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杀（中）》Die

9、第 9 章

　　十七
　　“我只是觉得，不能因为我们之间的事情而冷落春香。”迅速瞥了一眼一旁的凌律，龙聿用漫不经心的口吻说道。
　　“嗯。”但男人似乎对他准备的解释并没有多大兴趣。
　　龙聿盯着冷淡的凌律看了一会，只是沉默着，没有再说什么。
　　将视线投向正和一条纯白的长毛大犬玩得不亦乐乎的春香，龙聿忽然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正和这万物在一同缓慢苏醒。
　　春香开心地笑着，银铃般的笑声敲打着鼓膜，宛如精灵的翅膀轻叩心扉。
　　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无所顾忌的小女孩。虽然她的身高在龙聿看来没有什么变化，但略脱稚气的脸庞、清亮的嗓音却都显示着她已经长大了些。
　　不过，奇妙的是，她的内心却仍保持着初见时的纯真（？），她的一颦一笑仿佛都能够唤起心底深埋的情感。——正是因为这样，龙聿才一直都有意避开她。
　　她的眼睛太清澈，清澈到会让你联想到自己也曾有过这么清澈的眼睛；她的笑容太灿烂，灿烂到会让你想起自己也曾如此灿烂地笑过。
　　当周围的一切都变了的时候，你会忍不住失落。而当你发现某些东西一如既往时，你又会感到无措。
　　龙与仿佛觉得自己又牵绕住了遥远的过去。那遥远遥远的，春香在秋千上百无聊赖地摇晃着双腿的样子，春香噘着嘴对自己不满的表情，春香得到大娃娃后充满喜悦与活力的眼睛……
　　龙聿忽然有些失神。
　　他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可这些却从没有像现在这样鲜活而又执拗地从记忆深处冒出来。
　　春香曾经在自己怀里“咯咯”地笑着，春香曾经和自己一起大哭，春香曾经重重地在自己脸上亲了一口……
　　原本隔绝得很远的情感开始泛涌。让人迷惑。
　　仿若灵魂出窍，你觉得那个人是你，又觉得好像不是。
　　“龙聿，你看！~~我可以骑在它背上耶~~！！”纤弱的女孩冲着两人舒展开双臂，仿佛能看见她毫无保留的坦诚心灵。
　　徐引顺并没有准许三人去环境太复杂的地方，而即使只是在公园的草地上玩耍，四周还布着不少的保镖，她却依旧能玩得如此尽兴和开心。
　　能在平凡中得到幸福和快乐的人，似乎总是那些孩子。
　　龙聿望着这样的春香，微微一笑。
　　“小心别被甩下来了。”他朝女孩走了过去。
　　“才不会哩~~，小聿最听春香的话了~~！”说着，她得意地摸摸狗的头，龙聿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位“小聿”伸出舌头讨好似的咧嘴笑着。
　　“……能不能换个名字？叫‘小香’，‘小律’什么的？”
　　“这怎么行呢！~~要取一个适合它的名字嘛~~”
　　“……”这个名字难道很适合。
　　“呀，不知道小聿能不能载着春香跑呢~~！”春香歪了歪头。
　　“我想它现在就已经快累趴下了……”
　　话音未落，大狗忽然兴奋地叫了起来，摇个不停的尾巴让人联想起“谄媚”这个词。
　　龙聿还没来得及伸出手，春香就伴随着“哎呀”一声被甩在了草地上，“小聿”则一溜烟奔向了正朝这边走来的凌律。
　　看到刚被夸奖听话的“小聿”围着男人又叫又跳、喜不自胜，春香揉着摔痛的屁股站起来，委屈地嘀咕道：“为什么小聿会这么喜欢律哥哥呢？呜~~~讨厌，小聿也因为律哥哥就不要春香了……”她噘起嘴，可怜巴巴地抬头看着有些惊讶的龙聿。
　　他没有听漏那个似乎别有意味的“也”字。
　　张了张嘴，龙聿还是什么也没说。他只是低头注视着那双清澈无邪的眼睛，那里面或许能悲伤地倒映出他的影子。
　　待凌律走近，春香便转而扑向了他怀里。
　　“律哥哥一过来就把小聿拐走了啦~~~！”
　　“春香不想我过来？”男人不慌不忙地反问。
　　“唔，不是啦……”
　　只不过每次只要有凌律在场，“小聿”便会不管不顾地围着他打转，也不知道只和它相处过几次的凌律哪一点特别讨它喜欢。所以刚才春香才特意带它走远了一些，否则它根本不肯理她。
　　“你过来是有什么事吧？”龙聿脱口而出。
　　凌律就是那种不到必要时刻不会从观望处走过来的人。即便龙聿正为自己仍能以他的行为习惯思考而感到惊异，但他同时也迅速意识到自己并不想让别人察觉到这些。
　　好在凌律根本就没有深想，他只是抱起疑惑地看着他的春香，语意遗憾地说道：“突然有点事，恐怕不能陪你了。”
　　“啊~~~~”春香大声地拖长了语尾，“律哥哥明明答应了春香陪春香玩的啊~~~律哥哥骗人！~~~骗人是小狗！！~~呜~~”
　　“失望”两个字大大地写在了她脸上。
　　“抱歉。”男人扫了一眼默默无言的龙聿，“因为有些事情出乎了我的意料。”
　　春香忽闪着大眼睛，看着凌律安抚的微笑。
　　“律哥哥……”她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说。
　　“我送你。”龙聿忽然开了口，笃定而又有份犹豫。
　　凌律看着他，点点头：“好吧。”
　　春香望望凌律，又望望龙聿，眼里闪过一抹哀伤。

　　十八
　　这是凌律第一次坐龙聿开的车。
　　看见凌律自然地走向副驾驶的位置，龙聿忽然有些恍惚。
　　就好像有什么在远处模糊不清，但你却能感觉到倒错的违和感。记忆中的凌律似乎应该永远是坐在车的左边，那个开车的位置。
　　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龙聿不知道凌律会突然有什么事情，让他只抽出时间出来一起吃了个午饭便要离开。而就是这个男人，当年为了陪着他们，曾经执意将重要的紧急会议推迟到了凌晨。
　　曾经也许，你可以抓住对方问“为什么”。但也许会有那么一天，你不再有任何立场多说哪怕一句。
　　凌律的车就停在春香家的车库，这段距公园不远不近的距离龙聿开得很认真，很仔细。那个男人，最近总是让他频繁忆起过去的这个男人就在他旁边，但龙聿却在不知不觉中只是全神贯注地开起了车。他很认真地很认真地开着，小心翼翼地避开行人，规规矩矩地和前面的车保持距离，缓慢稳重地启动和减速。
　　停进灯光大亮的车库，街道上的背景噪音完全隐去了踪影，将车熄火后，空气中安静得可怕。
　　很安静，很安静。
　　凌律没有动，龙聿也没有。
　　龙聿的手扣住方向盘，默然地，看着前方。
　　他深深地呼吸，然后将头垂抵上方向盘，闭上眼睛。
　　很累，很累。
　　仿佛刚才那段不长的完美驾驶耗尽了他全部的精力，仿佛长久以来这段漫长的完美演出耗尽了他全部的心神。
　　他的手用力握紧，直到骨节泛白。
　　他却没能再说出一个字。
　　凌律首先打破了寂静的折磨，淡淡的语气依旧被低醇而磁性的嗓音释译出凌律独有的味道。深沉，冷漠，却又有温柔的错觉。——熟悉而又遥远的味道。
　　“许总应该已经教过你，什么样的‘利用’才是最好的。”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毫不关己的事实，“下次要见我，可以不用把电话打给春香。”
　　说完，男人打开车门，将一句“车开得不错，龙先生”扔进了重新隔绝起来的车里。

　　利用是什么呢？
　　相互交换所需是不是就叫相互利用？
　　这个词，过于世俗和露骨，总是带着伤人的尖锐。
　　龙聿将车开回公园的时候，春香正抱着温顺的小聿坐在草地上，无精打采地用手轻梳它的毛。
　　远处的徐引顺朝龙聿点了点头，仿佛在嘱托。
　　龙聿默默地走近她，蹲下身子，修长的手指轻抚她那在阳光下显得灿黄的头发。
　　春香偏头看着他，眼里溢满委屈和难过。
　　“春香还以为，律哥哥走了以后龙聿就不会回来了。”楚楚可怜的样子，像只被遗弃的小狗。
　　她今天兴奋无比地再见到他们的时候，便开始明白为什么龙聿一直不理她，为什么龙聿又会突然主动联系她。
　　徐引顺尽力隐瞒的事实却仍旧免不了带给春香伤害，同时还因为长期的掩盖而使得这凸现的伤口愈发鲜血淋漓。
　　龙聿因为凌律而疏远她，又因为凌律而接近她。
　　一直以来让她倍感伤心的事情竟然是因为一个让她更加伤心的理由，这几年的不解让春香发觉到这一切的同时便想不管不顾地大哭出来。
　　可是她没有。
　　她尽量地笑着，说着，努力给两人制造机会，让他们能尽快和好。
　　她敏感地意识到，龙聿并没有考虑过去主动修补他与她之间的关系，没有为他这几年的无常变化做出什么可靠的解释，甚至没有察觉到她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好像她在他眼里，就只是一个小孩子，不需要一个理由，不能看出他的意图，无法懂得他的想法，感受不到真正的距离，也不会受到真正的伤害。
　　她多希望自己还是以前那个春香，强装着什么都懂的样子，其实许多事都不明白；也就不需要像现在这样，强装着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其实许多事都看明白了。
　　龙聿因为凌律而利用她。这是第一次，也许还有第二次，第三次……
　　大人是不是总是不会去珍惜和把握与小孩之间的感情？
　　春香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不想让龙聿难过，她不想让他难过。因为他是她最喜欢的王子，是她不长的生命中那个最美音符的演奏者之一，也因为，他是那个龙聿。
　　那个冷着脸陪她玩遍游乐场的龙聿，那个老是投不中娃娃笨手笨脚的龙聿，那个其实很细心体贴但又会动不动就发怒的龙聿。
　　春香不想让她母亲难过，所以她笑着，她不想让龙聿难过，所以她笑着。可是，她很难过。如果凌律再不离开，春香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当别人只把眼光放在凌律身上的时候，又哪会注意到她呢？
　　可是如果她把这一切弄糟了，那么这一切也就要结束了。也许她很难得才能再见到凌律，更难得才能再见到龙聿。她生活中唯一的一点异彩，也要这样消失了。
　　或许是为了她自己，或许是为了龙聿，她一如往昔。
　　仿若什么都可以重新来一次，只要她努力地乖乖的，便可以让一切重来。
　　如果她再长大一些，或许就可以多做一点什么。但她现在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在家庭所设的圈子中突不出去的她，也只能这样来留住这纤细的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