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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庸医 ...

  •   车门一开,钻进一张熟悉脸庞,正是宇文护曾经爱将、现已降齐的杨摽。杨摽盯着宇文邕,目光闪烁,神情古怪。青翎在他身后探着脑袋,满脸惊慌,尚揣一丝侥幸。
      青翎道:“就是我家主人和夫人去探望生病的老夫人,大人无须多疑。”
      宇文邕知道身份揭破,不再掩饰,大大咧咧一坐,冷眼看着杨摽。
      高肃闭眼靠在宇文邕身上,不听不闻。杨摽擒旧主立新功也好,网开一面也好,与他无干。齐国那人虽想害他,抓不到他把柄,况且他情形特殊,与斛律光又情同手足,光明正大回去,也没人敢奈他何。
      杨摽忽地整个人上车,将车门掩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跪倒在地,对着宇文邕磕了三个响头,随即打开车门,一言不发下车。
      宇文邕听到车外他对手下士兵道:“就是个普通富商,放他们过去吧。”
      青翎闻言大喜,立即翻身上了牛车,挥鞭赶车。
      宇文邕暗骂他慌慌张张,不成气候,却也暗松口气。
      他身上高肃“哼”了一声,道:“叛徒,真该杀了他。”他随即转眼,问宇文邕道,“到了长安,你要拿我如何?”
      “先治好你的伤。”
      “治好了呢?”
      宇文邕眉眼闪烁,不愿回答。高肃步步紧逼:“我不会为周效命。”
      宇文邕道:“那……那随你。”
      高肃眼中忽然射出受屈后恨恨的光芒,牢牢盯住宇文邕。宇文邕被他看得如坐针毡,遂转开目光。
      ××××××××××××××××××××
      长安,宇文邕的锄新宫中,他恢复帝皇威仪,满身金黄,绕体九龙,高高坐在龙椅之上。他身边,只有一个青翎。他身下,跪着个白须飘飘、鹤发童颜的男人。
      男人姓韩名平,是大周皇家御医之一。他年已七旬,但除了须发皆白外,筋骨健硕、精神矍铄,与三、四十岁人无异。
      宇文邕在周朝事事听命于宇文护,他的臣子们对他当面恭维,背后了了。及御医们,也不大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唯独这个韩平,与他言语投机,对他事事遵从。
      宇文邕居高临下,问他道:“人你看了,怎样?”
      韩平道:“据臣看,夫人重伤有三:一为肚腹兵刃之伤,二为右臂骨折之伤,三为内脏伏毒之伤。”
      “能治么?”
      “一、二均为外伤,不在话下。三之毒据臣检验,为鹤顶红中极品——红帽子。本来中毒后活不过一时三刻,夫人想必身携抗毒宝物,才能挺至今日。毒已沉积内脏,但尚未发散百脉,臣仍有九分把握,可以驱毒。”
      “怎么驱?”
      “臣祖传九针:鑱、员、提、锋、铍、利、毫、长、大。臣先用铍针取脓,继用大针泻机关之水,再用锋针散毒。散毒时夫人四肢必痛痒麻痹,如万蚁咬啮,苦不堪言,臣这时以毫针与长针解远近痛痹之苦。待毒气大多发散,最后以提针提气,保护腑脏。这是行针。行针后,夫人只须服用臣亲炼‘紫河丹’,一日三次,连服七日。再用臣配的‘伸筋百砂粉’沐浴擦身,一日一次,三次后,改为两日一次,七次后,改为一月一次,十次后停用。届时,想来夫人体内毒将无碍。”
      宇文邕见他如数家珍,滔滔不绝,显得十分有自信,自己心中也起了几分欢喜。他道:“事不宜迟,你立刻就治。”
      韩平磕了个头,笑道:“皇上,虽然救人如救火,但凡事都讲个时机。夫人旅途劳顿,臣这一顿行针,怕她经受不住。依臣判断,她服用了臣的药剂后,要休息半日,养足精神,等到明日正午时分再行针,最合适不过。”
      宇文邕满心不愿,但也知道他说得在理,只好点了点头。
      韩平刚一站起,他忽又问道:“韩平,你自诩名医,朕问你,你张口‘夫人’,闭口‘夫人’,若真是‘夫人’,你这套从《黄帝内经》中化出的韩氏针法走至刚至猛路子,一个女子,又怎么经受得住?”
      韩平偷偷抬眼,见皇上口角含笑,但眼神锋锐,棉里藏刀。他又看了眼皇上身边青翎,记着他刚才关照给自己的话。韩平重新跪倒,道:“臣该死,臣明知皇上带回宫的是一位女子,却还对她行此重法治疗,实在糊涂之至。臣不是名医,臣乃是一等一的庸医。只是皇上,此毒厉害,不下重手,怕是不行。”
      “怕是不行……”
      “只不过……”
      “不过怎样?”
      “不过行针以后,臣会斟酌用药,尽量减轻伤害。只是如此一来,夫人毒解后,体力怕不能恢复如常。”
      “深宫之中,无须劳动,乏力就乏力吧。”
      “多谢皇上体谅。”
      宇文邕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放他走了。
      他一走,宇文邕就起身往后转,青翎紧跟着他,道:“皇上放心,这几个宫人都是奴才找的,与奴才多多少少有些亲戚关系。她们谁也不会多嘴。”
      宇文邕点点头,挥手让他也退下。
      他低垂着头,步履沉重地来到高肃寝殿内。
      这里地方宽敞,黑黝黝一条玄石板道,直通床前。殿内一灯如豆,远离寝床,一个宫女在灯下值夜,见了宇文邕,要燃火再点几盏灯,被他制止。
      他将灯杆上方的浅钵式白玉灯碗拿在手上,打发走宫女,自己一手持灯碗,去高肃床前探视。
      残月暗窥,软风徐荡,灯光飘摇不定的投影横亘在他俩之间。
      高肃外伤经过处理,又喝了韩平的药,睡得很平稳,气色也好了不少。
      宇文邕盯着他的脸,却心中苦痛,仿佛他是一条蛇,正慢慢吞噬他的心。他的心不觉悟,拼命张开心房心瓣捂着它,把它养大害自己。
      他到底是怎么了?
      他做事从来目的明确,有因有果。宇文护一连害他两位兄长,对他呼来喝去,他也都忍至今日,不到一击致命,绝不出手。
      可是眼前此人,明明是敌国大将。他俘获他,或者令他改旗易帜为国所用;或者拿他交换财货城池本国俘虏;又或者,用残酷的手段当众杀了他以儆齐人……不,都不。他把他养在深宫,解毒疗伤,夺他气力,又不准他人知道。他到底是为什么?
      高肃动了动身体,脸上神情有些不适,头转向他。
      宇文邕将灯碗放在脚旁,跪在他床边,头凑近了他头。
      他们的呼吸纠缠到一起,宇文邕闭上眼睛如痴如醉。
      他想像着牛车上女装的高肃,心道:“他要真是女子多好?”他的头凑得更近,嘴唇窸窣窣的瘙痒,痒到他心里,他太紧张了,索性一头,撞了过去,将咫尺间引诱自己的唇,整个吞入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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