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城》彼姝者子

3、相遇（二）

　　从档案馆出来，我粗略地打了一下算盘，抄近路经过物理楼、篮球场、体育馆、图书馆，把他送到停车场，我就可以提前吃晚饭了。
　　我尽导游本分地介绍道，“这个物理楼是B校最老的建筑了，离图书馆和宿舍都比较远，平时很少有人过来，是上自习最安静的地方。四面墙壁攀满了爬山虎，也是夏天最凉快的避暑圣地。”

　　我说完想起他外婆是B大的校友，便转过头来问，“沈先生，您外婆是哪个学院的？”
　　他单手插在西裤口袋里，眼神里闪过一丝警惕，却又看着我清淡地一笑，极自然地说，“历史学院。”
　　我驻足一会儿，似乎没听说过历史，思忖良久，破开困顿时我拍了脑袋一下笑了，“历史学院没有独立的教学楼。”
　　他看着我欣喜的神情，不明所以地轻“哦”了一声，走到了我前面。

　　我三步并作两步，跟他肩并肩，“那沈先生，您是学什么专业的？”
　　他负着手，低头凑近了看我，答非所问，“你觉得呢？”
　　我屏气凝神地看着他长而舒展的睫毛轻触着下眼睑，往后微微挪了几步。最讨厌这种把问题抛回来的人了，我憋着气没说“是我先问的”，而是耸耸肩，指着不远处高矗的蓝色建筑，“喏，商学院，我是学广告的。”
　　他微眯着眼睛打量我，“你很聪明。你主动告诉我你的专业，一来反衬我没有坦白回答你的问题很可笑；二来，你以为我在寻求一个平等的交易，你先告诉我你的，我就会告诉你我的。”
　　我对他的长篇大论有些惊讶，一来觉得他这种俊朗到一塌糊涂的男人为了保持高贵冷艳，应该惜话如金才对；二来被言中心思又有几分不甘心，只好模棱两可地问，“你想问题都是这么复杂的吗？”
　　“不可思议，不服气和嘲讽，你瞧，你也这么复杂。”
　　我停下了脚步，抬头看他，“所以你是在告诉我你是学心理学的？”

　　他嘴角轻勾，还没开口回答，我听到有人在叫我。
　　“晓芒--”，维c在篮球场里喊道。我转过头去看到仲旭也在。
　　我走近几步，跟他们隔着铁围栏。
　　“不是值班吗？”陈仲旭问道。
　　“对啊，提前下班了。”
　　“那边那男的是谁？”
　　“秦老师让我陪他逛逛校园。”
　　“晓芒，”维c提着衣服走了过来，“你会去图书馆那边吧，替我把钱捐了。我怕打完球募捐就结束了。”他把200块塞了过来。

　　我这才想起来有个研究生师姐最近口腔黏膜出血，去医院检查出了急性白血病，白细胞数目急剧增多影响了骨髓正常造血功能，导致贫血、出血、感染及浸润破坏器官。
　　在学校论坛上看到这个消息时，我的舍友简滢惊叹道，“还真有白血病啊？”
　　“不然呢？你以为只有韩剧里有么？”方文茜嘲笑道。
　　“这小师姐，”简滢练练摇头，“没有大小姐的命，偏偏得了大小姐的病。”

　　原来这师姐父亲早亡，母亲靠打零工赚钱，家里还有个上中学的妹妹，还得赡养得糖尿病的爷爷。且不说骨髓移植的手术费，住在无菌病房以及一天几千块的疗养费及预处理费用对这个窘困的家庭来说已经是几代难偿的巨款。虽然学校有医疗保险，可她所用的药物种类大多数都不在医保范围内。有雪上加霜的，就有雪中送炭的。今天，她的同班同学打算为其进行校园募捐。

　　在学校万事都刷一卡通，我没有带现金的习惯，“仲旭，你身上有钱吗？借我两百。”
　　陈仲旭不为所动，“捐了也是九牛一毛。那种病常常是几十万搭进去都不见起色。有让学生捐钱的这些时间，学校都能找几个企业和慈善基金会资助了。”
　　“陈仲旭，医者仁心！亏你还是学医的！”我气愤之下转身就走。只听到维c在身后喊，“晓芒，你别误会！仲旭把他这月的饭费都捐了！”
　　我虽然还是犟着死不回头，却忍不住撇嘴笑了。

　　沈先生还在那站着，见我气鼓鼓却又憋着笑走回来，问道，“你男朋友？”
　　我以牙还牙地回道，“你觉得呢？”

　　图书馆门前拉起了横幅“杨帆远航，艾无止境”，横排开来的桌子上搁着几个红色的募捐箱。把钱搁进箱子时，一边的男生朝我鞠了个躬，“代表杨艾和她的家人感谢您的爱心奉献。这场景还真让我有些感动。
　　沈先生在大海报牌前驻足，正装合身的剪裁，衬得他背影越显挺拔。芸芸众生中，总有些人举手投足，尽是风采英姿，也总有些人什么不说什么不做，只静静地站着，就是一道引人注目的风景。眼前这个人，就属于天生鹤立鸡群的那一类。

　　蔚蓝色的幕布中间是穿着蓝条纹病服的杨艾微笑摇手的照片，周围是她在班级、社团和宿舍的生活照，文字是她的个人情况简介以及捐款方式。转过身来是排着长队捐钱的同学。
　　他回过头来看微微失神的我，“你觉得怎样？”
　　“什么？”我不解。
　　“那句广告词”，他遥指着红色横幅上的八个字“杨帆远航，艾无止境”。
　　“蛮好，我只是单纯地不喜欢错别字。”
　　他揉了揉眉心，手掌放下来时唇角仍余有浅浅的笑意，“你比我想得有意思多了。”

　　“这边左转就是停车场了。”我示意我的导游任务结束。
　　他从口袋里拿出名片夹，动作轻巧地抽给我一张，“和你交谈很有意思。”
　　纤长的手指骨骼分明，食指和中指轻扣，我低头看了看名片上的名字--沈希孟，抬头粲然一笑，“忘了自我介绍，我叫郑晓芒。”
　　他眉毛轻挑，微微一怔，“你不是姓张？”
　　我耸耸肩，“你外婆也不姓沈对吧？”
　　他又笑了。

　　身后排队捐款的人龙缓慢地移动着，看着海报牌上写着杨艾的病情，我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句话，大意是说这世界上那些承受着无妄之灾的人都是替我们这些健全人受罪。

　　那时候的我诚心诚意地希望花样的生命不会萎落。我却忘记了，人各有命。我感慨别人承受着无妄之灾的同时，我自己的灾难才刚刚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