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下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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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倪昊来到杨念梓在酒店的房间时，她刚洗完澡，随便裹件浴袍，便靠在沙发上看文件。倪昊也没打招呼，就自在她对面坐下，静静地看着她。
她每次微微侧头的时候倪昊总能看见她脖子上那道淡淡的疤痕，配着她雪白的皮肤，显得分外扎眼。这是那个癫狂的夜晚留给她的纪念。在她疯狂殴打她无辜的弟弟的时候，被地上的碎玻璃划伤，溢出的鲜血和地上两个女人的汇流在一起，瞬间分不出彼此。
脑海中肆虐的是年少时鲜血淋漓的记忆。而当初那个恨不得和他拼命地女孩如今却在他对面平静地看文件，倪昊不能不佩服时光的强大。
强大到连仇恨都淡去。
“想什么呢？”忽然传来的声音让他一惊，他抬头，看到杨念梓正微笑着看着他。
他胡乱哼了声，没有回答。
杨念梓也没有继续那个问题，本就是随口一句话，也没想要到答案，换了个姿势，她迅速进入正题：“其实这次来霓州看你，是有件事要给告诉你。本来电话里也可以谈，不过想来想去还是当面说好一点。你姐姐我呢，即将跨进人生的下一个重要环节了。你准备好恭喜我吧。”
倪昊忽然觉得心发紧，心底深处一直绷着的一根弦似乎立刻就要断掉。他知道她的意思，这么多年了，他了解她的程度连他自己都难以想象。可是，他不想承认，也许，是他误解了。
也许……
“我要结婚了。”云淡风轻的声音。
倪昊猛地看向她，橘黄的灯光下，杨念梓一贯凌厉的五官显出一种少见的柔和，这大概和她的神情有关吧。记忆中，她很少这么温柔地微笑。上一次见到还是在他17岁那年。
他知道现在不是追忆往事的时候，可是脑袋里乱哄哄的，思绪完全不受控制，就在挣扎恍惚间，往事便纷至沓来。
继父因为两位妻子的死而大病了一场，之后身体一直不好。于是他索性卖了公司，提前过起了退休生活。他对倪昊很好，倪昊明白这是因为他的愧疚。可他却不明白自己的感情是什么样的。他不能恨继父，因为发生那种事情谁也预料不到。他也不能恨杨念梓的妈妈，毕竟是她的母亲破坏别人家庭在先，可要完全释怀却也做不到。他想，杨念梓也许也是这样的感情吧。
所以除了那天晚上那次殴打，她对他，一直是温和客气的。后来她念大学搬了出去，更是连面都见得少了。也就没什么相处的尴尬了。
那年夏天，继父回乡下散心，把他和杨念梓都带上了。也许是乡下美丽的风景感染了他们的心情，那段时间他们相处得出奇的融洽。
每天早上，他都会去后山跑步，回来便看到她在院子里放了张垫子练瑜伽。早上的空气清新，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看着她在庭院中央舒展自己的身体，额头有汗水流下。她淡淡的笑容像早晨初升的阳光一般，让他心中舒适。
他们还一起照顾爸爸。一个铺床，一个叠被，一个盛饭，一个端汤，合作无间。
也就是在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一件事后想起来非常好笑的乌龙事件。
倪昊在某个早上去叫杨念梓吃饭，因为门没有关，便自己推开了门，然后好巧不巧撞到了美貌女子换衣服的香艳画面。
不敲门或者还可以原谅，但他接下来的一分钟一直愣愣地看着她没有迅速移开眼这点就实在让人无法谅解了。
直到杨念梓一把套上外衣，扬手一个耳光干脆利落地甩在好色少年的脸上，然后一脚把他踹出房间，倪昊才摸着疼痛的脸颊，慢慢反应过来。
那天吃早饭时倪昊表情极度不自然，眼睛偶尔不小心瞟过杨念梓便想起刚才在房间里看到的莹白肌肤和蕾丝花边的内衣，凉爽的早晨也觉得有汗往下滴。
继父疑惑地问他是不是病了时，杨念梓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替他回答了：“做了坏事，心里有鬼吧。”
他闷声不响地吃饭，心里觉得自己冤枉到家了。
当然，这只是少数时候，大部分时间他们都是相处和睦的。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毫不掩饰的快乐。倪昊感觉自己心里有什么在慢慢改变，但他不知道那是什么，直到那个午后。
那段时间杨念梓每到中午便不见人影，他出于好奇四处寻找，终于在某天找到了树林里的一条小溪边，远远地，看见杨念梓正坐在溪边闭目养神。
那天的杨念梓也是穿着一条绿裙子，不同的是裙摆处有很长的流苏，越发显得她的小腿莹白诱人。她坐在草地上，背靠着一块大石头，赤脚放在溪水里，闭着眼，脸上是轻松柔和的神情。
那种神情的杨念梓是倪昊从来没见过的。青山绿水似乎把她尖锐的棱角给揉光滑了，她像个需要人呵护的小姑娘一样，神情带着说不出的柔软。
倪昊一瞬间明白了这些天自己心中蠢蠢欲动的是什么。
像是隐私忽然被人窥破了一般，他慌了神，转身想要逃，却不小心脚绊到了树干。身体瞬间失衡，重重地摔倒在草地上。他慌乱地抬头，小溪对面的杨念梓已经睁开了眼，带着一种古怪的神情看着他。他红了脸，手足无措。呆呆地坐在那一动也不动。
眼睁睁看着杨念梓起身离开。
现在回忆起来，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杨念梓对他开始刻意疏远。刻意地要和他划出一条天堑。
倪昊早就知道，她一定看出来了。
看出他蠢蠢欲动的情愫。也看出他们没有结果的未来。
她先做了了断。
05
交代清楚了婚礼的具体事宜后，已经晚上十点了，倪昊以太累了为理由，不想离开。杨念梓也就不再坚持，为他放下沙发靠背，替他铺好了床。
他一直没有睡着。
快到两点的时候他从沙发上起来，走到杨念梓床前，静静凝视着她。他看到她脖子上的细细伤痕，犹豫了很久，还是慢慢把手放了上去。他的掌心滚烫，触摸到她的皮肤瞬间便像粘连在一起了一样。他能感觉到她颈部脉搏的跳动，感觉到她胸口随着呼吸慢慢的起伏，还有她身上要人命的淡淡香味。
她一直没有动一下，睡得很熟，并没有因为房间里多了一个大男人而有什么不安。
即使她心里清楚这个男人对她的汹涌情愫。
她知道他不会做出什么。
她太了解他。就像他了解她一般。
倪昊就那么看着他，脑子里混乱不堪地回想很多往事。他在洒满阳光的楼梯前第一次见到她，他在血肉模糊的尸体前被她殴打，他在溪流潺潺的草地上发觉自己爱上了她。跨过了这么多年的时光。他们的时光。可是如今，他就要失去她了。她马上就要去到另一根男人身边，开始她新的生活了。
他该为她祝福的。
既然自己没有向她坦诚的勇气。就不要这么纠纠缠缠欲语还休。
他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不是早就知道的吗？
06
继父在倪昊念大一那年去世，杨念梓回霓州奔丧，他终于在分别了两年后再次见到了她，却是彼此臂缠黑纱，悲辛无限。
他们并肩站在灵堂最前面，站在继父的遗体前，以姐弟的身份，为他送行，为他泪流。
四周是密密匝匝的白花，身后挤满一室的亲友，身边是面无表情却泪流不止的女子。他沉默着，然后抬起手，揽住了她的肩。
他看到她的脑袋微微侧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她会靠过来，可是下一秒她就甩掉了他的手。
她的眼里闪烁的，是和那天晚上一摸一样的痛苦和仇恨。
那个时候就明白了。
在他们之间横亘着的，不仅是姐弟的身份，三年的时光，还有各自母亲的惨死。
就像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母亲是被她的母亲推下钟楼的一样，她也永远不会忘记她的母亲是因为他母亲的横刀夺爱才悲愤自杀。
早在那个夜晚，就注定了一切。
葬礼结束的第八天，是杨念梓离开的日子。他在外面游荡了一天，傍晚的时候才回家。却在家门口，看到拎着行李的她。带着大墨镜，背靠着大门，静静地站着。
“等了你一天了。我总觉得要告个别再走好些。”杨念梓淡淡地说。
“我不是故意想避开你，只是不喜欢离别。”他说。
“我知道。”她的脸上是理解的神情。
倪昊心里忽然一动，这些日子纠缠着自己的抉择让他忽然克制不住，他想要知道她的想法。这个念头一萌生，便无法克制。
“在你心中，我是你什么样的人呢？”他轻声问，语气里有无法掩饰的小心翼翼。
杨念梓一愣，然后她摘下墨镜，静静地看着他。
她的表情下隐藏了太多东西，但倪昊知道，他全读懂了。
对自己内心的迷惘，对过去无法释怀的纠结，对感情始终克制的压抑。
还有对各自处境清醒的认知。
然后，她说话了，无波无澜的语气：“有些事情既然无法改变，就试着去接受。有些事情不该开始，便不要去尝试。老天会让我们失去很多东西，但也会补偿给我们另外一些，失去的那些不见得就是最好的。”
倪昊发誓，在那天之前他从来不知道杨念梓居然是个哲学家，居然会说出这么一些看似充满智慧实则毫无用处的大道理。
他便笑了。似乎在嘲笑她的做作。然后他弯腰，摘下花丛里一朵月季，递了过去：“送你，一路顺风。”
她接过花，道了谢，拖着行李箱便要离开。
她走过他的身畔。
她走出了院子大门。
他却猛地出声叫住了她。
傍晚的夕阳像浓稠的颜料，泼洒在他们身上。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只知道，他们之间，该结束了。
一切的不该有的幻想。一切的没结果的情愫。
都该结束了
07
倪昊回到宿舍的时候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等在大门口。那身影见到她，便欢快地蹦过来，脸上溢满甜蜜的微笑：“学长你可算回来了。我有问题想请教你。”
倪昊好笑地看到她手里又捏着一本法文诗集。
“这么刻苦啊！”他笑问，“不过你不是有一个学法文的朋友吗，为什么一定要来问我？”
被拆穿的少女有些窘迫，眼睛里闪烁的是杨念梓绝对不会有的羞涩。倪昊忽然觉得，这样的神情其实也很可爱。
安奉雅的脸慢慢变红，然后她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坚定地抬起头，强装镇定地说：“其实，不是这样的。我其实是想见学长，所以……所以才学法文的……”
“其实是，我喜欢学长……所以才找借口来见你的！”
倪昊看着她一副豁出去了的表情，笑容慢慢敛起。安奉雅紧张地看着他，心里有期待，混杂着恐惧。
然后听到男子温和的嗓音：“下个月，我姐姐结婚，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参加婚礼吗？”
少女愣住，反应半晌，然后兴奋地点头：“好，我，我愿意！”然后像怕他反悔一样，飞快地跑掉了。
奔跑的样子是说不出的快乐。
倪昊看着她的背影，眼前却慢慢浮起小溪边杨念梓柔和的笑容。他闭上眼，让自己不再去想。
就像她说过的。既然得不到的注定得不到，那么便洒脱放手吧。生活原本就是这样子，不丢掉一些，怎么能拿起新的。她比他明白得早，所以她先放手。
在最后的时刻，倪昊忽然觉得有些好奇。他想知道杨念梓到底对他有没有和他一样的感情，但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许永远也不知道了。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在未来的日子里，这个问题，已经不要紧了。
早在三年前，就已经不要紧了。
08
那个金光泼洒的傍晚。
少年轻轻地叫住他爱的女子。
他当时想着既然这场春花秋月的心事是自己开的头，那么也自己给它画上句号吧。
他对她说：“再见。姐姐。”
他叫她，姐姐。
一切早就已结束。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下篇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