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6、第十章:是非名利有无间 ...
-
此次虽是中祀,可也并非寻常郊祀,而是选择了洛京太庙。
天启朝虽有秋冬之际祭祖之习,可也绝未隆重到监国太子亲至东都的地步,可若是隆重,为何随扈的尽是宗室?轩辕冕此举,让随扈的轩辕氏王公和留京的君臣一头雾水,只好各自吩咐僚属,做好准备。
原因无他,除去太子的亲兄弟——近来风云正盛的雍王,刚登亲王之尊的同王洛王,所有姓了轩辕,还能被称上一句王爷世子的宗族子弟此番均被带上,就连雍王满月不久的新生儿子都未漏下。
闵帝轩辕弘毅那辈早已凋零殆尽,平帝轩辕简那辈出了几个叛王,剩下的也不过轩辕符、轩辕笺寥寥数人。今上这代人丁不少,还有十余人在世,而这十余人也未忘了开枝散叶,传延皇家血脉,太子轩辕冕的堂兄弟算起来竟接近百人之多。
除去守藩的二王,这百余人连同他们的属臣家眷从各处蜂拥而来,怎一个浩荡了得?须知太子监国大典时,也并未宣召所有宗室入京,这么看来,难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秦佩官位尚低,又无爵位,并无资格独坐一车,好在赵子熙此番亦在随扈之列,便腆着脸蹭上了恩师的车驾。
与昨日郁郁相比,秦佩今日面色倒是好上不少,甚至可谓宁静澹然,连目光老辣如赵子熙,凝神端详他半天,也未看出半分异样。
他昨日与太子长谈并非秘密,过了半柱香的工夫,赵子熙放下手中宗室名册,开门见山,“殿下当真半点打算未说?”
秦佩先是茫然摇头,若有所思片刻后又极不确定地点头。
他于朝局实在愚钝,赵子熙每每见他这般样子心中便难免火起,冷哼道,“可与雍王有关?”
秦佩缓缓摇头,“殿下只是道日后几年,他难免要周旋于宗室之间,对宗室的后起之秀更要格外留心。”
秦佩并不肯定,赵子熙却瞬间明了,也难为轩辕冕,从如今便要考校宗室子,免得百年后帝祚空悬,再生动荡。
一个未至弱冠的储君却成日里考虑这等事情,仔细想来,也不知是该骂他痴妄,还是该为他心酸。
洛京毕竟做了百年国都,加上洛京案后轩辕冕大力整顿,太庙并未废弛,地方连同礼部官吏亦不曾犯下什么差错,整个祭典均有条不紊,恪守周礼。
秦佩跪的极远,又有穿堂风声,只觉得轩辕冕的声音模糊隐晦,不过是“以介眉寿”、“以介景福”云云,而他的身影更是如同暮云寒星般遥远。排在百来名宗室之后,以他的官阶,能看见头顶梁冠、身着祭服的助祭赵子熙都是不易,哪里还看得见轩辕冕的影子?
秦佩干脆垂首看着地砖纹路,再不关心前面那冗长繁复,他从未搞懂过的祭典。
孔夫子最是爱礼,尤其是祭礼,还记得为政有云“非其鬼而祭之,谄也”,自己别说不是轩辕家子嗣,甚至都非炎黄之后,如今与熙熙攘攘这么多人一道跪着祭祀轩辕冕的列祖列宗,这般阿谀取容,恐怕也就是当日赫连仲祺所指佞幸了罢?
不知何时,秦佩醒过神来,发觉面前的青砖上竟有滴滴水迹,一抹面上亦是湿漉漉一片,也不知是汗是泪。
他不禁回头看了眼日晷。
今日是德泽十九年九月卅日,此刻正是辰时。
他将手掌贴合在青砖上,掌心冷汗竟比地气寒凉。
肆师方奉上玉帛,众人却听闻一阵极清脆的碎裂声。
主祭一惊,赶紧查看,却见祭品中的几件玉器安然无损,不由得面面相觑。
或许早被多灾多难的十九年折腾得麻木,轩辕冕依旧目不斜视地望着牌位,不仅未感到半点诧异,反而有种早知如此的淡漠。
能在这里的不是龙子凤孙也是天子近臣,见过的宫闱秘事不知凡几,此刻均知将有大变,便只如泥塑木雕般肃立原地。唯有轩辕笺、赵子熙几个位高权重的老臣方敢四处张望打量,或是与同宗故旧交换一个眼神。
在这死一样的静寂中,原先站在轩辕昙身后的轩辕晋缓步而出,在原先太子行礼的锦垫上跪下。
“列祖列宗在上,打断祭礼罪不容诛,实为不肖。但晋拳拳之心,尽是为了宗嗣社稷,帝祚江山,纵使为今日事将有报应,则请千倍百倍应在晋之身,莫迁怒他人及天下苍生。”
轩辕冕忍不住笑出声来,转头对他那不省心的幼弟道,“此番又有何见教?”
轩辕晋躲开他的视线,淡淡道,“奉父皇圣旨,勘定祸乱、整顿乾坤!”
雍王与太子不同,长得约莫是更像他母妃一些,尤其是那对大而有神的杏眼,说话的时候灵动多情,让人难生恶感,不过也只是曾几何时。
轩辕冕与他对视,忽视心底残余的丝丝悲哀,柔声道:“阿晋,别闹了。”
他的声音实在温存,恍若幼时上巳兄弟一道踏青,为快掉入水中的弟弟提心吊胆;又仿佛第一次随圣驾围猎,安抚被野兽所惊的弟弟。
可轩辕晋听了,除去刹那间的怅然,更多的是愈发明晰的不安。
或许出于对他的信任,轩辕冕曾经大意过失手过,可谨慎如他,哪里还会重蹈覆辙?
“孤不想听你为孤编排的罪证,”轩辕冕话锋一转,“在列祖列宗面前,孤没有虚与委蛇的兴致。孤给你两个选择,若你还自认是父皇的儿子,是君上的臣子,你便将你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收回去,孤虽不能还待你一如往昔,但还能留着你的王爵,许你半生荣华;倘若你当真要铤而走险,那么……能在这儿的,大多都是我轩辕家光明磊落的男儿,那些说孤失德无能、败坏江山,只能骗骗无知妇孺的罪状檄文,孤猜想他们此刻与孤一样,均是听也不想听。”
兄长气定神闲,轩辕晋心中不由一颤,冷笑道,“怎么,怕你的所为大白于天下,心虚胆怯了么?”
轩辕冕摇头,轻笑道,“皇父教诲,这世上本无对错,唯有成败。雍王,既有把握在此大放厥词,那便把你整顿乾坤的倚仗请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