时候他都能有一种错觉，此刻他和世界是被联系着的，不再以一种傲慢旁观的姿态看着，而是加入了这个世界。

　　不管原由于何，反正挨揍这种事情，直到他遇到八田美咲，并与那个和自己完全相异个体的人形影不离后，才彻底改变。

　　虽然伏见总是嘲笑八田的身高，并且乐于直呼他最讨厌的、听起来有点女气的名字，看他皱起眉头一脸不情愿的表情，但他知道，八田其实很能打，这种认知并不仅仅是从八田平时看着就一副不好相处的样子里得来的。

　　被全体校园孤立的两个人凑在一起的结果是什么？答案是：揍人的时候就不用那么麻烦了，正好两个一起解决了，嘿，多省事儿不是。

　　第一批不长眼的人就是在八田和伏见N次逃课中的一次出现的。那时候他们刚打算翻墙，就被三四个高年级的人围在了中间。

　　八田啐一口，仿佛对此习以为常，伏见也是一副老油条的样子，甚至算好了要用哪个姿势被打才会让伤口不那么明显也不那么疼。那群人没废什么话，不怀好意的狞笑就挂在嘴边，也确实什么废话都不用多说了。
　　第一个人冲上来是先向着伏见的，柿子总挑软的捏。伏见闭上了眼睛，已经做好了挨打的打算，却听到一声怒吼：“你是白痴吗？！不会躲开的啊！”并且挡在自己身前和那个人开打。

　　伏见睁开眼睛，八田人小，但一杠三居然一时间还看不出什么弱势。他暂时没有冲上去帮忙的打算，八田也不指望平时看起来弱爆了的伏见能帮自己什么忙。出拳、踢腿、侧身、下蹲，八田打架没什么章法，但动作流利又直接，每一下都干脆利落，这种积累了无数次经验沉淀出的帅气的动作，让伏见居然渐渐看得有些着迷。

　　直到八田闷哼一声，被其中一个人用棒球棍打中了腹部跪在地上。只是这一下，情势就逆转了，刚才看着还显得游刃有余的八田现在被四个高年级的人围攻，腹部的痛楚让他的动作不再像一开始那么从容，好几次都被打到了痛处。

　　啊……
　　伏见瞪着眼看着。

　　八田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吃力地扭过头对傻站着的伏见说：“喂，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快点跑啊！不用管我！”刚说完就不慎又被打中了背部，棒球棍磕上背脊骨，声音又响又闷，听着都觉得疼。

　　那时候的伏见还没有意识到八田对自己有多特殊，帮忙喝牛奶，蔬菜有人吃，两个人独占的天台，一起沐浴的阳光，一起通关的游戏，一起被孤立的在教室角落里的二人世界……这些都还不足以让他的某种意识觉醒。但现在，好像被唤醒了一种全新的情感，他从来没有过、从来没经历过、也没想到自己能拥有，直到此刻在身体里苏醒，他才发现：原来一直都有，原来一直都在找。

　　他像个局外人似的站在旁边，可他第一次不想当个局外人。像一出荒诞剧，戏里面的人打得放纵，戏外面的人说给自己听：“不还手是因为善后很麻烦。肉搏什么的，我觉得杀伤力完全不够大，不锋利也无法流血，所以被打几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如果打的是misaki的话，好像没办法坐视不理啊。”

　　他自言自语地说完，从身上拿出两把小刀。

　　在此之前，所有人都觉得伏见就像他的外表一样荏弱，也没人会想到荏弱的伏见之所以懒得还手的原因，是觉得肉搏没有攻击力。刀刃的锋利才是最帅最省事儿的，伏见想。

　　……………………

　　又想到那时候的事情了呢。
　　伏见和八田背靠着背，四五个高年级的人，还有两个校外的小混混拿着棒球棍威胁似的挥舞。

　　算起来，已经很久……没有碰到这种事了。
　　伏见侧过头对八田：“要打吗？”
　　八田咬着下嘴唇，神色罕见地带了几分凝重：“废话！”
　　伏见叹了口气，拿出武器。没有人说话，但他们却算好了似的一齐向那群人发起了攻击。

　　………………

　　回忆中的那次打斗，最后是以八田肋骨骨折伴有几处轻伤告终。伏见扶着他去医院，什么话都没有说，反而是八田没心没肺的样子对伏见说：“原来你用刀啊！”
　　伏见闷声应了一句：“恩。”
　　八田不管他，自顾自地接着说：“既然这么厉害，以前怎么老是看到你被打？嘛，不过算了。那群人真恶心，打到最后居然还哭着求饶这样，最差劲了！是男人就应该漂亮地战到最后，即使被打败也要骄傲地挺起胸膛才对！”
　　伏见无法理解他的战斗观，在他的观念里，打不过就走人也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如果一定不甘心的话，等变得足够强大了再回来报仇也是一种战略。
　　他恩了一声。

　　…………

　　直到今天。

　　如果说上一次伏见还能自大地说自己一个人也能搞定的话，这一次他的第一反应其实是如何逃跑。

　　第一，敌众我寡，人数差距悬殊，打不过。
　　第二，对方不仅有学生，还有两个不良少年，□□的类型，打不过。
　　第三，……麻烦。不想被打，但是让他们流血的话，善后很麻烦。

　　但是……伏见回头看了一眼和三四个人纠缠着的八田，内心苦笑，这个笨蛋一定不会逃跑的。自己一个人跑的话……怎么可能呢，丢下他自己逃走这件事情，即使是杀了我，我也不会做的。

　　“唔！咳咳——”
　　伏见踉跄着向前两步，背脊骨被棒球棍打到就是这种感觉吗——他想，美咲还真是耐打呢，即使这么疼，那时候都没吭声。

　　“喂，猴子！你没事吧？！”

　　伏见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大拇指抹了抹嘴角：“啊，暂时还死不了。”

　　八田那里也不见得好到哪儿去，嘴角的淤青和越来越迟钝的动作都在昭示着一个事实——他快撑不下去了。

　　伏见抓住朝他挥来的棒球棍，一个用力，连棍带人地一起甩开，锋利的刀刃贴着那人的脸颊飞过，留下一道红痕，同时矮身闪过一个拳头，手肘顶在那人的腹腔。他的目标是八田，三步并两步地跑过去。抵背相立，腹背受敌说的就是现在这种状况。

　　伏见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说道：“跑吧。”
　　他已经做好了八田要是不答应，他就先打晕他再扛着他逃跑的打算。这种情况，除非再过个几年，或者他们突然有了超能力，否则逃不开必败的结局。
　　没想到八田居然干脆地答应了：“恩。我等一下先缠住一个，你先跑。”
　　伏见蹙眉：“喂，你有搞清楚我说什么吗？我的意思是两个人一起……”
　　“知道。”八田打断他，“所以你先跑，我会追上去的。”

　　那些人可没有那么好的涵养，见他们在那里嘀嘀咕咕地说着话，以为对方有什么特别的计策，结果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们失了等待的耐心，在八田说完最后一句话的瞬间就扑了上来。伏见没有来得及阻止，八田就冲上去干了一个人一拳，正中左脸。

　　“啧。”他懊恼又不甘地跑开，这种无力的感觉让他不爽透了。但他不能让八田白忙活，他很快就跑的没影了，他不敢回头看，怕一回头就会失去迈步的勇气，干出小说女主角那样“要死一起死”的傻事儿。他只是闭眼盲目地跑，冷汗滑了一滴又一滴，一边跑一边低声咒骂，“这个白痴，白痴，白痴，白痴白痴白痴……白痴！”

　　跑了有一段距离，他脱力地跪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手指痉挛般地张合，徒劳地想在光滑的地板上抓住什么。他闭上眼又睁开，眼眶酸涩泛着痛感。

　　“白痴……”他颤抖着，“怎么还没追上来呢……”
　　伏见猿比古，你不是说死也不会丢下他的吗——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呢？

　　“哟~中学生，又见面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伏见抬起头，逆光站着的三个人眼熟又并不熟悉，戴眼镜的金发男人站在红发男人的右侧，低头看人的样子让伏见狠狠咬牙。

　　“尊，这个孩子似乎碰到了什么麻烦事需要帮助呢。”草剃出云推了推眼镜，微笑，“要管闲事吗？”

　　十束多多良也微笑：“King的话，这种事是当然的吧？”

　　周防尊撇过头“哼”了一声。

　　-

　　伏见没有动。他好像在这一刻死去，时间不再流动，世界不再鲜活，只有他在自己的世界里被深海溺毙。直到他逐渐迷蒙的视野里出现了熟悉的橙色，他才猛然惊醒似的站起来。出云扛着昏迷了的八田向他走来，抬起手没心没肺地朝伏见打了个招呼：“哟。”

　　伏见隔着碎发用称不上友好的眼神盯着他。

　　草剃无奈地摊手，把扛在肩上的八田放到地上：“尊和多多良先走了，我负责把这小子还给你。恩……伤的有点严重呢，最好还是快点带他到医院去看一看。”他哂笑着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尊那家伙好像很欣赏这小子呢……哈哈。不管怎样，”他走近，把手放在伏见的肩上用力摁了一下，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全无知觉的八田，像是在说——交给你了，“想得到力量，想发泄——吠舞罗欢迎你们。”他这么说。

　　伏见低着头用一种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复杂眼神凝视八田。

　　有一段时间里，他的大脑处于完全**状态。连出云什么时候离开他都无知觉，他只是低头看八田，怎么也看不够。

　　他颤抖的嘴唇翕动着，吐出几个连自己都听不清楚的词语：“……这样……疯……”
　　他眨了眨眼，跪下来伸手去抚摸八田的脸。他还是第一次这么明目张胆地干这种出格的事情，不担心对方会发现、不担心对方会因发现而可能产生的厌恶和排斥、不再是小心翼翼的谨慎恪守的触碰。他深吸一口气，让它堵在胸口，体验这种窒息的感觉来减缓另一种心酸的疼痛：“……会疯的……”

　　他低伏下去，苍白的哆嗦的唇瓣贴上八田的嘴唇，有了哽咽的声音，但眼睛却酸胀到干涩的程度，连眨眼都会有痛感，所以只能这么看着八田，用力瞪大眼睛看着八田。

　　“……再这样下去，我会疯的。”他用力撵上八田的唇，“会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